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1)
每每到了相顾无言的时候,总是南方承担起寻找新话题的任务来。按常理来说,谈话进行到这里就该在“美好”的气氛下结束了,然后尚未确定关系的两个人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开,等待着下一次不期而遇。可惜他们都是穷学生,这样天寒地冻的深夜自然无处可去,眼前还有一串期末考苦苦相逼。他们就这么坐着,无意中已经靠得很近,活像一对凑近了取暖的仓鼠。
过了好一会儿,南方忍不住笑了:“还有好几个小时才能等到天亮,你就准备这么耗着?”
路程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茶几的隔板上放了一副棋,此时看他拿了出来倒是意外:“你出来读书还带着这个?”
小木盒做工粗糙,木料却沉实,上头赫然写了五个隶书大字,“纵横五子棋”。
“大概是我妹妹偷偷塞进行李箱的,我到了这边才发现。在家的时候经常陪她玩儿这个,她也是怕我无聊吧。”
那棋盘甚至不是纸质的,而是一张横竖线模模糊糊的轻薄塑料。路程从口袋里抽出手来,一枚黑子已经放了下去,却不是在棋盘的正中央:“你妹妹叫什么?”
“南洲,三点水的洲。”
南方跟他也算是有默契,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围棋,一来二去棋局已成,彼此也都聚精会神起来。这公寓的电路老化严重,想用电热水壶烧水就得先关了取暖器,冬日的生活可谓捉襟见肘。南方趁路程想着下一步的时候起身去厨房,端了两杯热水回来时却见路程在那儿发抖:“你也真是的,我关了电源是为了烧水,你怎么也不知道再打开?”
路程愣愣地看了一眼:“哦,我没注意。”
南方笑着摇摇头,待再要落子时才发现不对:这棋盘太小,棋子又太少,当作围棋来下已经无从下手了。
“你就在盯着这个看?”
路程动作迟缓地吹着水杯上方的热气:“南方,你有没有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意象?因为客观原因不得不中止的残局,真是个不错的隐喻。”
原想笑骂他一声“书痴”,可缓过神来才发觉,这正是路程所有面目中,他自己最为钟爱的一种。南方默不作声地任他去发呆,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收起那副残局,给路程留出了完整安静的思维空间。
虽然那一夜冷得厉害,他们最终还是睡着了,就在沙发上相互依偎着,盖着几件自家里带来的、最厚的冬衣。第一束晨光落进起居室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醒过来,于是那光影便于无人问津处悄悄变幻着。
终至天光大亮。
平时在床上压着几层被子都嫌冷,这样窝在沙发上睡一夜毫无疑问会感冒。路程摁着已经开始不通气的鼻子去考试,答辩环节一反自己往常的风格,微红着一双眼睛答得温文尔雅,教授顺水推舟给了个A+。南方就在文学院高高的穹顶下等他,见他出来便伸手去试试他的额头:“你也发烧了。”
路程把他拉近自己,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一模一样的热度:“走吧,去医院,这样谁也照顾不了谁。”
他在前面一路走,南方自然就一路跟着,眉目低敛,路程回头一看就莫名了:“不就是低烧么,你有这么不舒服?干嘛一直低着头……”
扳起来一看,竟然是一脸笑意。
“不就是带你去医院么,你至于这么高兴么。”
南方深吸了口气,抬手推着他往前走:“赶紧走吧,你管我高兴不高兴呢。”
仗着有海外学生专门的医保项目,他们在医院很顺利地看完了门诊,吊上了退烧针。可能因为路程是早产儿,家里杂七杂八地补了不少年,真有点小病反而比别人容易有起色,一瓶盐水送进静脉后就只剩下出汗这一个症状了。只可怜了南方,这退烧药到他身上硬成了催烧药,下午时温度直逼39度,结果直接被医院隔离了。
近来有种新型流感来势汹汹,上级规定凡是超过39度的都必须隔离,查明病因才准放人回家。
南方醒来的时候暮色正暗,一看护士们准备转移他的架势就皱起了眉头,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跟着人家走了。路程只见他回头说了句“你别担心,先回去就是了”,然后就转个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病人自己如斯潇洒,路程要是愁眉苦脸未免矫情了点,于是只好一个人踩过一地洁白的积雪,回公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