第49章 汴京风雨 10(2/3)
温丝卷不会忘记当年父亲灵堂之上的争夺战,也当然不会忘记再往前的八年,妹妹终究还是没能救活。
他不能理解看起来还和活着时候没什么两样的妹妹,被父亲放在了大人的棺材里,在温家的陵墓之中下葬,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在那个时间之后,连看到父亲所画出的画,都觉得他已经处在了走火入魔的状态。
一个真正走火入魔的人不会有这样清醒又正直的意识。
他只记得父亲说过,“我学毒原是要以毒攻毒救人,有人得到了真传,却是为了害人(*),你还小,但是你不要忘记我对你的这句嘱咐。”
所以在成为死字号小龙头,又在短短数年后登上供奉之位的温丝卷,毫不犹豫地贯彻了温蛇的这个理念,最后因为行为与温家准则相悖而被逐出温家。
在这个实践以毒攻毒救人的过程中,温丝卷也意识到了父亲当年留下的山字经,或许想救的并不只是幼年夭折的妹妹,还有身患未老先衰症状的他。
他光是靠着当年对三幅山水画作的领悟,都在医不自医的情况下,苟延残喘到如今,那么原版的山字经为多方势力抢夺,或许当真有逆转死生的能力。
而在生命最后被父亲以山字经内功抢救的妹妹,会不会真的还有存活的机会?
已经远离温家多年,并不敢去开棺查验的温丝卷,并不敢去想这个万中无一的可能性。
但当戚寻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本能地在想,这世上已经有这么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为什么这个奇迹不能是他的妹妹死而复生呢?
那么她的年龄看起来比她本应该是的那个年龄,要实在小上了太多,也并非是一件不能解释的事情。
再者说,温丝卷对她的了解不多,不能确定她到底修炼的是何种功法。
实际年龄和外表看起来不符合的,温丝卷也并不是没有见过。
比如说迷天七圣盟的七圣主关木旦,也就是被称为关七的那位,他的容貌像是长到了一个地步就完全停顿了下来(*)。
以戚寻目前展现出的绝对内敛的内功状态,确实也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何况谁又有必要用温寻这么个很容易就经不起推敲的身份来算计他?
他已经不是温家执掌死字号的供奉,只开了这些个卖吃喝的店,偶尔凭本心救个人,其他时候纯属摆烂,拉拢他跟拉拢一个咸鱼有什么区别?
再说山字经,那东西早在当年被蔡京麾下的三鞭道人抢走的时候开始,就跟他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既然顶替温寻的身份,除了顶多在见到那位如今名号洛阳王的温嵩阳的时候,可以以族兄相称,算是个平辈之外,在历来彼此之间人情冷漠的温家,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好处,那么何必认领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身份。
温丝卷越想越觉得戚寻的身份已经没有第二种可能。
但不知道为何,在已经自称自己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家无定无情无志气”(*)的八无先生多年后,忽然又有这个早年间夭折的妹妹失而复得,温丝卷这个试图再问上两句确认,或者是认亲的话,却只是在他的嘴边打了个转,最后也没说出来。
温丝卷说不好这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近乡情怯。
但他可以保证的一点是,在和妹妹相认身份之前,他绝不会允许有人伤到她。这也正是为何无情会看到温丝卷做出了这样一个回护的举动。
若论及正面的战斗力,很难说温丝卷到底有多少,但要论及下毒的水平,这艘船上包括方应看这个活死人,加起来都没温丝卷一个人能打。
他的手依然像是个老大爷一样揣在袖子里,夜风将广袖吹动却并没有多少飘逸的感觉,明摆着在这个厚实的袖中没少藏着东西。
“戚姑娘,容我问一句,你既然在料理方应看的事情上并不是将他的罪状公之于众,取了他的性命,而是用九幽门下的押不卢之毒将他控制起来,只怕与你要做的第三件事有关。”无情沉思片刻后说道。
“我相信姑娘并非善恶不分行事任性之人,光看姑娘此前所做之事也能看得出来,那么方应看的用处是什么,若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不妨直言。”
此地确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水上波澜平复后,在船舱中战战兢兢躲藏了好一会儿才探出头来的船夫,在收到了温丝卷的信号后重新将船继续往前行。
在船上的人中,算起来除掉一个现在已经失去了自动行动能力的方应看之外,其他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之人。
实在不行再去掉孙青霞这个不走寻常路还喜欢嘴硬的。
但起码可以确定的是并没有倒向朝中六贼这一边的人。
九幽神君搁在甲板上的尸体更不可能去做一个报信之人。
就像先前刘独峰和戚少商的交谈内容可以涉及到这样敏感的政治话题,现在这样的环境下,戚寻若是有什么并不太应该说出来的话,倒也不怕被什么不应该听到的人听去。
“大捕头提到这个问题,我可以说,但是只怕要先解决现在船上的另一件事。”
戚寻在此时又做出了个让人意外的举动。
她袖中飞绫忽然扫向了戚少商的方向。
戚少商能与内功一气贯日月的铁手交手不落下风,能独闯连云寨打出一个大寨主的名头,若论动武经验,实在不能说是少,但偏偏戚寻长绫之中暗藏的天水神功第六层的功法,让这道朝着他扫来的气劲中有种水浪不竭之力。
他本就是仓促应战,只觉得手腕在震荡中一麻,手中的青龙剑当即脱了手,被长绫一卷就这么落到了戚寻的手中。
这一次她可并不只是借用这把剑要对付什么敌人,而是直截了当地伸手,从青龙剑的剑锷中取出了一张血书。
“连云寨顶多是匪,不至于引来这样重量级的针对,这才是连九幽神君都引来,务必要将戚大寨主捉到手里的缘由,我想时至今日,戚大寨主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
“我的事情可以晚些再说,戚大寨主,如今的环境还不足以让你将这个秘密多分担给几个人知道吗?还是说你觉得等到了京城,便能够得到一个公道?”
戚少商眸光沉了沉。
落到刘独峰手上的时候他其实就在想这个问题。
雷卷、息红泪等人失败的救援,连番出动的朝廷兵马,让这份原本他还有些怀疑真实性的血书,现在也当真有了十成十的可信度。
刘独峰做不成诸葛先生,但此地还有一个诸葛先生的高徒,还有一个虽不知身份却起码可以确定不站在傅宗书一党这边的戚寻,还有一位在江湖上惯来有热心肠美誉的温八无,更有孙青霞这种平生只行叛逆之事的人,或许确实不该继续瞒着。
连云寨因这份血书而损失惨重,而这份追捕灭口之行,或许并不会因为他到京城受审而告终。
即便现在这份血书握在了戚寻的手里也不例外。
“我当年拿到的确实是个烫手山芋。”
青龙剑不在手中,这个一度众叛亲离,在与穆鸠平这位四寨主会合后,才重新聚拢了人手的连云寨大寨主,现在神情中也有了几分倦怠的情绪。
“或许应该从更早一些的时候说起,就说当今天子是如何继位的好了。”
“这种话是我可以听的吗?”孙青霞懒洋洋地问了句。
戚寻问道:“你若是说自己其实是个聋子,船上的人说的话你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会有人相信这件事吗?”
孙青霞愣了一愣又朗声笑了出来,“你说的不错,我已身在局中哪还会有人相信我和这事情没有牵扯。好的很,我这人自己的麻烦就不少,这也算是以毒攻毒了。”
“孙兄,以毒攻毒不是这么用的吧?”戚少商没忍住插了句话,又想到现在是戚寻让他该说什么正事都说出来,转而正了正脸色说道。
“当今天子赵佶并不是依照先帝遗诏所立,但是我朝还有个规矩,若是由太后授意认可也可以当做是正统。”(*)
“但在赵佶继位之后不久,太子太傅离奇暴毙,资事堂也连带着发生了dòng • luàn,向太后临朝辅佐也不过是半年就过世了,说是说的政见不合,但事实上的情况,我这个江湖人知道的也不多,或许诸葛先生知道一点内情。”
无情听到这里摇了摇头,“世叔并没有跟我们说起这个。”
“不说也不奇怪,诸葛先生能与蔡京一党抗争,却秉行的是安定是福的想法,既然天子坐在那个位置上贸然更换便容易生乱,”戚寻说道,“否则诸葛先生也不会接下这个国师太傅的位置,更是就任御林军总教头。”
“或许是戚姑娘说的这个原因,但他越是这么做越显得心中有鬼。”戚少商继续说道,“后来的事情应当无情大捕头也知道一些了。昔日的三皇子少保、绝灭王楚相玉保护赵似出逃,意图投奔女真部夺回皇位,但在半道上就被傅宗书和蔡京截断去路,只有楚相玉一人逃出生天。”
“楚相玉的身上据说有两件东西,我原本不知道他所说真假,只记得一份是太后手谕,一份是太子血书,其中手谕还留在了楚相玉的身上,另一份——”
无情看戚少商话中有难言之意,便替他说了下去,这也确实是四大名捕经办的案件,他知道一些内情,“楚相玉从沧州大牢中逃出,屡次兴兵找朝廷的麻烦,也多次被平乱剿灭,其中的一次曾经投身在连云寨中躲藏一段时日,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将这血书交给了你。”
“正是如此。”戚少商回道,“现在看来我当年没能替楚相玉挡住追兵,他人在九泉之下或许也有些不满,以至于这个要命的证据也将连云寨彻底拉下了水,这便是如今的情况了。”
“刘大人,我先前没跟你说真话,请不要见怪。”
刘独峰闻言叹了口气。
他又怎么会在意跟戚少商说了那么一大堆话,结果他还藏着这么个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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