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泉(2/4)
黄泉没有回答,忽然起身,用力一甩、将剑笔直地插入身边的地上,直至没柄——
“紫陌,当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萧忆情献的计策?!”他转过头,死死盯着身边女子的眼睛,“你是他的密探,是不是?”
“哈。”看着少年蓦然阴郁严厉的脸,紫陌反而出声地笑了起来,带着好玩似的表情看着他,眼神是有些讥讽的,却依稀又有一种沉迷的意味:“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我当时只不过认出了你,把十年前在那个村口看见的一幕随口告诉了萧公子而已……嘻,能收服当时的你,完全是凭着公子过人的手腕呢。”
“过人的手腕?”黄泉喃喃重复,眼神暗淡下来。
当时的他,只不过是长安城里“天理会”门下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自从那一日的黄昏以后,童年的他,心里裂开了一个口子,在那个口子里种下了一个梦想。为了那个梦想,他咬着牙离开了贫穷的家,背着褡裢步行了两个月来到青城山,投入了青城派门下,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江湖闯荡生活。
从一个洒扫庭院的小杂役做起,在吃了七年的苦之后,终于学到了一些立身存命的技艺。还是为了那个梦想,他放弃了在门中被提拔的机会,离开了飘然隐于世外的青城山,走入了江湖,开始为了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而战。
无数个日子以来,老马死时的情形在他心头萦绕不去,伴随他从一个农家的孩子成为一个江湖少年。他决意要成为一个剑客,用自己手中的剑,去维护那些弱小不受欺凌。在江湖诸多林立的门派里,他选择了天理会——只因为那个组织的宗旨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在加入天理会后,他所做的却不过是一些和行侠仗义毫无关系的琐碎杂事,比如帮着看守各处堂口、押镖运货,或者教授门下新进弟子的武功……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他的少年岁月在此间渐渐耗尽,离梦想的生活却还有遥远的距离。尽管如此,在天理会的日子纵然贫乏枯燥,但他至少还保留着心里的那个梦;这个十六岁的江湖少年,至少还能对于这个世间保留一点希望和暖意。
而让他彻底坠入黄泉不归路的,却是那一日……
关于那一日,他的所有记忆只是一片血红。
毫无警惕的时候,灭门之难忽然降临。周围所有同门都在不停地惨叫和倒下,十五岁的少年不顾一切地挥舞着手中的剑,靠在墙角,疯狂地杀向围上来的听雪楼的人马。全身十几处伤口里的血在不停地流,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倒下去。然而他死死咬着牙,眼睛里却是类似于困兽般绝望不屈的表情——不,不能屈服!不能就这样倒下!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那些家伙……那些想剿灭天理会的恶徒就别想如愿以偿!
日暮时分,这一次进攻天理会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包括天理会总舵主、十二分舵主在内一干人或被杀或降,战局渐渐平息,对方的人已经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于是,这个角落里仍然在持续的战斗、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在旁观战的一位白衣公子的注意。
“顽固的孩子……”看着被围逼到了绝路、仍然负隅顽抗的少年剑客,那个白衣公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在软榻上微微咳嗽着,“天理会门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倒是难得。”
“咦,是他?”在看清那个少年的面庞之后,站在白衣公子身后的女子蓦然脱口说了一句——那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紫衣女子,容色绝美,在这样的修罗场中,却丝毫不惧怕,只是镇定而娇娆地笑着,侍立在白衣公子身后。
“哦,紫陌,你认识他?”白衣公子问了一句,复又咳嗽了几声,似乎被场上浓烈的血腥味呛了一下。他身后的紫衣女子立刻俯下了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至他的呼吸再度平缓下来,才轻声微笑着答复:“是的,楼主,那个孩子,我在十年前见过……一个很有趣的家伙,没想到如今到这里来了。”
俯身为姓萧的白衣公子捶着肩背,那个叫紫陌的女子一边抬眼看着角落里将要结束的最后围剿,一边开始叙述往事——虽然是多年前的一件小事,她却说得很详细,一字一句都不曾漏过,记忆力之强令人惊叹。
白衣公子默默听着,脸上并没有丝毫表情。
激战了一个白昼之后,他已经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手里的长剑被击落,半身震得麻痹,他踉跄着靠在墙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雪楼的一个下属将利剑对着他的胸口刺了过来。
他连喘口气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了。
难道天理会,就要在今天灭亡了么?听雪楼杀入总坛,覆灭了他所效忠的组织——难道世上所有维护正道公允的东西,都无法存在吗?不,不!他不甘心!绝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在血肉模糊的视野中,十六岁的他,依稀又看见了那一匹老马临死时的眼神。
在竭力血战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当年坡下那一匹老马——就算是无谓的垂死挣扎,也要在最后死的时候叫出一声来!他,决不能就这样沉默着在屠戮中死去。
“啊!”筋疲力尽的他忽然仰天大叫,蓦然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抱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杀手,胡乱地张口咬了下去,如同野兽般疯狂,丝毫不顾自己此刻全身空门大露。
所有的剑,一瞬间都对着他的背心疾刺过去。
“住手。”背心里刚刚觉得刺破肌肤的痛,耳边却传来了一句淡淡地吩咐。然后,他惊讶地看见所有的剑都停了下来,连被他抱住撕咬的那个人都垂下了手,不再试图将奄奄一息的他推开——那两个字,居然有这如斯的威慑力。
“让那个孩子过来吧。”那个声音在空气中传来,淡漠,然而却有难言的气势。
十五岁少年震惊莫名,他的目光从对手的肩膀上抬起,穿过了充满血腥味的空气,看见了庭院另一角、坐在梧桐下软榻上的白衣公子。
在泼天的血腥和殷红中,那个坐在碧绿桐树下的年轻人居然一尘不染,白衣似雪。眼神有些落寞,里面竟没有丝毫杀气。他看着浴血狂战的少年,摆摆手,示意属下放开他。只是一抬手,所有人都齐齐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少年被这忽然逆转的形势弄得愣了一下,咬了咬牙,拖着剑、顺着那一条通路,向那个显然是对方首脑人物的白衣公子冲去。
这个人……就是听雪楼的楼主!就是江湖传说中的萧忆情!
“楼主?”看着杀红了眼的孩子踉跄着奔过来,一侧的青衣男子有点戒备地按剑而起——孩子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认得,就是这个青衣人,方才出手如鬼魅的杀掉了天理会中身手最好、反抗也最激烈的三堂主和七堂主!
少年默默咬牙。如今以自己的状态和水平,只怕那个青衣人一拔剑就能格杀他于剑下!
“二弟,你退下。”听雪楼主却淡然地制止了他,对浑身浴血的少年点点头:“过来。”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帮恶贼!”喘息着,他咬牙低低地吼叫,然而力气不继,步法都乱的一塌糊涂,只是拖着剑、跌跌撞撞地直奔软榻上的白衣公子。
“咳咳……别急。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再一对一的单挑,如何?”听雪楼主蓦然笑了一下,修长的眉毛一挑——那一瞬间,这个看似病弱温文的公子,眼睛深处却是雪亮的剑光。
“你、你看不起我么?”少年愤怒地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剑,冲近了听雪楼的主人。然而极度疲倦之下,腿一软,他竟一头栽倒在地。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看着少年在榻前跌下去,听雪楼主眼睛里微笑的意味更深,连他身后站着的紫陌都掩口笑了起来。
饱受屈辱的他仰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们,眼神如同野兽。
“听着!”听雪楼主俯下身,托起了孩子的下颔,看着他血流满面的脸,声音凝重,“我如果看不起你,根本不会出手和你一战——这世上,值得我亲自动手的人不会太多。咳咳,你还是休息一会吧,先看着我怎么收拾掉你其他的同伴。”
于是,十五岁的他被五六柄剑逼着,坐在流满了同伴之血的地上,看着那些人清除着最后几个天理会同门。怒火在心里翻腾,他只觉牙齿都要咬碎:这些恶徒……这些恶徒!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天理公道了么?
才过了半个时辰,稍微恢复了力气的他就忍耐不住的踉跄而起,抬起剑,指着梧桐下的白衣公子,咬着牙,一字字道:“好了……萧忆情!滚出来我们单挑吧!”
剑尖上的血一滴滴流下来,他身上的血也在不停地往外渗,然而孩子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是对于自己所执着的正义的坚定、和对于破灭自己梦想敌人的憎恨。他离开了那个田园村舍的家,闯荡江湖,不就是为了这些么?
少年死死地盯着听雪楼主。那个白衣如雪的人,虽然只是闲散地坐在那里,然而全身却散发出剑一般锋利的气息,令人凛然生畏。
“咳咳……”仿佛被他一声大喝而惊动,萧忆情复又咳嗽了一阵子,然后终于缓缓站起,来到了树下,看着少年,眼角又有笑意:“你的伤那么重,我胜了你也不公平……”
“公平?你们这些人也知道公平?!”他冷笑着问,眼里带着极度的敌视和轻蔑——连以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为宗旨的天理会都要剿灭,还说什么公平!
没有理会他的反驳,听雪楼楼主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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