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1)
我转动镜柄,直到自己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偶然一瞥,不禁吓了一跳,我不常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慢慢长成这样的。我已经不戴隐形眼镜了,如今年纪渐长,为了显得成熟稳重,现在戴细框眼镜;我一直长得不大喜庆,如今更是面容清癯,马瘦毛长,虽然我觉得自己老文艺了,不妨称之为一种病态美,但这副尊容放到相亲市场上去,绝对是无人问津的。辜玉环时常劝我打开交际面,走出农村看世界,我说要不是出大事,二爷是绝不会出山的。他说你搞清楚点,你是辜二爷,不是关二爷好么。
结果果然出了大事。
十二月刚过,行里有人发出通告,说有贼人偷了二爷的宝贝戒指,试图出售,现已被拿下,请各方弟兄速来组成陪审团。我听到这消息时心觉奇怪,因为我的戒指还好好的戴在手上,这种款式在中国不多,但在尼泊尔烂大街,说不定是人家在尼泊尔买的呢,这些人也太冲动了。
于是我去了一趟,底下的人端个盘子向我呈上,盘里叠着红丝绒,红丝绒上放一枚戒指。我拿起一看,蓝色玻璃,纯银戒圈,和我的婚戒一模一样。我两眼发黑,手几乎拿不住,还是努力把戒指举到眼前,我看到戒圈里有一个舟字,那么清晰,宛如新刻。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我的戒指一直戴在手上,纯银柔软,与皮肤摩擦日久,上头刻的「金」字已经模糊。但齐金明的戒指挂在脖子上,因此舟字没有受损,仍如原来一般无二。自己刻的字迹,我当然不会认错,这就是齐金明的戒指。他那么精明一个人,贴身东西是不会让人给偷了的,这婚戒流落人间,或许说明他已遭不测。
堂下众人直勾勾盯着我,要等我表态,是惩罚还是放过,由我说了算。我将他们的脸一一看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看在齐金明的份儿上才叫我一声二爷。我不敢说这是齐金明遗落的戒指。我手指松开,戒指落到掌心里,合掌攥住,不敢表现悲恸之情。
我说:“先别慌,问问那小子戒指是哪儿来的?”
犯罪嫌疑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缚,鼻青脸肿。旁边守卫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问你呢!戒指哪里偷的!”
那人手被绑在背后,想磕头也没法磕,只能不停向前倾身,愁眉泪眼道:“我就是赌钱赢的!当时天快亮了,钱柜都收了,赌场老板输给我两百块钱,没有现金,就说把这个戒指抵给我,他说戒圈是纯银的,肯定比两百块多……”
旁人又问:“在哪儿赌的?!”
他老老实实回答:“在云南,在云南!”
我听不下去,于是猛然站起,转身离开,离开时我对身边最近的人说:“算了吧,这种戒指很多的。”
回家以后,我浑浑噩噩好几天。几天后痛定思痛,我派辜玉环偷偷去了趟云南,找到那个赌场老板,可那老板说是赌徒之间转了很多次手,谁也不知道最初来源在哪里。于是我整个人迅速消沉,头发不剪胡子不剃,白天不起晚上不睡。我经常披头散发,不戴眼镜在家里走来走去,因为看不清路,膝盖小腿被撞出很多青紫。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动不如静,我老坐在院里瞎想,很容易就混过去一天。
再后来我开始抽烟。我本来对抽烟没瘾,家里文物又多,怕不小心给点了,但现在我什么也不在乎,敢一边看账本一边吸烟。节律颠倒以后,也不好好吃饭,我就爱吃康师傅的一种饼干,蓝莓味,奶油夹心,三块五一条的廉价甜食。我喜欢吃这个,是因为当年我和齐金明当铁道游击队的时候,我们身无分文,他曾经偷过这个给我吃,我记得那种味道,很是迷恋,每次吃都像回到那会儿。天气微冷,太阳橙红,我和齐金明躲在火车角落,那时我们还不算熟人。我接过他给我的零食,心里只顾着吃,咬碎饼干,奶油里夹着砂糖,香精模拟的蓝莓味相当虚假,让人感觉幸福。
我现在吃饼干,一边吸烟一边往嘴里塞,吃得比谁都香。这种甜香气让我想起我和齐金明还没发生感情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有无限可能性。
齐金明的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就让行里认为这人神出鬼没,见首不见尾,这样对谁都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齐金明可能在哪个地方没了。我不能想象他的死状,因为他在我心里仍然保有神性,机警强悍,能如蟒蛇一般攫人噬人,我不相信他会被人所害。可以配偶的角度来说,我想起他脆弱的样子,如果他是去了xī • zàng怎么办,他不适应那边气压,一旦受制,又会怎么受伤,怎么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