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8(2/2)
封铭反唇相讥:“你老公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怪谁?我妈也是受害者你眼瞎?反正都来医院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眼科?还有你们——”七岁的孩子对着一群街坊半点也不逞多让,“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分青红皂白,顺便也去脑科挂个号吧!”
男rén • qī子破口大骂:“什么受害者!要不是她勾引,我老公能看得上她?!”
街坊邻居们也被一个小孩说得脸色难看,纷纷指责:“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妈是个什么货色谁不知道啊,苍蝇不叮无缝蛋……”
这种受害者有罪论封铭服气。
他觉得疲惫,不想再争辩什么。只想快点长大,等他有足够的能力,带母亲离开这个地方。
这样的日子,太糟糕,太难熬了。
封铭出了医院,直视天上的阳光。七岁的孩童眼底,倒映出极为深沉的黑夜。
以后会好起来的吧。他希冀地想。
但有时候,生活可以变得更糟糕。
你见到了一束光,它却照亮了更加黑暗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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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时,封铭发现他母亲变得骨瘦如柴,脸色枯黄,早已不复昔日照片里那个笑靥如花的美人形象。
女人有气无力地蜷缩在床上,双眼凸出,身体剧烈颤抖。
封铭去握住她颤抖的手,才发现她手臂上有许许多多的针孔。
封铭看过学校放映的防毒宣传,大致能够猜到是什么情况。
“……谁干的?”封铭轻声。
女人说不出话。
她被一个客人注she毒|品,从此无法自拔。那客人玩腻她后就拍拍屁股走了,女人却已上瘾,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发作。
封铭红了眼:“谁干的!”
女人回答不了他。
封铭低下头,埋在包住母亲手的拳头上,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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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沾上毒|品,都会被毁掉整个人生。更遑论他们本就过得如此艰难,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这不是人的意志能够抵抗的。
女人在毒瘾的折磨下形销骨立,宛如一张人皮。她根本没有钱买毒|品,可是她摆脱不了。没有钱,她就去卖。她本就没有了廉耻,她开始疯狂地接客,为了钱,什么变态的要求都敢答应,一天能够接待二三十人,她简直不要命。
毒瘾发作时,她暴躁,易怒,歇斯底里,自残撞墙。封铭想阻止她,她就抄起家里为数不多的家具尽数往封铭砸去。砸得封铭头破血流。她变得经常打他,下手不知轻重,封铭从不反抗,他知道,她需要发泄。
每次他都默默忍受,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一地狼藉。等到女人清醒后,看见他一身的血淋淋,又抱着他痛哭流涕。
“铭铭,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下次再也不这样了。”女人心疼地看着他。
封铭垂下眼。
他也知道,等下次毒瘾发作,女人还会是一样。
封铭知道母亲的工作。他从不以她为耻。但他的确不想再让她继续这份工作。只是他太小了,连十岁都不到,童工都不会收他。他没有办法挣钱,就只能忍。
忍到他长大。
长大,这真是个煎熬漫长的过程。
女人以前一天只接一位客人,可现在不一样,为了挣钱得到毒|品,她真的疯了。封铭在学校还不知道,直到他听人说一天进出他们家房子的男人足足有二三十位时,封铭再也忍不住,第三次踹开房门。
这么多年,封铭一共只踹过三次门。
第一次是五岁,他砸了一个用烟头烫伤他母亲的男人,害得母亲失去了两百元钱,一晚上的功夫白费。可母亲没有怪他,她疼惜地为他上药,说等他长大来保护她。
第二次是七岁,他用板凳砸了一个想强|暴他母亲的醉汉。赔了好多医药费,母亲也没有怪他。那时候他看着医院外的阳光,奢求着生活会慢慢好起来。
第三次,是现在。
九岁的封铭已经懂了太多。他无法容忍母亲那样亏空自己的身体,她是在消耗生命去换钱,然后用钱去换一样更耗生命的东西。
封铭踹开门,把男人从女人身上拉开,九岁的孩子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硬是拉开了。
女人见儿子进来,半点反应也没有,呆呆对男人道:“继续啊,愣着干嘛?赶紧弄完,然后给我钱……”
“滚!”封铭对男人吼道。
男人被这么一打搅,瞬间没了兴致,暗骂了一声晦气就走了。
女人还在挽留:“哎,别走啊——”
“你能不能别这么作践自己!”封铭眼眶一红,竟是哭了。
女人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作践?铭铭,连你也嫌弃我了吗?”她自嘲地笑了,“我早就洗不干净,谁都嫌弃我,连你也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封铭低声,“可是这东西你不能再沾了,会要你命的。”
他怎么会嫌弃他的母亲?就算全世界都说她不好,就算贫困潦倒,他也从没这么想过。
女人听不进去:“钱,我要钱,给我钱……”
“我给你钱!我养你!以后我管你!你别干这个了,也别吸|毒了。”他哀求道,“成吗?”
女人傻傻一笑:“你拿什么养我啊?你才九岁呢。”
封铭说:“总有办法的。”
捡破烂,卖艺,总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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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铭的绘画和唱歌很好,属于无师自通类。他在都市繁华的广场中心拿着个麦克风唱歌,他生的玉雪可爱,童稚的声音宛若天籁,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一个周末下来,收入可观。
他每天放学后和周末都会去广场,有时候是画画,有时候是唱歌。多才多艺,还真获得了一些青睐。
他把赚得的第一笔钱都交给母亲,女人果然喜出望外,高兴地说:“我儿子长大了。”
“嗯,我长大了,可以养你了。你以后……不用再那样了。”
女人点头。
封铭赚的这些钱,节约点够日常开销,但绝对不够支持买毒|品。
有一回封铭大丰收,奢侈地在超市买了瓶羊奶决定回家和母亲一起喝。回家路上他见到缩在角落的流浪猫,就动了恻隐之心,倒了点羊奶给小猫。
一点羊奶,让一只小猫跟着封铭回了家。
封铭给小猫取名叫小花,想要养它。女人同意了。
那会儿两人一猫组成一家三口,女人的毒瘾也没再发作,封铭能够挣钱,不用再让母亲出卖皮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封铭的心中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直到有一天他放学,没有去广场就回到了家,看见一个男人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
封铭整个人一瞬间如坠冰窖。
原来女人的毒根本就没戒。
她一直都趁白天和他在广场赚钱时接客,依然赚着那些钱,买着那些药。
他还看见了被摔死的小花。是女人毒瘾发作时摔的,女人觉得不能浪费了这块肉,就想把小花做成猫肉,用来招待客人。
毒|品早就侵蚀了这个女人的神智,让她变得不正常。
封铭像从不认识她。
封铭跟母亲爆发了一次剧烈的争吵,此后关系陷入冰点。
他一个人把小花埋在土里,好好安葬。
他在风里轻喃。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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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今天又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一看就跟别人的档次不一样。他找到女人的屋子敲了敲门,看着推开门的形容枯槁、精神萎靡的女人,眉头微皱。
难以想象这样的女人居然会生出那么漂亮可爱的孩子。
“这是你的儿子吗?”男人开门见山,把照片给女人看。
照片上正是在广场中心画画的封铭,小脸粉嫩精致,灵气动人。
女人说:“是啊,请问……”
男人打开皮夹,掏出一沓钱:“做个交易,怎么样?”
男人是个商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他喜欢折磨漂亮的小男孩。
从广场上见到封铭的第一眼,他就看上了这个孩子,从而查到了他的母亲。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得到这个孩子的使用权。
女人望着那一摞粉红的钞票,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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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封铭回到家。
母子俩已经冷战多日,一个倔强隐忍,一个疯魔癫狂,谁也不和谁说话。
而今天这关系有了破冰的迹象,看样子是女人先服了软。
她端着精心熬好的鸡汤给封铭:“铭铭,吃点东西吧。妈妈喂你,好不好?”
封铭心中一动。
如同死灰复燃。
那是他的母亲。无论怎样不堪,只要她一句话,他都能原谅。
封铭喝下了鸡汤。
而后头晕目眩。
封铭最后只看到一名西装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人我给你了,剩下的钱能给我了吗?”他听见母亲迫不及待地问。
万念俱灰。
妈妈……
为什么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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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遍体鳞伤的封铭从床上醒来,双腿几乎合不拢。
他勉强支撑着,一步步走到外面。
女人立刻站起身,小心翼翼问:“铭铭,你,你怎么样啊?”
封铭极淡地看了她一眼,低下眸,寂灭了眼中最后的光。
“我不管你了。”
那个他爱的、爱他的母亲早就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被毒|品支配了身体的行尸走肉,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也许这个女人早该死掉。封铭恶毒地想。那她就永远是爱他的母亲,而不是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模样。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应该在最美好的时刻停止。
不然,迟早都会变得丑陋不堪。
踏出房门,被阳光笼罩的时候,封铭轻笑出声。眸光温暖,却又凉薄至此,含着对世间极大的嘲讽。
就算阳光普照大地,众生其乐融融,万物明亮富有光辉……
那与他有何干系?
他在背光深处,他是阴影本身。
他是永远都不会被眷顾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