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绿(2/2)
那块玻璃秤面依旧亮着;
电子小屏幕上,也依旧显示着;
——和她仓皇逃窜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小哥捞起那块玻璃板子,翻到背面,试探着去按下单位转换按钮。
小哥的大拇指跟他本人一个画风,用立起的指甲缝抠住那颗米粒大小的按钮属实费了点功夫。
然而再翻回来一看,电子屏毫无反应,仍旧顽固地显示数字为零,单位为磅。
浴室的全幅镜面中,映照出三人同步的沉默。
发现盲点的小哥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定论,哑口无言,只能滴溜着圆眼抬头去瞄瑞德,像是想从他脸上找态度。
瑞德却只是轻挑了下眉,舒展开堪称优雅的弧度,低头看向这间屋子里,唯一拥有最终解释权的人。
至于於星夜,她只恨,为什么浴室的灯没有跟客厅的那盏一起坏掉。
这时矮胖小哥腰后的对讲机突然响起传唤,打破了沉默。
这一段於星夜依旧没能听懂。
不过小哥很快响应,他拍了拍瑞德的胳膊:
“我先过去,这边你来收尾吧。”
说完就侧着身子离开了这间名为尴尬的屋子。
於星夜清了清嗓子,挺起了腰杆,正要理直气壮为自己辩护澄清,她不是故意的。
面前的男人却先一步退开,回到了玄关。
果然,亚历克斯走的时候,并没有顺手把门带上关好的觉悟。
客厅依旧黑着,明黄灯光从走廊分束泻入,很有分寸地只在门边浅浅停留。
瑞德上前把住门,高大的身躯大半都隐在黑暗中,只余半截手臂承载明暗交界的那条无形线。
“所以,你还是先确认一下,是否有贵重物品丢失吧,女士。”
他找回方才被打断的问题,公事公办地把流程走完。
这话听着,好似又回到了先前在外头的那种状态。
没有温度的语气,和不带情绪的神色。
於星夜却鬼使神差地,从中觉出味来。
她像是忽然放松了下来,在一室黑暗中,展开甜美笑容,真心实意地回答:
“可是你头上这个灯坏了,我现在看不见,确认不了呀。”
说着,还从毛茸茸的皮草袖子里伸出手,指指男人头顶的天花板。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话,而是把目光投向门边的料理台。
厨房延伸出来的料理台上,磕着一板灯泡。
那时於星夜从超市买回灯泡之后,试图自己搭凳子去换,却发现高度不够,灯罩也拧不下来。
就顺手搁下了。
此刻,她连忙殷勤地从客厅另一角拎出那把不够高的小凳子,放在瑞德跟前。
那是一把苹果绿的凳子,颜色很鲜亮,但不管是椅面的大小还是椅腿椅背,都几乎像是小朋友的尺寸。
瑞德没搭理那把椅子,直接抬手去拆头顶的玻璃灯罩。
於星夜悄悄松了口气,她正有点担心这人那么大块头站上去,会把她的小凳子踩散架呢。
那是去年夏天她跟朋友去参加音乐节的时候,路过一个草坪集市买的。
也许是苹果绿的颜色和那个夏夜的草坪实在太搭,於星夜掏钱买下了这把椅子,然后拎着它在音乐节现场的人群里挣扎了一整晚,才吭哧吭哧地背回家。
还好他用不着,於星夜悄悄腹诽。
殊不知,她仗着黑夜庇护,越发放肆的小动作,早已尽数泄露在了举着手电的亮白色灯影里。
瑞德不动声色地垂眸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只继续拧着手里的灯泡。
“好了,打开试试。”
於星夜小步跑到门边,指尖轻轻一拨,挑动闲置了许久的开关。
橘色溏心瞬时洒满整间屋子。
可是下一秒,屋内的场景就一览无余地曝露在两人眼前。
屋内一片乱象,用狼藉来形容也不为过。
瑞德的夜间视力很好,先前进屋搜寻时就有注意到这间屋子杂物又多又乱,大餐桌被靠墙放置,显然是承担了工作台的角色,被铺得满满当当。
但屋内似乎没有额外的柜子一类的收纳空间,所以地毯上也歪歪扭扭地堆着书。
甚至还有两件外套,也皱巴巴地被团起来扔在地毯上。
里头的卧室更是,铺天盖地的都是衣物,导致他们搜寻时,眼光都要挑着缝钻。
这混乱程度,真的不是被人扫荡过吗?
这会瑞德也不太确定了,看看屋内,又看看於星夜尴尬的表情,试探着问:
“你确定......?”
於星夜这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确定了,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把锅甩到那个不存在的入侵者身上。
可是浴室里的那一幕又还历历在目,於星夜只能硬着头皮说确定。
她还想解释,是因为最近刚好赶上考试周,小组碰头多,麻烦得很,所以才没功夫收拾。
可是又觉得乱成这样,实在是有些夸张了,再怎么解释,在这幅场景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然后,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就不存在”的信条,大言不惭地信口开河:
“贵重物品大概是没有丢,但是心丢了,要警察哥哥的联系方式才能补回来。”
那张少有多余表情的面孔上,终于被这句话击出裂痕。
过于深刻的脸部线条本该让人觉得充满距离感,可此时那双邃然的眼眸中,不设防地流露出一丝失语般的疑惑。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很少有成年男性的眉型会如此工整,尤其是本该毛发浓重旺盛的高加索人种。
於星夜从他蹙眉的神色里,竟瞧出一丝与他肌理充匀的身材所不符的文气。
那一刻,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一年前不惜负重在人潮中拥挤,也要买下那把小椅子的真正原因。
也许不是因为盛夏苹果绿的草坪,也不是因为它袖珍可爱的小巧尺寸。
而单单就只是,那一眼,让她看着觉得顺眼极了。
而已。
带回那把苹果绿的小椅子,就如同将不知疲倦的虫鸣,音乐节的炎热人潮,和那一整个热烈绚烂的盛夏都带回了家。
恰如此刻,看着眼前男人的雕刻般深邃的眉眼,就好像也能一并看见早春还未开花的风铃木枝头,浓密的锯齿状叶片上深绿色的光泽。
然而也只是一瞬即逝。
瑞德很快垂眸,关闭了那扇被她用来观察探索的窗口。
他抬手理了理袖口,退至门边,不为所动地说: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号码,只要记得911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