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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客居日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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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鱼一到此处,静立山头默然半晌后便一直盘膝打坐,底下的事全托付于他。看那神色似乎要亲自上阵打一场硬仗似的,却又清楚明白依他性子绝不会喜好领兵屠杀,灰狼心中因而颇觉不安。

不到三天,石楼和许多可供潜伏的小石洞便以竣工。就在当日,平阳城里祖越名派了守将石辉接手此处,并传信请苏子鱼回去,说西秦军队今晚便可抵达。

苏子鱼看着加驻的士兵源源不绝的搬来大批箭矢、弩戟、石料、麻袋柴草和障碍车。大战将起的紧张感尖锐的呈现出来。他转头看了看灰狼,想说什么,终归没有开腔。

一路安安静静回到城里,敌人眼看便要来犯,祖七忙碌非常只和他匆匆说了几句话,也没派给他另外的差事要求他出来应敌,苏子鱼自己也不多言语,转头回到自己房间把灰狼关在外面,只说累了要休息。

灰狼便沉着脸守在门口,半步不离。

祖越名这番行为倒还好说,大家都知道苏子鱼的性子,武功虽高若要他上阵杀敌那是怎么都不可想象的,争战起来和帮忙修筑城防可完全不是一码事。战场上生死瞬间,可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可苏子鱼这两天的表现就颇不对劲了。依灰狼对苏子鱼的了解,直觉他要做什么,却怎么都想不出苏子鱼究竟会怎么行动。

祖七的考量确实算计到了苏子鱼的心性,却还不是全然透彻,相比起来灰狼却要明白得多。在苏子鱼来说,大晋人是人,西秦人也是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忧心的是两方争战生灵涂炭,而不是大晋失守城防被破。

但苏子鱼能做什么呢?无论做什么都像是螳臂挡车。

不过,咱苏二爷做出螳臂挡车的事也毫不奇怪。

果然,灰狼守了几个时辰,快到傍晚之时忽察房内有异,唰地腾身而起绕到屋后。灰狼的速度出类拔萃,苏子鱼也忌惮三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灰狼已到了后窗之下。

那窗子只是轻轻咔嚓一声,一眼扫过哪有苏子鱼踪影!灰狼心知中计急忙,鹰击长空般一沉一起,瞬间翻过屋顶全力拦阻。却不料还未翻下屋檐,横里飞出三颗石子分击下中下三处穴道。论武功他本就低了一筹,又是以有心算无心,灰狼避得勉力,身形一缓心思一分就怎么都避不开苏子鱼亲下的“毒手”了。噼噼啪啪被封了多处穴道,灰狼立时半点动弹不得任苏子鱼把自己搬到屋里放到床上,还细心的给盖好被子。

见苏子鱼头也不回的转身出去,灰狼绕是急得满头大汗,也无可奈何。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穴道方自解开。灰狼一跃而起,往城门冲去。这时候天已经黑得像浓墨一样,低闷的雷声一阵一阵惊涛骇浪般滚动而来。入秋后少见的雷雨恐怕在这时候降临了,气温似乎突然冷下去好多,肆虐的风飒飒地横扫遍野,卷起万千浮尘直扑人面。风雷滚动的间隙,却是一片沉寂。

看来西秦人尚未发动攻击。

道路上有兵士备送着物资昂首怒目疾走而过,城门处士兵戒严,森然而立排列得井然有序地,刀光戟影在火把下寒芒四射。灰狼心中焦急也知道此刻不能乱闯,耐着性子找到相熟的小将,再让那小将通传祖越名自己要出城。

祖越名正在城楼上,百忙之中让人将他传了上去,脸板得没有一丝笑容,听他说了顾虑大为惊奇。

“照理说西秦军马早该到了,可前方哨兵确没有一处传回了消息,八里外的石楼也没看到敌踪。我已派人打探去了,但若说子鱼一个人能阻挡万千军队,这可实难让人置信。”

“祖将军,”灰狼脸色阴暗,眺望了一下城楼外空旷的远方,沉声道:“如今大战在即,我也不敢多有烦劳,不论如何请放我出城找寻。”

祖越名沉默半晌,眼中一定毅然道:“既然敌踪未现,我便网开一面也是无妨。只是子鱼不一定是出城去了,你这一去未必能找到人。即便找到了人,兵临城下我也无法再放你们进来了。”

灰狼拱手道谢,只说这样便好。祖越名叫过人来吩咐,灰狼正欲起行,突然有下面兵士来报,说东门外有人叫门。

平阳城扼守秦晋边关,依山而建自然易守难攻。和中原其他城镇不同,只有东、西两门,西门外三十里是西秦地界,东门自然是朝向连接中原内陆的。但如此关头,城内早禁止出入若非要紧也绝不能轻易开启。

祖越名心下不悦,竖眉到:“来者何人?”

那士兵却看了一眼灰狼,回到:“东门的人禀告,来人只说是朝廷派来的并不说身份姓名,要将军或者苏参军亲去一见便知。”

参军是祖越名为了方便苏子鱼行事临时给他安的一个幕僚官职。

灰狼一怔,止不住心头激动。他一到平阳就传了讯息回去,来人身份呼之欲出。

百卌九无援之战(四)

天气骤变,攻守双方同样受到影响,公平得很。不过领着开路大军浩浩荡荡,杀奔平阳而来的乞伏易仁并没有打算连夜袭击,一来突袭之法不再适合,二来晋朝这般情况下平阳之于他就像一道摆在桌上的大餐,势在必得却无须慌忙下刀。他完全可以从从容容慢慢地切,免得划伤手指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天刚擦黑,秦将赫连云领三千铁甲先锋到了平阳十多里外的城山山道。此时风越发的大了,天地间一遍飞沙走石,未知的大山丛林乱舞,呈现着张牙舞爪的形态分外黑郁,山道林间却见前一排鲜红的旗帜突兀的立着。赫连云勒马皱眉,不再向前。一纵军尉随后道:“如此怪异且休上前,晋人必有伏兵所图。”

赫连云一骑飞马报豫武王乞伏易仁。

乞伏易仁道:“必是疑兵,无须惊慌。晚间定于城山东口安营扎寨,需杜绝惊扰,你速进兵探查,若遇晋人兵士立即全歼立威,却不可贪进太远。我当催军继至。”

赫连云复重回城山山道,提兵杀入,至林下追寻确无一人。这时天已经尽黑,空中无月无星只闻风声莎莎作响,忽地,林内一阵飞蝗似的火箭狂射而出,火借风势赫连云面前霎时一排火海,转眼成冲天之势。

马匹受惊,嘶鸣后退。

赫连云心头大怒,引军寻断路放火之人,但火势连续不敢直前。正忘了乞伏易仁的嘱咐,欲绕林而往,林内忽升起腥臭的雾气一阵阴阴森森的冷笑后,四周兀地充斥满无数亡灵厉鬼的怒吼桀怨声。那刺耳的泣叫嘶吼瞬间夹杂弥漫在整个火海之上,穿过噼啪作响的火舌一声高过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火光那头更似有无数魔怪在挣扎扑腾欲冲过火网抓扯过来,赫连云正觉异诡震魄恐怖平生,迎面一血肉模糊的巨大面孔,丈长的利爪当头照下。

周围顿时惊叫四起,军士自相四逃。群魔厉鬼夹杂火势席卷而至,紧追不放。

乞伏易仁引兵继来,乍见前方火势滔天赫连云兵马从道林间疯狂冲出,身后漫天鬼影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巨魔硕怪、狰狞厉鬼携着满天怨气与厉气,朝着己方汇聚,一切怨魂厉鬼,似突然破开牢笼,倾巢而出。万丈血浪以翻江倒海之势,汹涌奔腾。十丈高的三眼夜叉立在火光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死亡气息仿佛铁网般沉沉笼罩过来,要把人撕碎吞噬。

本来好好行军的队伍顿时惊乱。

乞伏易仁大惊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喝止曰:“这是障眼法,不可自惊!”

但各种疯狂哀求声、哭喊声、惨叫声相互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大地,完全淹没了他的声音。眼看士兵大乱盲目混逃,落马夺路者不知凡几,践踏死伤者无数,西秦大军来时路径却一朵朵遍布绽放的青莲,西面天空青黄赤白间错纷糅,十方虚空成七宝色祥瑞集成,天雨宝花,缤纷而下,佛音梵唱隐隐天际,一尊巨大的观音像端坐莲台,一手托净瓶,一手指着回路,宝相庄严。

为魔障惊扰的五万兵士,狂躁疯乱为之一减顿觉所依,掩面而泣,四下往回路散离而去,前方有了菩萨指引,东方无数阴啸怒吼、大大小小的鬼脸妖魂渐渐被抛弃在脑后。及至马蹄刚远,“轰”地一道霹雳撕裂天空,万千恐怖异灵立时消散得一干二净,鬼哭神嚎再不复闻,四周重现大风飒飒的夜黑。

林中,离方才赫连云立马仅三尺处,有一人浑身透湿,脸无人色瘫倒在树下,大口大口的喘气。不多时,酝酿多时的雷雨倾盆而下,树下那人一动不动连喘气都更困难了,模模糊糊察觉有人靠近,但朦胧间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突然又一道雷电划过长空,照见前方来人毫无表情的脸孔,如同一尊石刻似的目不斜视直望着自己,转眼后,又沉入更暗沉的模糊中。

间隙之间,苏子鱼看清了那人虽然面容陌生却无比熟悉的眼神,似乎身边泥土的腥气和进了一丝淡淡清幽的兰香味。安心的跌入黑暗。

再次有意识时,身体仍然酸软重逾过山,头痛却稍微减轻了一点。他知道这是功力灵识消耗太巨,力竭之故。好不容易支撑着睁开眼睛,一阵发黑昏晕,等终于看清周围,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孔。那眼睛一亮,却不是司马兰廷。

他转头轻呼:“主上!”

对面靠墙之处有人立时靠了过来,陌生的面容对上他眼睛时满是惊喜。这下苏子鱼看到了来人熟悉的眼神,想叫他一声,却是无法,喉咙里咯咯直响。

先前那人轻轻扶他起来,慢慢喂他喝水。

苏子鱼心头高兴,想抬起手指拉对面那人的衣衫,却丝毫不能动弹,甚至吞咽别人喂下的水都无法随心所欲。

坐在他对面的司马兰廷慢慢收敛了脸上的喜色,浮现出愤怨凶狠。扶他之人转身放置杯盏时,苏子鱼被他哥提着衣领一把扯近,陌生的面容有些扭曲,眼睛里烧起簇簇怒火,扬起巴掌“啪”的就是一耳光。

正努力扯着笑脸的苏子鱼,立时重回黑暗。

这次醒来没过多久,感觉自己被人搂在怀里,手被紧紧握着,有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颈内。

百五十勿失勿弃

一场秋雨一层凉。永熙三年入秋后的最后一场雷雨就这么过去了,甚少人知道这场雷雨中曾经发生过那样的故事。它延迟了西秦大军对平阳的进攻,整整三日。

这三日使得守卫平阳多添了些许时间准备,在今后的攻防战里,大晋边防也因此越发惨烈。这多支撑的一段时间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晋朝并无实质性的改变,内忧外患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会因此少了去,无端烽火连年起,多少儿郎丧胡尘。兵戈四起的时代,百姓会受的苦还是在受,战场上会丧命的勇士仍会丧命,即使不在平阳也会在晋阳、定阳、襄阳……

即使如此,毕竟更多的百姓因为这三天转移到了内地,也有人自此一生躲过兵灾横祸的,倒也能算功德。

而这些,苏子鱼这都不知道,也想不到。他因为行功耗功过度,一身经脉脆弱不堪,一直处于浑浑噩噩中。

幻化神通的半调子大师本来没达到神通大成的境界,只因为克化了两种法门融道、佛为一,体用双彰才能提升迅速,勉强支撑高僧才能使出的神通幻境。但毕竟基础不厚,即使他可以一边耗费一边用释天大法引气入体,练气为神也经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按照司马兰廷的诊断,苏子鱼是有可能至此武功全失的。

和苏子鱼分开快两年了,思念得太久,担忧得太久到现在全化作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酸、甜、苦、辣、喜、怒、恨、爱……司马兰廷只想紧抓着他,捏进自己身体里融合再融合,让又黑又瘦又臭又脏的讨厌鬼再也跑不出,逃不掉、脱不开!

司马兰廷环抱着讨厌鬼,面孔如霜却小心翼翼。

苏子鱼唔了一声,又一瞬睁开了眼睛但很快眼皮一搭又闭上了,整张面孔埋进他怀里,大半是无意识的。

司马兰廷把他整个人往自己身上再靠了靠,抓着他的手放进自己衣服里,亲吻他的头发。山里清冷,屋子中间只得烧了火塘助病人御寒。此处是离平阳不远的小山村,司马兰廷本想带着苏子鱼尽快回到自己控辖下的青州,觉察到他情况严重后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藏匿此间等苏子鱼恢复一些再做打算。

齐王大司马仍处在腹背受敌中,想要他命的人不知凡几,因而此番出来事出保密只带了影青和影红二人,如今灰狼已经拿了红输的解药,赶往曲城。入住这间狩猎人小屋后,青和红轮番在外打探,带回消息说西秦已经开始攻打平阳。

司马兰廷暗暗一叹,火光下的脸显得越发阴沉了,第二日白天冒险给苏子鱼施了针灸运功,足足四个时辰。

晚间,苏子鱼倒是真的醒了。

“苏子鱼,以后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司马兰廷俯下身去,鼻尖对鼻尖看着他,眼睛对着眼睛:“你那么心善,怎么就不可怜可怜我?”

苏子鱼脸色很难看,但眼里带着无可掩饰的喜悦,柔和却不失倔强。看见司马兰廷火冒三丈底气有些虚,两年前司马兰廷拿药毒他的事已经隔得太久,久到他早已淡忘了心痛再也支撑不起足够的恼恨去和司马兰廷分庭抗争,只得悄悄移开眼睛,再偷偷的瞟他。

司马兰廷看他这样,又心疼他在病中到底再硬不起心肠来,只觉得疲惫不堪,什么都无心打算了。好一会儿,终于扯出一个笑容来,很难看,不知道是苦涩还是嘲讽。他平静的问那双躲闪的眼睛:“死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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