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2)
顾长亭不再无谓的浪费体力,就着侧倒的姿势闭目缓神。
喝完粥宁侯送来的药膳粥,难受有所缓解。顾长亭尽力压着呕吐的欲望,现在每一分营养都不能浪费。
宁侯看得揪心不已,提议:“我去宫外寻医,太医开的药治标不治本。”
顾长亭放下按唇的绢帕,说:“我身怀有孕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宁侯明白:“死人才能严守秘密,这便是你不求医的原因。长亭,你对自己太过苛刻。”
“我并非完人。”顾长亭看着自己的手,干净地一尘不染,任谁都看不出这双手终结过不少人命。
“刺客的身份查清了吗?”刺客都死在秦恕的剑下,没留一个活口,是梁国派来的死士还是自己人作乱,分清这点很重要。
“还在查。”宁侯扶额叹息,“那四人江湖装扮,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标识,用的刀剑很普通,剑上没有淬毒,看起来行动仓促。画像贴出无人识得,查起来不容易。”
顾长亭说:“查军营。普通士卒不能擅自离营,各军将领都是陛下亲手提拔,当无二心。军需官由我严审过,炊子见不到陛下,能接触到机密且相对自由的只有各大营的幕僚军师。”
宁侯豁然贯通。
秦恕登基后,为了广纳贤才,提高军队的作战能力,允许将军们唯才是用,各国谋士闻讯而来,优胜劣汰进入七将阵营。
他们没有离国户籍,仅许丰厚财物,立下战功方可入籍入仕。这是一种必须的考验,但也存在离心的危险。
风险与利益并存,于人是,于国亦然。
“范围缩小至此,相信很快便能查到真凶。”宁侯想了想,说,“早朝上你对藩王的敲打能震慑一时,但陛下迟迟不醒,你身子又虚,恐怕朝局早晚要乱。”
顾长亭回头看了看安静沉睡的秦恕,说:“陛下会醒的。”
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却给人坚定的感觉。
宁侯深以为然,秦恕怎么舍得让顾长亭一人扛下所有。
顾长亭放下龙床帷帐,勉力露出微笑:“义兄,这些日子劳你费心,回府歇息吧。”
他的笑叫人肝颤心疼。宁侯不忍,道:“我不累,该歇着的人是你。今夜我留守,你回泰和宫休息。”
顾长亭摇头说:“我睡眠少,勉强自己反倒难受。待折子搬来看一会儿,累了会歇息。”
顾长亭决定的事很难更改,宁侯知劝说无益只能作罢:“明日早朝你别去了,散朝后我过来。”
“好。”
宁侯走后,御书房的奏折都搬过来了,堆了一桌。
顾长亭又让宫人放了一扇长屏风挡住烛光,方坐在案前凝神批阅。
直到寅时,他才放下手中墨笔,闭目按压眉心。
腹中孩子今夜很乖,没有动作,否则他很难捱到现在。
在此艰难之际,太医和全体宫人都没歇着,守在宫外随时候命。
顾长亭唤玉公公送来一些温软吃食。
补充完体力,他来到龙床前。
挽起帷帐,橘色暖光透过屏风镀在秦恕身上,温柔缓和了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像正常睡眠一般,仿佛天明便会苏醒。
顾长亭很久没有凝神看这张脸。
这些年秦恕虽与他形影不离,但他一心施教,从未关注秦恕身心成长。
只有秦恕监军回来那次,风吹日晒皮肤暗了些,人壮了些,他才好好打量了一番。
秦恕的身量已然拔高,再不是他伸手便可扶顶的少年。
皇袍加身,冕旒遮眼,坐在九五之尊御座上的秦恕与九阶之下手持玉笏的他隔着山河万里,两个世界的距离,他的忧思顾虑,秦恕不明白。
早些离开就好了。顾长亭心中叹息。
完成任务后他有一次离开的机会。那时朝局尚不稳定,内乱频发,看秦恕整日愁眉深锁,不眠不休地处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他走得不安心,便想着再留一段时间。岂料这一留,留成愁。
顾长亭收拾心情,查看完秦恕胸前的药棉,给他掖好被子就要离开,蓦地感觉衣袖下沉。
“陛下,你醒了?!”顾长亭低呼。惊喜如潮水般涌来,几乎令他眩晕。
他俯身靠近秦恕,一遍遍轻唤“陛下”。
然而沉睡的人并未醒来,眼睫垂掩,不动分毫,手却按着顾长亭的衣袖,指尖一点点一点点弯曲,最后紧紧抓住。
如同在东宫时,那个偶尔惹顾长亭生气的少年,面上倔强不认,却一次次抓紧他的袖口,仿佛那片素色衣缎里有他最渴望不舍的东西。
顾长亭看着秦恕的手静立良久,终是扶着孕肚,在他身旁和衣而卧。
雨打屋檐,淅淅沥沥。
在这风雨飘摇的寂寂深夜里,顾长亭轻轻握住秦恕的手,合上早已酸涩的双眼。
浓沉的药味缭绕鼻端,胃弱的顾长亭睡得很不好。
几次想呕吐,又怕翻身的动静令秦恕不舒服,强压着生理不适,迷迷糊糊到天明。
晨曦微露,顾长亭轻手轻脚地离开龙床,头一件事是将自己夜里批的折子复查一遍,避免错漏。
殿内烛火熄灭又点亮,玉公公知顾长亭醒了,进殿询问他是否需要沐浴用膳。
顾长亭点头。
他的习惯就是秦恕的习惯,玉公公伺候起来驾轻就熟。
浴汤准备好后,顾长亭吩咐玉公公看护好秦恕,自己去了侧室。
太医们跟在他身后,他迈过门槛说:“不必跟着,你们熬了几宿,回去歇着吧。”说罢,关上房门。
太医们哪敢离开半步,嘴上应着,人却恭敬地守在室外,以防万一。
顾长亭入了浴桶,适宜的水温舒缓他的疲惫。
他闭目将七营内的军师幕僚过了一遍,回想这些人来自哪里,各自有什么本事。
但凡选拔重臣良才,秦恕都会听取顾长亭的意见。一为尊重,二是相信他识人的眼光。
现在朝中的官员,半数人顾长亭知根知底。
余下的有些是三朝老臣;有些是东宫的得力之人;还有些是维持藩王平衡的工具。
改朝换代并不容易,所以秦恕才会在爆怒时借故大举削官。
顾长亭想着想着,忽然感觉腹内下坠得厉害,阵阵剧痛割裂身体,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滑出。
低头看浴桶,只见水下沁出丝丝血色。
顾长亭双手吃力地扶住桶沿,还想站起来穿上衣服。
他生性谨严,面薄含蓄,能自理的事绝不假手于人。
入宫后,宫人要伺候他穿衣、入浴均被拒绝,若非有孕不得不将自己的隐私展现在太医眼前,这个世上除了秦恕,没有第二个人见过他的身体。
可现在他连自理能力也丧失了,身体起了一半又沉下,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呼唤:“有人吗?来人啊……”
太医们听到微弱的呼唤,飞一般冲进侧室,看见浴汤中浮现血色,登时心惊胆战。
太医们分头行动,保胎的保胎,拿被褥的拿被褥。
玉公公听到动静,来到宫门前,见到疾步如飞太医便问:“顾相出什么事了?”
太医们忙得恨不得多长一双腿,没工夫搭理玉公公。
玉公公捂着嘴,眼泪瞬间涌出。
但哭起不了作用,他忙双手合十,祈祷神明保佑顾长亭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