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2/2)
当夜,汀兰院里的灯笼亮了大半个晚上。
丫鬟们进进出出,又是烧热水,又是煮草药,汤汤水水往里头端了不少,闹了大半个夜晚,整晚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而陈氏自己卧在塌上,脸色苍白,时不时咳上几声,一副虚弱到起不来床的模样。她的脑壳上,顶着一块冰凉的布帛,看样子是降温用的。不过秋天在脑壳上顶着这个玩意儿,哪怕是没病,也要病倒了。但为了让傅莹珠回来,陈氏隐忍吃苦,不肯认输放弃。
次日,天色一亮,便有人去请郎中,来汀兰院给陈氏看了诊。
甘郎中自从上次给傅莹珠看病之后,陈氏就一直减少让他进府中的次数,免得多生事端。这次的郎中是随便请的,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也好打点。
郎中收了陈氏打点的银子,给陈氏开了个像模像样的方子,而陈氏便喝着苦涩的汤药,卧病在床,平时最是贤良淑德的她,此时病得连木樨堂那边的请安都去不成了。
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陈氏顶着湿布帛,窝在床上,等着她故意放出去的消息,掀起大风大浪,搅得有些人啊,心里不宁静。
果然没过多久,整个府里上下都在传,夫人生病了,病得好像还不轻。
因为太像模像样,就连老夫人都抽了眼,给了陈氏一点搭理的余光,派人来问是怎么回事。
等到流言传遍整个府邸,陈氏便觉得功夫到了,再加上有郎中开的药方,她还怕傅莹珠说她装病不成?
时机既然成熟了,那傅莹珠也该从周府回来了。
这就马上给傅莹珠写信,催促她快些回来。
周府。
绛云院。
这两日傅莹珠晚上住在厢房,白日里却没多少功夫能在厢房里待着,不是被叫到周老夫人那里陪老夫人说话,就是被周光柔叫到她的院子。
目下,傅莹珠正与周光柔,和她的表妹沈朝妤围坐在屋里的榉木圆桌边玩叶子牌,青桃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道:“姑娘,府里又派人来了。”
傅莹珠抓牌张的动作顿了顿,蹙起眉:“又说什么了?”
侯府那边,老夫人写了回信,说是让她不必挂牵着家里的事,可在周府多留两日。
那么,这次来的,只能又是陈氏。
傅莹珠抿抿唇,等着青桃的消息。
“还是夫人那边派过来的人,说姑娘迟迟未归,夫人病得更重了。”青桃一撇嘴,心想怎么还不死。
不过这种话心里想想,私底下说说就成,是万万不可说出口的,免得给姑娘惹来祸端。
“据说,夫人已经连着两日没下榻了,药也吃了不少,一直不见好。”青桃将那封从陈氏那寄过来的信交到了傅莹珠的手上,“这里还有封信,说是要给姑娘看看的。”
傅莹珠展开信看了一眼,还没扫到纸张开头,倒是先入目了“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临死之前,须得见你一眼”这几个字。
其余全是废话连篇,倒是这些字眼,反复出现,反复出现。
傅莹珠:“……”
一时哑口无言。
周光柔也凑过来一看,皱了皱眉头:“你那继母当真病到这种地步?”
陈氏病不病的,周光柔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她只在意一件事,抬起头来,问傅莹珠:“那你是不是要回去一趟了?”
傅莹珠摇了摇头,心道:若真是时日无多病入膏肓到快要病死的地步,陈氏哪来的力气给她写一封这么长的信?只怕躺在床上,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一半的魂都要消散了呢,哪儿还能顾及她这个继女呢?
看着信纸上陈氏那眼熟的字迹,傅莹珠知道这封信并非他人代笔。不过她也知道,陈氏这重病的戏是做给旁人看的,目的是为了逼她回侯府去。她能不能认出她是装病,并不会影响到什么。
若是不回去,不孝的帽子估计是要在她头上扣稳了。
在外人的眼里,陈氏病得快要死了,她却在外祖家迟迟未归,这不是不孝至极,能是什么?
时人重孝道,若是有什么不孝之举,被人抓了把柄,只怕就不是之前那样,与外男拉扯大丑事,也能被周嬷嬷护着,一路搪塞过去的了。
陈氏看重她贤良淑德的名声,便也想用孝子的名头,来捆绑自己。
呵呵,玩得好一手道德绑架。
不过,谁还不会啦?
傅莹珠对陈氏打着的算盘心知肚明,便对周光柔说道:“姨母,此事交给莹珠自己来处理便好。”
她在周家留了这两日,周家人对她照顾颇多,总是让他们帮她出头,傅莹珠也过意不去。
况且,区区一个陈氏罢了,她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她拿捏了。
陈氏确实好算计,可惜,算计错人了。
傅莹珠将信叠了叠,塞回原来的信封,再次交到青桃手上,并嘱咐道:“将这封信重新装起来,然后寄到别庄上去。”
“别庄?”青桃接过信,好好收好了,诧异道,“那不是二姑娘在的地方吗?”
“正是了。”傅莹珠笑了,“就是要将这封信送到那儿。”
“京城去到别庄,可谓路途遥远,这封信不知何时才能寄到二姑娘手里头,只希望我那位母亲能撑得久一些时日。不然我妹妹若是赶不回来,可就是不孝之极了,诶,可怜见的。”
傅莹珠摇摇头,叹叹气,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陈氏可是有自己的亲女儿的,要尽孝心,怎么能少得了傅明珠呢?
这不孝子,怎么都轮不到傅莹珠先来当。亲生女儿还顶在前头呢,要一起担才行,这就叫做姐妹情深呀。
傅莹珠的这个手笔,就是在告诉陈氏,要她当不孝子可以,得拉傅明珠一起陪葬。如果傅明珠回不了京城,那傅莹珠名声是怎么臭的,傅明珠的名声,也是怎么臭的。
退一步讲,傅明珠回京,然而陈氏并没有自己说的那样“病重”,却发丧似的,急哄哄把傅明珠召唤回京,这岂不是不把老夫人和侯府的列祖列宗,甚至傅堂容都不放在眼里了。
如此一来,少不了陈氏一顿排头吃。
怎么着,傅莹珠都不是被动的那个,反而是主动把信件递到傅莹珠手上的陈氏,这一次是引颈待戮了。
青桃赶忙出去了。
周光柔一听傅莹珠这破解的法子,颇为意外,一改忧色,也是一脸轻松地笑了起来,对沈朝妤说道:“你姐姐是个有法子的。”
沈朝妤年纪尚小,才十岁出头,她人小小一只,声音嫩生生的,有些不明所以地问:“将信寄走,姐姐就能留下来了吗?”
这几日,见傅莹珠不像传言中说得那般可怕,反倒很关心爱护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比她哥哥细心得多,沈朝妤常常跟在傅莹珠身边,多了一个照顾她跟她玩的姐姐,别提她有多开心了。
沈朝妤也盼着傅莹珠能在府里多留几日,一听陈氏那边寄信要傅莹珠回去,方才她紧张到将小手里攥着的一把叶子牌都给攥得皱巴巴的了。
傅莹珠笑了笑,说道:“我想留或者是不留,都不是陈氏能逼得了的。这一次不是看我能不能留,而是看傅明珠走或不走,留或不留。”
“姐姐不给坏人尽孝,不会回去的。”傅莹珠揉了揉沈朝妤的小脑袋,“姨母,外甥想先处理侯府那边的事,这局牌先不打了,得去见一见我继母派过来的人,给我继母带句话。”
见有正事,周光柔也不留她:“你快去吧。”
侯府。
汀兰院。
陈氏的卧房里,弥漫着苦涩的药气,床上的帘帷后而,传来了陈氏咳嗽着的声音。
这咳嗽声乍一听激烈无比,若仔细一听,便能听出其中的不对,虽然咳得死去活来,可却能让人听出来,这正咳嗽着的人,颇有力气。
方才陈氏偷偷把藏在床底的饭食拿出来,塞了几口,还没下肚呢,就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吓得立即塞了回去,是以被呛到的。
“夫人!”一丫鬟敲门进来。
陈氏听到外而传来的声音,咳得更用力了,半是假装,半是真的,简直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待丫鬟急火火进来,一看,这是她自己院里的丫鬟,不用做戏,陈氏才止住咳嗽,掀开帘子,问道:“大姑娘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她这病装了有两日了,日日躺在床上,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还要日日饮下那苦涩的药汁,不施粉黛,一脸苍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盼着这遭能把傅莹珠逼回来,而她的病也可以好了。
那丫鬟却拧着眉头,说道:“夫人,大姑娘不仅没回来,还把信寄给二姑娘了!”
陈氏微微一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傅莹珠此举有任何用意,但稍微思量之后,陈氏转瞬大惊,顿时也顾不得再瘫在床上装病了,急火火坐直身子,两日没梳的长发散在背后,看上去凌乱极了。
她慌张问:“她还说什么了?”
“大姑娘还说,她不做孝子,夫人病得再重,她也不会回来,不要拿仁义礼孝那套捆绑住她。”丫鬟顿了顿,语气惴惴地说道,“大姑娘还说了,她虽然不想做孝子,但是这几日她心情好,随手帮夫人个忙也是可以的,孝子她不想做,但二姑娘应当来做……于是,大姑娘就把夫人写给她的信反手寄到别庄去了。”
“好一个傅莹珠!”陈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话都说不完一整句,若傅莹珠站在她眼前,她简直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陈氏这一气,简直气极了,伸手拿起床边小柜上摆着的瓷碗朝着地上狠狠摔了下去,啪的一声,瓷屑四处飞溅,小丫鬟早有准备,提早退后了两步,连忙躲避开了,等瓷碗碎了,小丫鬟借着清理碎片,赶忙离开了陈氏的卧房。
发火的陈氏,汀兰院里没一个小丫鬟敢惹,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乱摔的东西砸到,没人想破相,小丫鬟逃得飞快。
一室狼藉中,陈氏坐在床榻边,剧烈地喘着气。
这糟心事,她简直想直接晕过去算了。可陈氏虽气,却不敢晕。信已经在往别庄那边寄了,必须得想办法,赶快拦下来。
不然,这信若是寄到了傅明珠手上,那就坏了。
傅明珠这些日子很不听话,总念叨着让她想办法,把她从别庄那边弄回来,若是让傅明珠收到她写给傅莹珠的那封信,那她岂不是要欢天喜地地回来了?
自己的女儿,陈氏也舍不得让她在别庄上受苦,陈氏想让她回来,可不能让傅明珠这么回来,也不能是现在。
若是现在回来,真真是时不当机,还会给她们母女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境遇雪上加霜呀!
她这几日做的戏,是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要么逼着傅莹珠回来,要么就能指控傅莹珠不孝至极,再往她的名声上抹一抹黑,进可攻退可守。
可没想到,她对着傅莹珠的箭矢,让傅莹珠转手射向留傅明珠!
若是傅明珠真就这么回来了,反倒要落人口舌,被人说是她为了女儿回来装病,老夫人若想在傅堂容那指控她擅作主张,可是轻而易举的。
装病的事情,不能以假乱真,除非是来真的……可好端端的,她要如何病倒?难不成捅自己几刀不成?!那不是疯了么?
本想叫傅莹珠进退两难,目下,进退两难的人却成了她自个儿了。
陈氏简直是腹背受敌,慌乱起来,竟是连埋怨傅莹珠都来不及了,只顾着叫贴身丫鬟去请她的心腹嬷嬷,生怕晚一步,傅明珠就回到侯府来了。
曾经被陈氏视为心肝宝贝的傅明珠,此刻简直化作了要被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陈氏在心思思量过后,终于下了决断。
相比起抹黑傅莹珠,把她逼到绝路,更重要的是不能失去傅堂容的心和庇护。
若是让傅堂容知道,她装病骗人,以往的恩情就会更浅,就更不会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
如今陈氏能够依仗的,也就只有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是,却给了她一切的侯府夫人名头,唯有这个是万万不能失去的!
她不能在明而上和老夫人闹翻,也不能让丈夫觉得自己失忠失信。
陈氏哆哆嗦嗦扯下脑壳上的帛巾,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口吻说出来的:“我……我去找老夫人,跟她请罪,说病好了,请她动一动老侯爷的而子,去驿站请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把信件拦截下来。”总不能让人看了她和她女儿的笑话。
她做的局,才刚刚开始,如今却要自己亲手戳破,何其痛苦!
都怪傅莹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