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1)
火光一闪,在浓重的黑暗里显得如此温暖,以至于他的眼睛本能地追逐着它。费尔南多点亮了一支蜡烛,移近床头,“真原始,对吗,不过这一区全停电了。”西班牙裔解释道,重新坐下来,摸了摸他冷汗涔涔的额头,“你还好吗?”
水。他想这么说,却发不出声音,只好指了指水壶。喉咙里好像填满了沙子,连呼吸都会发出干涩的摩擦音。费尔南多把他扶起来,倒了一杯水,一点点地喂他喝下去。金发的中尉疲倦地陷在枕头里,半闭着眼睛,直到灌下大半杯凉水,才摇摇头,推开了玻璃杯。
长久的沉默,温柔的海潮声从敞开的窗户外面淌进来。海因里希似乎再一次睡过去了,费尔南多侧过身,打算吹灭蜡烛,却被他轻轻拉住了衣袖。“不。”中尉沙哑地说,睁开眼睛,“让它亮着吧。”
费尔南多耸了耸肩,“如你所愿。”
“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凌晨三四点吧,我猜。”
海因里希挪动了一下,捻着毯子一角散开的线头,“我在想——”
“别想了。”二等兵生硬地打断了他,“不管你在想什么,停下。你需要休息。”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听话地闭上嘴,静静地看着他。绿眼睛在有限的光线里明亮异常,好像打磨光滑的宝石,瞳孔里各有一点跳动的火光。费尔南多张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声。海潮似乎变大了,仿佛就在耳蜗里起起落落,他按住了海因里希的肩膀,轻轻地覆上他的嘴唇。
火焰跳动了一下。世界退去了,只剩下喧嚣的海潮,汹涌而来,淹没了一切的声息。
——
弗兰克翻了个身,再次从不安稳的睡眠中醒了过来。头很痛,好像有一根烧红的铁丝在里面翻搅。机库里很安静,偶尔有人呢喃一两句梦话或者踢开毯子。他直直地躺着,仰望着从破碎的顶棚里露出来的、黑丝绒般的夜空。几声微弱的喊叫随风飘了过来,大兵们临时拉了十来盏灯泡,彻夜搬运尸体,把它们放到机场上,以便确认身份和集体下葬。弗兰克掀开薄毛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外面,在一堵断墙上坐下来。他想抽烟,但连半根烟丝都没找到。如果说他曾经积累过什么财产的话,都已经和松木营房一起烧毁了。中士咂了咂舌头,摸索着想揪一条草茎,但那些可怜的植物都烧焦了。舰船在夜色里变成庞大而怪异的阴影,好像巨兽的骸骨,胡乱堆在基地港里。北半球冬季星空在瓦胡岛上空展开。
“幸好你不在这里。”他对那个远在外海的人说,活动了一下脖子,仰头去看那些闪闪烁烁的光点。
——
为了防备日本人的第二次袭击,列克星顿号推迟了两周才回到珍珠港。那时候尸体刚刚清点完毕,大兵们郁郁不乐地谈论着切割钢板、打捞尸体、葬礼和罗斯福的宣战,更多的人选择沉默,一言不发地干活,一言不发地躲在酒吧一角灌威士忌,他们每次都多买一两杯,放在手边,送给那些躺在六尺黄土之下的老伙计。
戴恩·诺里斯几乎是刚踏上码头就往医院跑。那幢幸存的建筑还留着轰炸的痕迹,南侧的窗户全都被震碎了,还没来得及安装新的,只好随便拿破烂的床单挡起来。走廊里也挤满了伤员,棕头发的少尉抓住他遇见的第一个能走动的大兵,询问伤亡名单张贴在哪里。对方啐了口痰,回答说没人有空弄那种东西,然后柱着拐杖,蹒跚走开了。
“戴恩!”
他转过身去,海因里希从走廊那头跑过来,似乎想搂住他,但最终只是攥了一下他的肩膀,“欢迎回来,伙计,你不知道这里有多恐怖。”
戴恩长长地呼了口气,用力抱了他一下,“感谢上帝你还活着。”
“还好,一点点内出血,被软禁在病床上一整个星期。”金发的中尉勉强笑了笑,眯起眼睛,“你在找人吗……康奈尔?”
“是的。”
“基地港。”对方简短地说,“马里兰号的泊位。”
他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可笑,戴恩匆忙跑出医院,差点滑跌在塌陷的梯级上。水泥地到处开裂,缝隙太大的地方临时铺上了木板。港口内的海水平静地一起一伏,泛出一种带虹彩的乌绿色——是数以吨计的柴油把它染成这样的。戴恩跳过一个弹坑,搜寻着马里兰号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