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2/2)
今日这一场请安就这么结束了。
*
虞姝回到朝阳阁,一头栽到了软榻上,趴着软枕一动也不想动。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后宫里头真正厉害的角色,不是虞贵嫔,亦或是淑妃,而是皇后。
那么,皇后与皇上之间又到底是怎样的牵连呢?
是否夫妻同心?
还是各有算计?
皇后是当今太后的母族侄女,又是否与太后是一个阵营?
据说太后与皇上母子不和呢。
张贵妃背后是丞相一党,淑妃身后则是楚太傅的势力,按理说皇上若有心机,定会扶持起虞贵嫔,如此就是三足鼎立的状态,最是稳固。
但虞贵嫔也只是个嫔……
是皇上另有打算?
还是她那个二姐着实太不争气,再强大的母族也扶不她?
虞姝整张脸埋入软枕,吸着软枕上沉水香,脑子里一团浆糊。她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后宫绝对不简单。
前朝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无疑也直接影响后宫。
且看来年大选,皇上会选哪些世家女子入宫。
虞姝脑子里盘算着后宫与前朝的关系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毕竟只是将军府的深闺庶女,所知所晓的事情皆有限。
沉睡之中,虞姝又梦见了那场大火。
火舌如龙,将她无死角的困在其中,让她无路可去,蚀骨的灼烫袭遍全身,虞姝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响,一开腔喉咙里俱是血腥味。
惧怕、恐慌、痛恨席卷心头。
“昭昭!”
火光破开之处,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仿佛从天而降,喊着她的闺中小名。
“啊——”虞姝惊坐起,身上一层薄汗,她一手捂着胸口,钻心之痛让她呼吸短促,她拧眉出神,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个梦里。
明明在梦里她看见了男人的面孔,可一醒来记忆就变得无比模糊,仿佛被尘封在了久远的记忆之中,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美人主子,可是梦魇了?”知书听见动静,撩开珠帘走了过来,只一眼就看见虞姝面若夹桃,因着刚才出了一身薄汗,肌肤呈现出诱人的桃花粉,娇艳欲滴,且又脱俗清媚。
知书暗暗心惊。
难怪皇上那样清隽冷漠的人,也会在虞美人身上失控,就连她这个女子也忍不住看了又看呢。
虞姝双足踩在脚踏上,绫袜不知几时褪去了,一双玉足粉白可人,她定了定神,喝了一口知书递过来的凉茶,数息之后方问,“虞贵嫔眼下已经从景元宫回到翠碌轩了么?”
知书如实答话,“回美人主子,虞贵嫔昨个儿下午就被人抬回翠碌轩了。”
知书颇有兴致,美人总算有些积极应对后宫诸事了,按着皇上对美人的宠爱,不久之后定能继续晋升。
虞姝的心思却不在晋升上,她对虞贵嫔腹中的孩子一直很困惑。
皇上在床笫之事上虽是强势蛮横,但以虞姝的感觉,皇上不会让后宫女子随随便便有孕。
她算着虞贵嫔有孕之前的日子,也就是在两个月之前,岭南送了家书入京,说是大军屡战屡胜,还夺了城池。
不久,重伤的二哥就被抬回来了。
父亲的家书写得极其含糊,军功都落在了嫡兄头上,但其实是二哥冒死夺来的。
父亲偏袒正房,这无可厚非。谁让嫡庶有别呢。
可父亲不能夺了二哥用命换来的功劳!
恰好虞将军送入捷报那阵子,就是虞贵嫔有孕的时候。
皇上会让虞贵嫔的孩子安然出生么?
虞姝拿捏不准。
皇后怎不留下虞贵嫔养胎?
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知书问道:“美人主子,您要去探望虞贵嫔么?”
按着规矩,虞姝是应该去探望她的好二姐,但眼下情况特殊,虞贵嫔又动了胎气,虞姝隐隐觉得,虞贵嫔的孩子保不了太久了。
虞姝抬手揉了揉前额,梦魇惊醒,多多少少有些后遗症,她嗓音幽幽,“去皇后那边替我告个假,就说我身子不适,这一阵子不方便踏出朝阳阁。”
知书愣了一下,旋即才明白了虞姝的意思。
当日,后宫俱知,虞美人闭门不出,俱不见客,也不出门。后宫之中比她位份低的嫔妃倒是想来走动走动,万一碰见了皇上呢,那可说不准。
虞姝这一“称病”,萧才人几人也只能打消念头。
*
翠碌轩。
自从虞姝搬去了朝阳阁,虞贵嫔对她自己的翠碌轩处处不满意。朝阳阁算是琼楼玉宇,而她的翠碌轩充其量就是一座寻常宅子。
日头越是严热,她就越是狂躁。
春桃重新换下沾了血的被褥,抖着双手,颤巍巍道:“娘娘啊,您可真的要保重身子了!”
虞贵嫔平躺在大红漆雕牡丹花的千工大床上,死寂一般的眼神透着无边怨恨。就仿佛她不得帝宠,是因着虞姝之故。她动了胎气也是被虞姝所害,她困在翠碌轩不得晋升,还是被虞姝挡了道。
而她的母亲十多年脾气雷霆,更是因为卫氏的出现。
在虞贵嫔看来,卫氏母子三人都该死,都不应该存在这世上。
“去把那个贱人给本宫叫过来!就说……本宫想她了!她若不听话,就拿虞铎的事要挟她!快去!”虞贵嫔的一只手摁着自己的小腹,指尖在打颤。
就算保不住孩子,她要给自己孩子拉一个垫背的!
春桃愁容满面,犹犹豫豫,吱呜道:“娘娘……虞美人那边对外宣称,近日来身子不适,闭门不出呢。另外,二公子他、他……他已服下了血灵芝。”
春桃一言至此,立刻与虞贵嫔共情了,若是没了药引子做要挟,还如何能拿捏虞美人?!
春桃的愤怒,丝毫不输于虞贵嫔,“娘娘啊!定是虞美人在皇上跟前百般求宠,她就与卫姨娘一样,是个魅惑男人的狐媚子!”近乎咬牙切齿。
一旁的夏荷心头一颤。
二公子能得到药引子,必然是皇上所允许的。
看来虞美人在皇上心目中当真有几分地位。
再反观贵嫔娘娘,可真真是把亲手把她自己作死到了这个境地。
虞贵嫔的另一只手揪紧了身下的被褥,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牙齿咬紧了苍白的唇。
那个卑贱的庶出玩意儿!
故意躲着不来见她是么?
虞贵嫔眼中再无清明,像是聚拢了满目疯狂,直接吩咐,“把此前准备好的“汤药”,给本宫的三妹送过去!”
春桃和夏荷俱是一怔。
夏荷想要制止,立刻跪地,“娘娘,三思啊,美人如今是皇上的人,不是咱们可以轻易动的了。”
春桃仗着多年为虎作伥的习惯,不屑一笑,“娘娘的父亲乃镇国大将军,亲兄是虞家大公子,也屡立战功,区区一个美人而已,娘娘不过就是给她一点教训!”
夏荷垂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们主仆几人,是从上到下都没救了么?
虞贵嫔心意已决,还迁怒于夏荷,“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出去,仗责三十!”
婆子过来拉着夏荷出去受刑,夏荷没有哭喊,更是没有求饶。
罢了罢了,主子做的越绝,她日后也能心安理得另谋出路。
夏荷承受着一棍接着一棍的仗责时,春桃带着两名婆子从她身侧路过,轻笑了一声,“夏荷,我跟在贵嫔娘娘身边十多年了,自是比你了解娘娘,你长此以往下去,娘娘不会再容下你。”
夏荷抬首,眼睁睁的看着春桃端着汤盅离开翠碌轩。
她咬着牙,忍受剧痛的同时,摇了摇头。
这里是皇宫,是皇上的地盘,没了皇上的宠爱,才是真正可怕之事。
*
虞姝在庭院清泉旁边玩水,这个时辰也就只有靠近了水池子才能纳凉。
今年的三伏天,格外酷热。
知书过来禀报时,虞姝愣了一下,“让她进来吧。”
虞姝倒想看看,二姐她还想作甚?
春桃一开始满脸孤傲,可一踏足朝阳阁,就被院内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惊艳了一下,她身上的气势就像是泄了气的羊皮筏子,说蔫就蔫了。
这朝阳阁还当真比翠碌轩奢华不少。
自诩跟在虞贵嫔身边见过世面的春桃顿时就没了底气。
虞姝就坐在清泉池旁边,一双玉足在水里晃来晃去,她一身低领束腰粉色宫装,盘了垂云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还有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和纯真,不知是不是春桃的错觉,才几日没见,她就觉得虞姝又美了几分。
春桃走上前,这才漫不经心福身行礼,“美人,我家娘娘赏你参汤,你尽快喝了吧。”
知书和墨画对视了一眼,二人走上前,十分戒备春桃。
哪怕是淑妃身边的仆从,也没有这般傲慢啊!
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春桃兀自站直了身子,端着汤盅送到了虞姝面前,这是恨不能直接灌她了。
虞姝明媚的小脸愣了一下,旋即噗嗤一笑,但转息又叹了口气。
亏得皇上开眼,没有当真宠爱虞贵嫔。
不然以虞贵嫔的性子,迟早会拉了整个将军府跟着她一起陪葬。
父亲虽是擅长打战,但对内宅一窍不通。
主母也是个骄纵性子,因着出生名门,目中无人,狂妄不已。这才养出了这样的女儿。
春桃被虞姝的千转百回的神色弄糊涂了,“美、美人,你这是何意?”
虞姝笑着看向春桃,语气透着一股寻常时候不曾有的愉悦,“搁下吧,替我向二姐传个谢意,二姐的心意,我领了。”
春桃哪里敢直接离开?
春桃:“美人喝下,奴婢再走。”
枝桠上蝉鸣不绝,庭院绿荫匝地,婆娑日光碎了一地,虞姝觉得春桃的声音太过吵嚷,她没再搭理春桃,对阿贵和东生使了眼色,特意强调,“参汤留下,旁人都驱出去。”
既然东西送来了,就别想毁灭证据。
春桃还想继续纠缠,毕竟,在将军府那会子,她算是骑在虞姝头上的,怎料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
参汤被留了下来,春桃与两名婆子则是被轰出去的。
春桃站在朝阳阁外面,叉着腰,想要骂出去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只愤愤道:“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虞姝桃花眼掠过一丝微光,但转身又变为平静,她在将军府隐忍十六年,不是天生性子弱,而是唯有那样才能自保。
弱者,就连傲慢的资格都没有。
知书看着参汤,问道:“美人,您可千万不能喝,那这物……该如何处理?”
虞姝浅浅一笑,“我的那个好二姐啊,恨不能弄死我,也不知这参汤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东生这时道:“美人主子,奴才学过一些药理,若是美人主子信得过,不如让奴才瞧瞧。”
虞姝惊了一下。
一个宫廷小太监瞧着不过才十来岁的光景,竟还懂药理。
难道东生也是皇上的人?
到了这一刻,虞姝更加笃定,要想在这后宫安然过日子,一切都要顺着皇上的心思。
虞姝点头示意,“好。”
东生走上前,打开了汤盅小盖,他低头浅尝了一口,舌尖稍稍品尝,这便立刻吐了出来,脸色巨变,道:“美人主子,这、这里面掺了藏红花!”
主仆几人俱是一怔。
藏红花会令女子绝育,就算是偶尔碰触到了,也可能会伤及根本。
虞姝美眸凛然,眼底泄出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冷意。
二姐,你就这般痛恨我?竟要让我绝育!
她嫣红的唇轻轻一扬,又笑了笑。
可最初,是她们非要逼着她入宫的呀。
绑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滋味好受么?
虞姝挥挥手,“拿去倒了吧。”
她从清泉池子里走了出来,人也乏了,就赤着玉足,踩在汉白玉铺制而成的小径上,提着裙摆往内殿走,动作轻快,似甚是欢快。
知书几人面面相觑。
美人主子竟然不愠怒……
*
御花园,知书前去汇报过后,封衡正在练剑的动作滞住,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青筋凸起,男人眸光幽幽。
这么大的事,她竟也不来诉委屈,未免过分懂事听话了些。
封衡此前很是厌烦女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而今难得有个令他身心愉悦的女子在宫里,可对方过于矜持,以及不够主动。
把他钓上钩了,便再也没有一开始那般积极了!
虞姝越是如此做派,封衡内心就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挠,又酸又痒。
知书离开后,封衡继续舞剑,不消片刻,王权亲眼看着皇上斩秃了一整个花圃。
不久之前才刚刚培育出来的鲜花,被一番辣手摧花之后,一片狼藉,处处都是残花碎叶。
花圃被霍霍完了,帝王这才收剑,剑气凌然,发出锋利刺耳的声响,“闭门不出,倒是很会明哲保身!”
王权一愣,回过味来,这才知道皇上指的是虞美人,立刻附和,“是啊,皇上,虞美人很会明哲保身。”
一想到虞姝这几日都会避让自己,封衡剑眉一挑,唇角划过薄凉笑意,“她是个大胆的!”
王权又附和,“的确,虞美人是个胆大的。”皇上不正是好这一口么?
封衡站在原地,汗珠子自他喉结下滑,顺着结实的肌理一路蜿蜒而下,前襟湿了一片,绫罗中衣贴紧身子,衬得身段修韧挺拔,一脸阴沉闷闷道:“朕近日政务繁忙,也不去后宫。”
王权暗暗纳罕,皇上这是耍小脾气了么?皇上这喜欢记仇的毛病真是一点没变。
“好,皇上不去后宫。”王权继续附和。
*
接下来两天,因着酷暑之故,后宫嫔妃之间都没多少走动,皇后也打着“体恤姐妹们”的由头,免了各宫每日早晨的请安礼。
而到了第二日的当晚,天际炸雷响起,雷雨突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狂风暴雨雷鸣,一时间宫廷之中几乎瞧不见在外行走的活人。
更是听不到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直到次日一早,天际放晴,早起打扫宫廷的奴仆在御花园池塘发现了半具尸体。
之所以是说是半具,是因着尸体已被帝王饲养的鳄鱼咬成了两半,另一半不知所踪。
女尸在水里泡到发福,还是内书阁的掌事大太监认出了春桃。
只因,前几日,春桃为了几块冰,带人去了内书阁大闹了一场。
春桃的惨死,终于在平静无澜的后宫引起了骚动。
要知道,春桃是虞贵嫔从将军府带入宫的,算是虞贵嫔的心腹,好端端的又岂会这样死了?
明眼人也知道,昨夜雷雨交加,春桃不可能从翠碌轩前去御花园,若是活人掉入鳄鱼潭,又岂会只咬去半具身子?只怕是一根骨头也剩不下。
可见,她是死了之后被人抛尸鳄鱼潭。
各宫包括皇后在内,都在揣测是谁对春桃下手。
朝阳阁,虞姝听闻了这骇人消息,早膳都吃不下去,她蹙着秀眉,手中揪着帕子,望向知书,“鳄鱼潭?”
她入宫好一阵子了,竟然一无所知。
亏得她足够低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知书点点头,一双眸子睁得老大,解释说,“三年前,咱们皇上登基之初,特意命人将御花园中的池塘分开两半,有一半用来养鳄鱼了。”
虞姝不寒而栗,“可是御花园七夕桥那一片的荷塘?”
知书点头如捣蒜,“正是呢。”
虞姝小脸一白,香汗涔涔。
她那晚跳下七夕桥,竟然是跳入了鳄鱼潭?
皇上明知里面养了鳄鱼,怎也跟着跳了进去?!
虞姝一手捂着胸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席卷心头,仿佛可以想象的出来被鳄鱼撕咬的画面。
“美人主子,您这是怎么了?”知书忙问道。
虞姝讪讪,一手摸了摸毫无修饰的发髻。果然,这后宫之中,若是皇上要让谁活着,就算是掉入了鳄鱼潭也能保住小命。
她不能再这么消极回避下去,小日子已经完全康复了,她得去皇上跟前“报恩”去。
虞姝定了定神,“准备一份凉茶,我一会给皇上送过去。”
知书笑着应下,“是,美人主子。”
知书转身之际,眸光发亮,林公公说得没错,只要谎称七夕桥下面便是鳄鱼潭,美人主子就一定会积极主动去争宠。
*
御书房内气氛凝滞,明明是三伏天,大臣们却觉得自己正身处凛冬。
年轻的帝王擅谋略,心思深不可测,至今迟迟没有选定南下赈灾的钦差大臣,叫朝中官员摸不准。
虞姝过来时,在廊下安安静静等了片刻,她僵着小身板,听着内殿帝王时不时的低吼声。
“无能之辈!”
“一帮蠢货!”
“眼睛都瞎了么?!”
“朕要尔等何用?!”
虞姝,“……”皇上长得俊美无俦,宛若没有一丝丝人气儿的神仙,但骂起人来,倒也甚是凶悍。
不多时,御书房殿牖打开,几位大臣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仿佛步子也甚是十分沉重,不由得纷纷擦了额头的汗,方才宛若是九死一生。
有几个眼力较好的大臣已经认得虞姝了。
那位娘娘……不是前几日守在御书房外的嫔妃么?
娘娘好肥的胆子,这个时候还敢往御前凑。
王权笑着走过来,“美人主子,里头请吧。”
虞姝捧着托盘的双手一晃,笑得有些憔悴,道:“王总管,皇上他眼下若是不方便的话,我过些时辰再来。”她有些打退堂鼓。
王权又笑,“美人主子放心,皇上眼下空暇着呢。”
虞姝一点都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