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1)
谢川家没种香椿树,但楼下家在永川朱沱镇的邓奶奶种了一棵,每年会分给谢川家一些。香椿芽炒蛋,做法简单,但香味极浓,谁家炒了香椿鸡蛋,站在楼下就能闻到。
卓立东站在谢川家楼道门口:“以前老站这儿喊你去上课。”
谢川笑了:“是,我还老睡不醒,好几次都迟到了。”
继续向前走,走到楼头,便是一道台阶,顺着台阶下去就快到小区的锅炉房了。卓立东问:“现在甘城让熏腊肉吗?”
谢川摇头:“不让,说是抓着罚三万呢。”
卓立东低骂:“四川那边也管这事儿,妈的工业污染不好好治理,老百姓熏点腊肉倒是管得严,专挑软柿子捏。”
他说的是脏话,谢川听了心里却软绵绵的,愤怒少,伤感多。
这几年雾霾严重,全国都在搞环保,甘城也不例外。可有时候谢川还是觉得费解,甘城本地人是不吃腊肠腊肉的,每年架起炉子熏肉的只是他们这一小撮外来户。他们人这么少,能熏得出多少烟尘?再说了,虽然是烟尘,但生火燃烟的材料都是好东西:攒了小半年的橘子皮、花生皮、瓜子皮,还有辛苦搜罗(甚至是去野外偷砍)来的柏树枝果树枝,这样熏出来的腊肉腊肠,才会带上果木的清香。用这些好东西烧出来的烟,能有多污染呢?
但是,但是其实也不必过于愤怒——因为,家属院里灌香腊肠做腊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老的老去,小的离开,所剩无几。前年邓奶奶去世之后,谢川就再没吃过腊肠和腊肉。网上是买得着,但他从没动过买的念头。他只是经常想起爸妈还在的时候,每到过年,家里的阳台上就挂满了腊肠和腊肉,还会有几只酱鸭和腊猪肘。那才是真正的过年,满满一阳台,金黄的阳光落在红艳艳的肉上,光是看着就足够热闹喜庆。
沿着台阶向下,前行不到五十米,就到了锅炉房。他们小时候甘城还没统一供暖,冬天时家属院得自己烧煤来供。锅炉房是不许小孩子进的,但锅炉房外有一片空地,总是堆着小山般的煤屑。谢川和卓立东直到五年级,还会爬到煤堆顶上,“哧溜”一声滑下去,沾得满身黑沫儿,免不了要挨妈妈的骂。他们读初中的时候锅炉房还在用,初二那年甘城统一供暖,锅炉房就此废弃,煤堆不见了,外面的空地被改成一个篮球场,卓立东和谢川在那儿打过篮球。后来初三毕业卓立东回四川,谢川高二时,篮球场被改成停车场,再不见带球跳跃的少年身影。
往前走,就到家属院十号楼,以前卓立东家就住这里。十号楼是大户型,有一百平出头,于是就有人在家里开起棋牌室。卓立东他妈每天都去隔壁单元的棋牌室打麻将,从中午到深夜,有时甚至会通宵。他们三年级的时候,卓立东的妈妈给他买了一台VCD,游戏光盘放进去,再插上手柄,就可以在电视上打游戏。反正家里没人,卓立东经常带谢川去他家玩,超级玛丽打腻了换冒险岛,坦克大战,赤色要塞。
游戏玩累了,就吃零食,卓立东家总有吃不完的零食,薯片牛肉干巧克力。吃饱了,卓立东拽住谢川的领子不许他回家:“川川,做完作业再走吧。”谢川只好给家里打电话说在卓立东家做作业,爸妈倒是放心,反正都在一个院里。作业也做完了,已经晚上九点,谢川必须回家了。卓立东送谢川出门,靠着门把手嘱咐谢川:“明天早上我去你家楼下喊你啊!”谢川回头看,个子小小的卓立东立在门口,身后是漆黑的房间,他才三年级,不懂什么是寂寞,只觉得要是能把卓立东带回他家就好了。他家有热饭热菜,爸妈也都在。
倒也有几次,卓立东妈妈的牌局散得早,谢川听见楼道里传来“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然后门开了。他妈妈是个美人,打扮也时髦,一头大波浪卷发很是妩媚。“谢川来啦!”她热情地招呼谢川,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从包里掏出些小吃食,一般是米花糖。是的,院里的人回四川,最常带回的特产就是江津玫瑰牌米花糖,用纸包装,香甜酥脆,并且真的有裹了一层糖的玫瑰花瓣镶在其中。
谢川和卓立东站在十号楼楼下,有好几分钟,谁都没说话。半晌,谢川问:“你们公司总部在成都?”既然是大企业,那么应该在成都或者重庆吧。
卓立东却摇头:“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