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哭墙(2/2)
她呼唤着他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阿挣,阿挣……阿挣我在这……”
他转身,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脸色是一如既往宠辱不惊的,可是眼眶红了。
他张开双臂,她立刻扑进他怀里。
这就是恋人,哪怕分离再久,只要一见面那种熟悉感立刻又会扑面而来。
他们都很思念彼此,一碰上就像干柴碰到烈火,心里的火一烧起来就再也扑不灭。
从飞机场离开之后,他们心照不宣直奔酒店。
那是他们共同的第一次。
如果用四个字形容,只能是——抵死纠缠。
当晚阿卓这个臭小子还发短信问候他:哥,我见你和嫂子搂搂抱抱半天然后进酒店了,你们不会是…哎嘿嘿……
他当然没有回,没功夫回。
他一共回来五天,那五天他们吃住都在酒店,除了叫餐再没开过酒店房门,除了吃饭就是做.爱,连觉也很少睡。
五天之后林侬送张之挣去机场。
张之挣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说:“你乖乖等我回来。”
林侬温顺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男女之间刚刚有了肌肤之亲,就更腻歪了,张之挣返校之后的那段时间,想林侬想的受不了,有时候写着字,再回神,发现书本上早就写满了林侬的名字。
可是林侬只在开始的时候对他热情。
他刚回国那几天,他们频繁联系,哪怕时差不一样,也总能找到时间通电话。
就算不打电话,微信里也充斥着彼此的挂念,她会分享某一首新歌给他听,让他帮忙选哪一件衣服好看,吐槽国内某家奶茶的新品难喝。
他也会给她分享美国的天空,墙外的树枝,新买的咖啡机。
但这种时光只维持了半个月,很快林侬又开始却对他不冷不热。
她的理由是:期末考太忙。
可是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微博,虽然没关注,但却时不时去看两眼,她发的照片显示她的生活依旧是热闹的,快乐的。
她和朋友们去滑雪,射箭,打卡剧本杀,她的照片里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又高又帅的异性,把剪刀手放在她头顶上比耶……
张之挣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她既然给了他冷落他的理由,他虽然不信,却不会多问什么。
原本以为感情要到头了,谁知道忽然有天深夜,她打电话给他:“我来美国了。”
他问:“什么?”
她说:“傻子,我来找你了。”
“……”
只这一句话,张之挣就如枯木逢春一样,瞬间活过来了。
他开车去机场接她,一路上有两次差点闯红灯,恨不得飞到她身边。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什么话也没说,和她紧紧抱在一起。
胸膛相撞,热气相渡,心跳同频。
他感受到了,她还爱着。
她爱着,他就还活着。
爱意瞬间涨满,就像台风来了,风啊雨啊无处发泄,只能疯狂的吹着,落着,喘息声荡漾在晚风里,他们在车上做,在路边的汽车旅馆做,从天黑到天亮。
动情最深时,他看到她胸口的纹身。
一个大写的Z。
他问:“什么意思?”
“ZZZ,你的名字好像一个睡觉的符号哦。”她眼睛里蒙着暧昧的雾气,“我怕疼,只纹了一个。”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把他刻进骨血里。他深深吻她,抚摸着那小小的戳记,他对她的爱毫无抵抗力:“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你好的。”他喃喃许诺,“我爱你,我爱你……”
这些爱,他说出来,也做出来。
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即便他们的爱情没有发生什么太震撼的故事,没那么多的起起伏伏轰轰烈烈,可原来再平凡的爱情,哪怕普通到只是每天在一起吃顿饭,轧一会马路,只要爱得深了,也是欲生欲死的。
而恰好林侬来找他的那段时间,正是他心情最差的时候。
他的家庭是典型的联姻家庭,父母都有各自的事业,平时既是竞争关系又是合作关系,总之是利益至上。
张之挣从小就见惯了父母之间的斗争和团结,他们会因为抢同一个合作而给对方公司使绊子,豁得出去的时候他母亲甚至亲自曝光他父亲养qíng • fù的丑闻,而需要合作时为了一起吃下一块蛋糕,他父亲也能帮母亲把一家上市公司搞垮,逼得对方跳楼。
那段时间,父母开始为他毕业之后去谁的公司工作而争执不休,父母双方发都派人跟在他身边给他洗脑,他烦躁不堪,干脆趁着林侬来美国,开车带她离开波士顿,逃往西雅图。
他们在西雅图的海滩附近租了一个公寓。
他们上午一起去逛超市买食物,中午一起烤面包,下午看了电影喝点酒,傍晚到沙滩上坐着看落日,晚上再手牵手回家,坐在壁炉前烤火。
那段时间他们就像是新婚的小夫妻一样,甚至聊天也聊起了未来的日子。
林侬说:“好喜欢邻居一家啊,男主人叫女主人从来不是‘mywife’而是‘mylove’,翻译过来就是我的爱人。”
她兴奋极了:“阿挣,‘爱人’这个词好老土哦,有点像我们爸爸妈妈那个年代的词,但是我却很喜欢,有些时候妻子只是一个称呼并不代表爱,但是爱人不一样,爱人代表爱。”
张之挣听罢只说:“以后结婚了,我向别人介绍就说你是我爱人。”
林侬伸出小拇指:“拉钩。”
他失笑,勾上她的手指把她揽在怀里。
林侬在西雅图一直待到下学期开学。
那半个月大概是张之挣最后欢愉的时光。
因为林侬回国之后的第二天,当时他正在纹身店把她的名字纹在胸口上,她却忽然在北京时间夜里两点多钟打电话过来,说:“我们分手吧。”
他下意识问:“你开什么玩笑。”
她冷冰冰的:“之前欠你的钱,我已经打回你的账户了,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再也联系不上她。
她在他用情最深的时候抛弃了他?
他只觉得荒唐,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打了飞的回国。
他到她的学校找她,下着雨,他等了一整天,给她发了无数条信息,终于在当晚九点多钟的时候她出来见他。
她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说:“我们分手了。”
他冷冷淡淡的,问她:“我答应和你分了吗?”
她也冷淡:“在我这里就是分了。”
他问:“那你是早就有人了,还是单纯对我没感情了?”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绝吗?”
“你觉得我张之挣这么好打发吗?”
林侬沉默了。
她先是安静,随后掏了支烟点上,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抽烟。
她站在他对面,却让他感觉,她离他从没有这么遥远过。
“我良心发现了。”
沉默大半天,她给他没头没脑一句话。
他不明白。
她再抬眼,眼里蓄满了泪水:“我是刻意接近你的,花坛里喂得猫是我在我们家小区附近捡来抱到学校里的,刚开始故意每周都让你看到我,后来又故意消失了几天,因为我知道人一旦习惯某件事,乍一有变故就会想东想西,我就是想引起你注意,让你惦记着我。后来去你班里借鞋子,其实不是我忘了体育课要穿运动鞋而是故意没有穿,对张雨晴说得话全都是打了好几遍草稿故意说的,就为了引你上钩。”
“在夜店门口的偶遇也是我刻意的,你们那个圈子不难进,随便找个看得上我的男生就能掌握你的消息,欠债也是假的,还你的钱,本身就是你给我的那部分,我没动过。下雨天送雨伞是我在钓你,生病也是我故意让自己生病的,一切都是我算计着来的。”
她没有什么语调,说到后面自己都麻木了:“我本来不该这样给你坦白的,我应该在高考之前甩了你,或者在你刚出国的时候甩了你,但我没有,你知足吧,算我有良心。”
他静静听完。
这么多的话,他来不及消化,唯一明晰的是,她一直都在玩弄他。
“可是为什么呀。”他听见自己这么问。
“你爸妈把我家搞破产,把我爸搞跳楼,我妈成了精神病,你说为什么?”
张之挣难以置信。
林侬冷笑一声:“张之挣,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们还年轻,人不能只有爱情。”
“所以,我做错什么了。”
“问得好。”她笑,“那我问你,我做错什么了?”
他没话讲。
“我什么也没做错,你也什么都没做错,但是因为你爸妈我的家散了,无辜的我受到了伤害,无辜的你凭什么过得好好的,你受点骗怎么了?”林侬直勾勾瞪着他。
这一刻,张之挣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了恨。
“那大学之后你忽冷忽热也是吗?”
他都有些佩服自己,在听到那么多伤人的话之后,他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而问到这个,她眼里的内容不再坚定了,她睫毛轻颤,垂下眼眸:“我早就承认了,我喜欢过你。”
言外之意——那段时间她在挣扎。
张之挣久久不语,随后泛起一抹苦笑:“唔,你爱过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他想起什么:“所以纹身也是假的吗?”
她脸色沉了沉,不过很快就漾起笑,那笑有点残忍,她没说话,噙着这抹笑不紧不慢扯开了衣领,露出胸口大片肌肤。
张之挣看过去,眼里的最后一抹光,灭了。
原本只有一个Z字,现在是LCZ。
“他叫林驰舟。”
张之挣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林侬追上来:“你知足吧张之挣,我计划的这么周密,我得到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得到,最后反而轻飘飘放过了你,我应该让你伤心欲绝,应该让你和你爸妈反目成仇,我应该和你最好的朋友搞在一起让你痛苦不难,或者嫁给你然后把你家搅得鸡犬不宁,可我什么也没做……”
雨又下了。
张之挣一次都没有回头,林侬边追他边滔滔不绝:“岁月还很长,你放下吧,我放过你,你正好也放过我。”
他越走越快,她开始小跑:“阿挣!”
她吼了一嗓子,眼泪掉下来:“要不你还是别放下吧,你恨我吧,我希望你恨我,这样你永远都忘不了我,我就还是赢了,我的心思没白费啊阿挣,没白费……”
他还是不回头,不停顿。
她不再追了,在他身后嚎啕大哭。
听到她哭声的那一刻,他还是停了,急刹车顿住了步子。
他咬着牙,满脸痛苦,几秒后还是转了身,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问:“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呜咽着,把脸埋进手臂里,不说话,只抽泣。
他问:“现在还喜欢我?”
她闷闷吼了一声:“反正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可以不在乎你之前骗我,只要你对我有感情。”他语气并不温柔,甚至硬邦邦的。
但是这番话包含了他所有的柔软,林侬知道。
她难以置信的抬起脸,愣了几秒,告诉他:“张之挣,你挺会往我心上插刀子的。”
她对他到底是愧疚的。
这些眼泪一半为了感情,一半是因为愧疚。
但她愧疚,却不后悔,也不自责。
因为她根本无法原谅张之挣一家把人往死里逼的商业手段,俗话说做人留一线,他们家族的事业已经那么庞大,如果说胃口大到想吞掉她家的资产,她尚且可以理解为这是商人的企图心,但一丝活路也不给又是何必,破船也值三斤钉,他们连那三斤钉也要贱卖出去。
她站起来,抹了把泪:“我们不可能了,我不会允许自己和你在一起。”
不爱他时,她可以和他在一起,爱上之后,反而不能。
就像她可以为了套牢他而去纹身,却不能容许自己在爱上他之后还留着那个纹身,她把纹身改了,为了证明自己仍然有报复的决心。
他下巴紧绷:“好,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
他转身离开,这次真的没有再回头。
离开之后,他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只是经常按捺不住,到她微博看看。
开始的时候她和之前一样,经常更新一些出去玩的图片,晒美食,晒风景,偶尔也晒自己。
直到两个月后的某天,大半夜,她忽然发了一条纯文字博文:挺难受的,没分手之前,出去玩能暂时忘记你,分手之后,反而做不到了。我把自己伪装的再热闹,也耐不住内心是荒芜的。
看到这条微博的张之挣,心底竟泛起一丝喜悦。
被前任念念不忘,当然开心了。
后来她频繁发一些情绪化的文字。
这年四月份:把张之挣的纹身改成林驰舟就真的能把爱情转移吗?
五月份:我想爱林驰舟,偏偏爱张之挣。
六月份:爸妈我真没用,学什么言情小说去报仇啊,最后仇没报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八月份:OK,我真的要放下了。
九月份:可是放不下。
十月份:一定要放下,一定会放下。
次年二月份:林驰舟带我去看海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他用沙子写我名字的时候,我有点想接受他。
次年六月:和林驰舟在一起了。
……
这些微博他都曾截过图,但后来在看到五月份这条博文之后,他把它们又都删了。
普通人从失恋到走出去的时间,顶多也就一年。
她也不例外。
他在奢望什么,在渴求什么?
他甚至都有点看不起自己,明明自己是感情里被欺骗玩弄的那个,最后还想摇尾乞怜求她回来。
他有点恶心自己。
当天他发了条朋友圈:分了。
真的分了。
他心里面彻底与她分道扬镳的时间。
时间在这里被分成两半。
后来的张之挣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处处留情,学会了纵欲享乐。
他把胸口上的“L”,改成了“Lonely”。
他长成了一个淡漠的,严厉的,孤寂的大人。
而几年过后,渐渐放下仇恨的林侬,却俨然变成了一个宜室宜家的平和的姑娘。
她找到她的爱人了。
他却只能拥有一位妻子。
张家在金钱名利上欠林家的,他张之挣用一辈子的感情偿还了。
真不知道,这笔生意,到头来是亏损还是盈利。
杨生意试了十几套婚纱,最后定下一套抹胸缎面的,店长接着领她去试秀禾,张之挣的烟抽没了,想到车里拿。
刚走到门口,林侬喊住了他:“阿挣。”
这个称呼,还真是……让他误以为她对他余情未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忽然紧张了起来,佯装淡定问她:“怎么了?”
她笑得岁月静好:“虽然说这话挺恶心,但是——祝你幸福。”
“……”
不知不佩服,她仍然有一句话把他噎死的能力。
纵横商场多年,他的口才一向出众,可遇见她,却瞬间词穷了。
但好在他的判断力并不差,他很快回了一句,他认为正确的话:“谢谢,你也是。”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仿佛他也释怀了一样。
她真的信了,连连点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和十几岁时一样:“有了孩子我才知道,只有快乐和幸福才是我们应该执着的,其他的都没必要,阿挣,真心祝你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很跳脱的想到一只叫“时光”的猫和一匹叫“留住”的马。
她知道么?前两年他去找过它们,时光不见了,留住死了。
她知道这件事吗?他又该不该告诉她呢。
没等他作出决定,店里传来一声:“老婆。”
林侬转过脸,看了那男人一眼,笑:“来啦。”
然后她离开他身边,走到另一个男人怀抱里。
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林驰舟。
张之挣自嘲一笑,转身离开,到车上抽烟。
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他送杨生意回公司,随后走建设路去酒吧找陈遂。
即将从建设路上高架走向日落大道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手牵手在马路边上买氢气球的林侬和她丈夫,哦不,是她爱人。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照在他们身上,好温柔,好缱绻。
她最后到底是把仇报了。
她十六岁时设的局,终于在三十岁时灵验。
爱人,你太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
拥堵的车流开始动了起来。
他却久久不愿离开。
后面有人摁喇叭示意他前行,他骤然回神,却同时又扭头看了她一眼。
好吧,再释怀一点,无法拥有的人要好好告别,好好看她最后一眼。
张之挣忽然想到四个字——“坠欢莫拾”。
他终于愿意驱动车子。
往前开,一头扎进这人间道,就像驶入下一段人生。
他的车速越来越快,余晖渐渐散了,太阳落了下来。
路灯亮了。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