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2/2）

直到一次，林医生黄昏下班，碰到这位乔小姐在等着自己，她在一大片紫橘黄的天空下看着她。

乔小姐的籍贯据说是申城，一开口给人一种糯湿温柔的感觉。

“林医生。”

“乔小姐。”林医生微笑回应。

“做你们这一行，是否不能与病人谈恋爱？”

林医生眉眼一动，点头：“原则如此。”

乔小姐眯眼笑一笑，她笑起来很有些孩子气，“那么我不当你的病人。”

夏日的黄昏里，她的发丝都是金色的。林医生很久没看过这么美丽的晚霞，绚丽，又带了点危险性。

两人开始约会，竟意外合拍。三个月之后，同居。

确定关系后，乔小姐从未跟林医生说她为什么去诊所，林医生也没有问，乔是不是她的真姓呢，也不重要。

同居时，两人会在清晨一起爬山，傍晚到生活超市里去买蔬果。读书，喝酒。有空时两人会去短途旅游。

月深露凉，花好雾淡，极为静好。

两人在一起并不话多，且多数都是乔小姐在说话，她还是叫她林医生，她还是叫她乔小姐。

“林医生，这么枯燥的书你是怎么看下去的？”

“林医生，作为一个年轻人，我觉得我不必晨跑。”

“林医生……我们是不是太纵欲了？”

“林医生，你在床上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

偶尔也会讨论对方领域的问题，稍微敏感点的。

“林医生，说实话，你相信梦境么？”

“乔小姐，你在电影里有个细点没说，就是片子里那位囚禁妹妹的继父，他后来怎么样了？”

“林医生，你觉得人真的会精神分裂吗？真的会产生第二人格，第三人格吗？”

“我觉得电影里好友C是个有趣的角色，她是真的存在呢？还是只是主角的投射呢？”

“投射？”

“主角最想要的可能就是长久的陪伴，对吧？”

三言两语，点到为止。

同居的日子不可谓不美好，时间一长，林医生还是发现了端倪。

有晚，乔小姐梦魇，满头大汗，喃喃自语。林医生不动声色静听，从她唇瓣断断续续地吐出：“别，姆妈，别让他……别让他打我……”

“姆妈，救救我……”

还有一次，林医生睡到半夜一摸，旁边竟没有人，她起床寻找，遍寻不到。最后在大衣柜里找到她。

她梦游，把自己缩在衣柜里，就这么在衣服堆里蜷着睡着。

林医生不由得担心，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眠问题。她犹豫要不要跨过底线来帮助恋人，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秘密。

乔小姐夜晚的噩梦和梦游有时严重，有时十天半夜没有一次。两人都对这个状况缄默。

乔小姐有次问：很辛苦吧？

林医生微笑：我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

乔小姐似乎有些震动，半响说：我并不是不愿意说。

林医生做倾听状。

乔小姐安静半天才道：“我以前说得太多，有人受不住，走了。”

林医生温柔道：“许是那人心急了些。”

乔小姐这才展颜一笑，林医生凝视着她的笑容，她笑起来孩子气，天真明媚的少女感，让林医生总想多疼她一些，她对她有股母性的爱护。

但林医生终究还是没忍住，她人脉圈挺广，平常是不爱麻烦人的性子，难得一次开口，朋友们都乐于相助。

那厚厚的一叠，夹杂着旧报纸和照片的文件放在她面前。林医生在办公室內看完，沉默了一个下午，点燃了戒了十年后第一根烟。抽烟，把文件烧掉。

然后回家，一切照常。

似乎有了陪伴，乔小姐的症状并没有加重。但林医生知道这个症状也许会跟着她一辈子。

林医生把一个故事的电影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次，心折于恋人的才华，心疼恋人的遭遇。

在她看来，这部电影还有一些隐晦的点暗含在里面，只有导演知晓，观众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

林医生也没有料到有一天她会如此接近答案。

这晚，夜雨茫茫，林医生没有深眠，雷声惊醒她，她怀里空无一人，她暗叫一声不好，披衣下床寻找。

这时从厨房传来声音，她追入一看。乔青青站在厨房明亮的灯下，正在动手剁一大块骨头。

她刚放下心正想问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做菜，发觉有些不对，恋人往常雪白明媚的脸庞上是一片木然，双眼呆滞。

外面雷声轰隆，大雨倾盆，室内温度温暖，但是林医生却是打了个冷战。

“咚，咚，咚！”她没有看案板，只是一下一下木然地，机械式地剁着，红色的骨髓溅满她白皙的手，宛若血液。

林医生悲哀地闭了闭眼，她什么都明白了。那叠烧掉的资料在她头脑里翻开。

“白人男子多年家暴他的华裔顾姓妻子和继女……”

“误杀妻子……”

“继女被锁在地下室……”

“男子下落不明，失踪……疑似担心案件暴露，畏罪潜逃。”

乔小姐停下手，眼睛望着林医生，又像没有望着她，两颗苍冷的泪从空洞的眼睛流下：“我……我恨，我恨……”

林医生吸一口气，擦擦润湿的眼角，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拉着头走到水槽，给她冲洗双手。

乔小姐乖巧地由着她。

林医生笑笑，安抚地摸摸她的头，眼神温柔：“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