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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武昌解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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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一幕的奉祥、奉勇和只闻其声不见其景的其他十六人心头齐涌上一种莫以名之的感觉,动容多过吃惊,一时之间这位素来冷酷的小王爷霎时鲜活起来。跟着,眼眶也慢慢有些红润了。

没有哭诉的对象是很悲哀的事,其实,而再强的人在父亲面前都只是孩子。

可他的父亲并没有给他多少抚慰,只是用手温柔地拍着他的脊背,话音中却没有父子久别重逢应有的感情,他近于无奈地说着:“你这样会让我走不安心的。”

司马兰廷茫然抬起头,满面泪水,通红的眼中透出浓浓的依赖和孺慕。司马攸看得一叹:“倒是我看错了,你这孩子却是个至情至性的。”

司马兰廷失魂落魄地从修舍中走出来,茫茫天地间一时竟不知往那里去。奉勇、奉祥引着他上马往建康码头跑了几里路才逐渐清醒过来懂得控马调辔,却只觉得心灰意冷,胸中闷痛不已。惊天喜讯只能换父子数日缘分,然后一个个都要离开,他看重的父子亲情、兄弟亲情、爱人依恋都不过尔尔。这一条路,到底不过是一个人的冷寂之路,只能自己孤孤单单走下去,以前那些念想别人不执着,轻轻松松便放了手,只剩自己一个人紧拽着不放。

何苦?

眼见天水一色,码头在即,司马兰廷淡淡地挥手停止急行,招呼众卫道:“先等等。”

一行人停在码头外土坡之上驻足观望。

建康是江左最大的城镇,为当初孙吴建国之都。气势磅礴的长江自西南滚滚而来,到建康折而向东,奔流入海。从这里乘船,西上可过两湖,以至巴蜀、汉中;北可渡徐州、寿春;南可达闽越、倭国;出海东上,航线直通辽西,鲜卑诸地。水路交通极为便利发达,码头停泊着大大小小各种船只,眼花缭乱。司马兰廷一队,其实没花多大眼力就找到了苏子鱼等人。

一船的光头能不好找么?

上东明寺聚集僧众往西域讲经说法不算小事,江左也有一些官员前来送行,远远可见正与身着袈裟的僧人对话,他们旁边还有好些忙忙碌碌的小和尚通过浮桥搬运着食物储备,再旁边一点围着几个俗家打扮之人,司马兰廷眼光一闪却没有任何行动,只静静的坐在马上盯着那蹲在吊梯胖的身影。

熟悉得陌生。

用的是他自己最喜欢的狗蹲式,也不知骂了多少次总听不进去,在衙门有官职时还好些,除此之外简直是散漫惯了没有一丝贵介子弟应有的姿态风范。

从洛阳出来这么久仿佛又黑了,也不知道瘦了没有?忽又想起他离开的时候因为昏睡过多,已经很瘦了……

司马兰廷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也许他离了自己才是好的。

储备搬运完毕了,那些跑上跑下的小和尚都没了踪影。接着身着袈裟僧人也慢慢上了吊梯,船上有人探出头来催促。苏子鱼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拍拍送行之人肩膀几个起落搭着吊梯翻进甲板。在他后面是频频回望,一脸焦急的灰狼。苏子鱼完全踏上甲板后他也不得不攀上吊梯,他爬得很慢,可再慢也拖不了多少时间。最后,吊梯被缓缓收了进去,直至全没。

楼船侧微动,一点点离了岸。

“唰”地一下升起了风帆。

司马兰廷一震,捏紧的拳头陡然一松。

旁边奉祥奉勇几次想开口,都被他散发的气势压了回去。眼看楼船远去,终是忍不住叫了出来:“王爷!难道……”

司马兰廷一脸冷峻,即使有过焦急、痛苦、绝望也已然看不出任何痕迹。视线从楼船转移到奉勇,再转移到笔直而来的送行者身上。

魏华存。

清容俊颜,儒雅温文,白马白衣,仙风道骨。洛阳匆匆一别,他倒是风采更盛,反观自己想必此时难掩狼狈。

“王爷,子鱼将将离开,何不早来一刻。”魏华存看他一脸阴沉,抿着嘴一言不发也不在意,又问道:“王爷见过令尊了?”

“他还是我父么?”司马兰廷的声音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魏华存一个了然,皱了皱眉居然柔声道:“他是断情修仙之人,等若转世。如不是放不下你们兄弟怎么会千里迢迢特来见你们?如不是还有一份亲情不舍,怎么会留下与你们一一清理,天下可怜之人那么多也不见他去关注宽慰别人。”

司马兰廷倏然望过来,眼如利剑。

魏华存玉容望向江面,淡淡道:“起码,你的血脉至亲还好好活着。活着就有无限希望,活着难道不是幸福?难道你觉得生不如死?”

司马兰廷默然半晌,调转马头回行,行得却十分犹豫十分缓慢也十分沉重。

魏华存在身后突道:“海上多凶险,日常商人如此行走一圈便可谓九死一生,更何况子鱼旅途更长更难,西域诸国猜忌多于友好。至此一去,你们许是今生最后一面也未可知……”

司马兰廷心中剧震,霍地转身,虎目精芒闪射看进魏华存眼里,一瞬而错,马鞭唰唰的煽下去,往那楼船追去了。

船舷灰狼一直注意着岸上情况,失望心急间眼见司马兰廷骑马追来,极喜而呼,扯来苏子鱼指与他看。

苏子鱼默默看着,抓了船沿的手微微颤动。紧盯着那身影沿着河岸一路追随,直到河岸阻断终无可续。司马兰廷立马山石横断之处,呼喊回荡,消散风间:“你回来——”

苏子鱼簌地掉下眼泪。

正是送君此去断人肠,风帆茫茫遥相望。

百卅六北上之旅(一)

草丛边流萤飞闪,满天星光璀璨,隐约的天河旁新月梳云。廊下,司马兰廷从码头回来便一直守在司马攸门口,不进不走,站了快两个时辰几成石柱。子时将近,奉祥来请他休息,身后吱呀一声,司马攸也开门出来了,盯视儿子磐石不动的脸叹了口气:“廷儿,去歇着吧。你站在这里会让我分心的。”

司马兰廷抿着嘴低头看草,半晌抬起脸来,面上也没有委屈气恨,一片沉寂。

司马攸一瞬不瞬的回视他,如果说那个儿子像他的忘年之友,那这个儿子便相差太远,明明感情深厚却别扭非常。司马攸负手望天双目深邃莫名,微微一叹,终是心有歉然招手要司马兰廷跟他进屋。

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司马兰廷冷着脸进来了。坐在离他最远的垫子上,盯着墙角。

司马攸即刻想起每次见苏子鱼,那孩子总是挨挨蹭蹭非挤到人眼跟前凑着不可,再看向司马兰廷眼中不得不多了一分无奈疼惜:“廷儿,可是舍不得?”

司马兰廷想起恨事眉头一皱,看向父亲的眼神竟然带了两分凌厉。

司马攸不以为忤反眼带笑意。

司马兰廷一省,又瞥开眼睛盯着墙角,听他父亲柔声道:“我虽因修炼断情却真真记得你幼时诸事,故而心中明白你和子鱼不同,必定难舍之情更甚。也知晓我只身一去,必定害你非浅。你少时已显重欲执念,我曾以为这性子适合庙堂得志,如今却已参透。生死,命也。譬如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皆物之情。唯善于把持身心者,掌握天地规律在手,才能收放自如,不受伤损。你这性子我却是最为担心的。”

司马兰廷眉心微微跳动,听出司马攸话语间存留的细微亲情。魏华存说得不错,无论如何血脉天性并非轻易割舍得掉的。不禁稍稍有些动容,看向司马攸的眼睛终又带了一丝依恋。

司马攸现出隐含深义的笑容,接到:“你现今可以说权倾天下,但不瞒你说这不过是镜花水月。本来天机不可泄漏,但我有另外的打算,说与你听也无妨。天下大乱将至,谶语示警零星而出,这些预兆想必你并非一无所察。”

对上司马攸询问的眼神,司马兰廷想起慧远、道安曾对他说过的话,又想起那童谣和朝廷收到的一些上报却固执的不发一言,倔强的和父亲对视。

司马攸却没有往他瞧来,他眼望窗外星空,透出一股冷情的淡薄:“不久之后天下会有近三百年的血腥dòng • luàn,适时遍地杀戮,天下腥膻。你弟弟我是不担心的,他佛缘深厚,自有高人庇佑,但你若执意其中,杀祸缠身只得死路一条。”

司马兰廷听得寒意顿生,几乎从头凉到脚,却听司马攸缓道:“因而此次下山,我尚有一个想法。你从小学习释天则的根基稳固,资质上佳,我欲引你入道,望你舍弃外物和我同回天极宫潜心修行,这才是真正脱离天命掌控之法。”

司马兰廷闻言大惊而起。他脸上变了数变,心里起起伏伏掠过千百念头,一时间纷杂无序。

司马攸的提议让他忍不住升起一丝欣喜之情,“弃子”心理渐渐消散。但随即,司马兰廷想到了更多责任:走到今天有这么多人为其效命献力,他能一走了之吗?苏子鱼前往塞外诸国传道,西秦也在行程之内,虽是自投险境难道他能不管不顾么?洛阳、许昌、齐国偌大封地家业就如此全然放弃了么?

他能么?

落霞漫天。余辉洒落在草野树丛上,交错出班驳的阴影,照映出格外沧桑的绿色,亮中有黑,黄中透碧,有一种草木茂盛充盈的味道,这也是夏季的味道。

从建康到辽西其实也可以走陆路,但因为要护送佛舍利子,为防万一慧海和道安一早就商量定了走水路以求稳妥。一路北上虽花费掉月余时间,船上航行却是难得的清闲平顺,到达辽西后倒也风光,伽勒寺盛典相迎,苏子鱼跟着慧天、慧空、慧静、慧清几个老和尚大开眼界。这鲜卑人和他原先所想的野莽大汉相差甚远,个个皮肤白皙,鼻梁高直,五官分明,实实在在的大相径庭。

在伽勒寺开坛十天讲说经文,之后一路西进,过上谷、平城至盛乐善若寺才算完成燕国这一段,随后要进入西秦。苏子鱼原本对西秦多少有些介怀,如今得知司马攸未死对西秦也就心病尽去再无顾虑,看够了燕国风光,再赏赏西秦风景也是乐事。

这日,苏子鱼趁空溜出盛乐城外放马撒欢儿。出城即见浅草合围的彩色石滩上有汩汩泉水流出,在空旷的原野上仿佛回荡着清越的琴声,流向苍翠的松树和茂密绿草环护的远方,各种飞禽在林间飞翔,在水中嬉戏。

在辽西时还好,虽然风俗迥异,但周边风景却和中原相差不大,只是一路西进才渐渐感受到异域精彩。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与天际相连秀丽而壮阔,一马平川走过来发现燕国城镇多是被草原包裹,城镇外就是草原,很多村镇其实就是一大群帐篷组合的,逐草寻水而居,自由无限。

夏季是塞外的黄金季节,盛乐城外牧草水源丰厚,这时候帐篷繁多,人气颇旺。苏子鱼顺着河流跑了一圈,累了便躺在一块草坡上肆意打滚翻身,眯着眼看落日红霞,风中传来乐河上鲜卑人的音乐喧哗之声。苏子鱼滚啊滚,翻到灰狼身边:“小狼哥,你看那些鲜卑人是不是在过什么节,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好不?”

灰狼侧头看他,眼中隐约温柔之意,坐起来身来目射远方:“我先去看看再说。”苏子鱼拍拍屁股跟着站起来,跨上从善若寺借来的马,道:“咱们一起去。”

灰狼蹙眉思度,燕国和大晋近来和睦,未见什么小动作,况且鲜卑人乐善好客一路走来倒确实少有不愉快。这一段时间跟着苏子鱼,是灰狼平生最为悠闲无聊的时期,活脱脱放了一个长假,他也不想警戒过严无端端地弄得大家头脑紧张,草木皆兵。既然无甚危险,何必坏了小孩子兴致。因而一前一后和苏子鱼打马向音乐热闹处赶了过去。

百卅七北上之旅(二)

两人操着几句半生不熟的鲜卑话,仗着厚脸皮和艺高人胆大没弄明白人家是在庆祝什么,愣是加进去胡吃海喝。一个笑脸乱送装可爱,一个啥话不说装硬汉,过得很是顺畅适意。

苏子鱼自建康出来便在师伯师叔鼻子底下,毕竟规矩,好些时候没沾过酒了,这一下解了禁还能不喝个昏天黑地?但这北地的酒比起中原诸酒的**醇和烈性多了,世人都知道苏小哥酒量差却豪爽无比,一向来者不拒,人敬他一杯喝一杯,大口大口流水似的,倒是宾主尽欢,可没多久那黝黑的皮肤也遮不住双颊绯红了,“砰”地一声醉倒地上瘫软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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