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无子(双更)(1/2)
香烟缭绕飘逸,飒飒东风携来纷纷细雨。冻土破开冰层,依稀可见零星草色。
一片盎然春意中,宁扶疏筹备了半个多月的绸缎庄,终于挂上牌匾,敲锣打鼓地盛大开张。
门面取名为花想容,选的是云想衣裳花想容之意。
宁扶疏很少去店里。
她花银两雇佣了一批帮工,又心存盘算让宋谪业做账房先生,上下相互配合,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也少有人知道花想容背后的老板,其实是长公主殿下。
只有每逢铺子进了新货,宁扶疏才会刻意去逛一圈,挥霍银两买几批刚上新的锦缎。城中贵女大多慕强慕美,眼见那是得了长公主青睐的东西,自然而然争相购买。
一时间,花想容的绸缎供不应求。
将将开业两个月,生意红火程度就超过了朝歌郡原先几家铺子,说句日进斗金不为过。
这本该是美事一桩,可不知怎的,宁扶疏近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
看书看到一半无端开始神游,用膳用到一半筷子掉到了地上,亦或晚间在榻上颠鸾倒凤时,也会不自觉发呆失了神,颦眉蹙頞。
几次惹得顾钦辞变本加厉,咬住她的耳垂不满吮啃:“殿下不专心……”
“这种时候,您只许想臣!”
然后逼她红了眼眶,薄泪盈盈。折腾到日出东方,晨曦微白。宁扶疏累得睡过去,混混沌沌陷入梦乡,继续心神不安。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宁扶疏朝服加身,冠帽华贵,垂珠及肩。入了夜的皇宫深沉肃穆,她独自一人走在幽长甬道上,没有婢女提灯,没有宫人行经,也没有影子。
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
突然,身后有人唤她。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只听闻:“殿下,请留步。”
宁扶疏驻足回头,却见一支钢箭泛着凛凛银光,划破半空,径直朝她射来。
她尚且来不及做出反应,钢箭穿心而过。
宁扶疏轰然倒地,青石板晕开血色猩红。
“不要——”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气。
“怎么了?”顾钦辞正坐在床头看书,听见她的惊呼当即丢开书本。他低下头,看见宁扶疏脸色煞白,额发间攀着细密冷汗,瞳孔涣散似覆了一层雾。
顾钦辞伸手揽过她的肩膀:“……疏疏?”
宁扶疏愣怔良久,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包裹住自己,才终于回神,视线渐渐聚焦。
她盯着头顶床帐刺绣凤凰于飞,听着自己的呼吸急促凌乱,感受着身下被褥柔软温暖。最后,再定睛望向顾钦辞,日光映衬山眉海目,他从来都收拾得很干净,唇边没有膈人胡渣,衣袍散发着淡淡的松柏清香。
宁扶疏舒出一口气,她还活着。
一箭穿心和血流满地,只是梦。
“疏疏?”顾钦辞见她脸色不对,把人搂得更紧,轻拍她的后背,“做噩梦了?”
“嗯……”宁扶疏任由他抱着,应了一声。
顾钦辞从没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可能不担心:“梦到什么了?”
宁扶疏埋首在他肩窝里,抿了抿唇说:“不太记得了……”又抢在他追问之前续道:“横渠,今天是几号?”
“三月十二。”顾钦辞道,“怎么了?”
“没事儿,总以为自己睡得很久,生出了一点错觉。既是三月十二,那就没错了。”宁扶疏缩回被窝里,“我再睡会儿。”
可当她阖上眼睛,梦中场景再度涌入脑海。
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难以分辨音色的喊声,还有那支夺她性命的箭矢,全都清晰得历历在目。
她似乎找到这些时日心神不宁的原因了。
建兴五年,三月十二日。
这是被记载在《楚史》上的日子。
这一天——
权倾朝野的朝歌长公主,暴毙,死因不明。
兴许是深埋在灵魂深处的忧虑过甚,又或是流淌在身体血液中的恐惧作祟,导致她恍恍惚惚夜不安寐。
宁扶疏自认为,已将祸害原主性命的潜在危险,化解干净。一来除了宋谪业以外的面首,怒气值清零。二来她放权退政,小皇帝暂且不会借题发挥他那深重的疑心。三来是她的身子,体寒之症无伤大雅。
只要平安度过今天,应当就能回归平静吧。
心绪逐渐平稳,倦意弥漫扩散,她终于重新睡了过去。
可惜天不随人愿,三月十二大抵当真是个多事之秋。宁扶疏的呼吸将才平稳,琅云就推了屋门进来,站在珠帘外禀报说,绸缎庄出乱子了。
领头闹事者是郡守韩大人家的娘子。
城中巡逻兵不敢轻易动她,又不巧郡守这几日去了下辖县城巡察,不在城内,没人管得了那位大小姐,只能请长公主殿下赶紧去瞧一瞧。
花想容是宁扶疏的心血,绝不允许有人在她的地盘上闹事,当即起床,以最快的速度梳妆。
厚重脂粉也难遮她眼下青黑,顾钦辞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疏疏,我跟你一起去。”
宁扶疏没有拒绝。
一路上,她听着琅云的描述,弄清楚事情因果。不算什么太棘手的麻烦,无非是有位姓罗的姑娘前几日在店里定做了一身衣裳,今日来取货时,遇上了同样在铺子里的郡守府韩娘子。
那位韩娘子像是专门来找茬的,对布料与纹路挑挑拣拣,各种不满意。孰料,她看见店伙计拿出一套成衣,立刻伸手指过去,表示这件衣裳她要了,正是罗姑娘定制的那套。
韩娘子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想用二十两银子抢下衣裳。
没想到,那罗姑娘是个硬气的主儿,非但不答应,反而说给韩娘子三十两,让她回家待着。
两人这就抬起了杠,一个出价四十两,另一个便出价五十两。一个加价到八十两,另一个开口便喊一百两。韩娘子从没被人用钱羞辱过,咬咬牙翻倍出两百两。不知是何身份的罗姑娘似乎不差钱,气定神闲就能出四百两。
几个来回之后,争的便是个面子。
先败下阵来的人,不仅承认了自己囊中羞涩,往后在路上撞见对方都得绕道走。
韩娘子一拍桌子,掌心压着的,直接是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
罗姑娘也拍了下桌子,那声响堪比三尺惊堂木。就在围观众人都想看看她究竟有多阔绰时,罗姑娘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成交。”
“衣服归你,五百两归我。”
韩娘子蓦地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人会突然认输。忽瞥见罗姑娘勾唇狡黠一笑,她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这人从最开始就不在乎那套衣裳,故意利用她较真的脾气,诈一笔银子。
宁扶疏听闻之后,也不由得一笑:“这位罗姑娘倒聪明,只要有银两,想要什么买不到。”
“罗姑娘也这样说,有钱不赚是傻子,要韩娘子愿赌服输。”琅云道,“可谁知道那位娘子大家闺秀出生,做起事来却跟无赖差不多,她抵赖说自己只出价二十两。罗姑娘口中的五百两,是欺诈,她可以报官的。”
“婢子赶回来时,韩娘子的侍从已经和罗姑娘的贴身丫鬟在店里打了起来,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说完,马车正好停在花想容门口。
宁扶疏还没下车,就听见打斗声、议论声、劝架声揉成一团,吵闹非常。
两边人从店里打到店外,又从街上打回店内,有两排货架被推倒,上面摆放的布匹掉在地上沾了灰。
而站在一旁神情傲慢的,应当就是韩娘子。另一位望着自家丫鬟,面色隐有担忧的,则是罗姑娘无疑。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罗姑娘瞧着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宁扶疏转而想起来,这不就是岁除那晚,说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小公子,可见当日是女扮男装了。
眼见又有一排货架要遭殃,顾钦辞闪身上前,双手各握住郡守府俩侍卫的一条胳膊,“咔嚓”一声,卸了他们的手臂。
“究竟是哪条衣裙这般不俗,居然引得韩娘子不顾郡守颜面,为此大打出手?”宁扶疏沉着脸走上前,淡淡瞥过韩氏,又看了眼柜台上叠放整齐的襦裙,“就是那件?掸开给本宫瞧瞧。”
店伙计全都是自己人,立马照做。
是一件浅翠色烟罗软纱襦裙,点缀典雅的兰花绣纹。
宁扶疏点点头:“确实不错。”
“韩娘子喜欢?”
“嗯,喜欢。”韩氏承认,随即话锋一转告状,“但谁能想到她竟狮子大开口,五两钱做的裙子转头要收五百两银子才肯卖给我。长公主殿下,您来评评理,这不就是欺诈嘛。”
“她只是出个价,又没逼你买,与欺诈有何干系。”宁扶疏并不接她的话,“倒是这条裙子,本宫也很喜欢,韩娘子要跟本宫抢吗?”
韩氏一愣,谁敢跟长公主抢东西啊,纵有不甘心,也只能摇头说不。
“如此甚好。”宁扶疏道,“既罗姑娘出价五百两,本宫愿意花高价买心爱之物。琅云,拿银票给罗姑娘。”
韩氏脸上表情有些绷不住,眼皮子抽跳。同样是心爱的衣裳,长公主愿花高价买之,而她却说五百两是欺诈,格局立现高下。
周围看热闹的路人把绸缎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全部在看她的笑话。韩氏羞愤不已,朝宁扶疏福了福身子,便要喊上侍从回府。
“韩娘子,请留步。”宁扶疏再次出声。
韩氏不得已回首,捻出的笑意比哭还难看:“长公主殿下还有何指教?”
宁扶疏站在一片狼藉当中,慢条斯理说道:“本宫记得刚才是韩娘子先出手打人,那么这铺子里破损的木架与沾灰的布匹,是否也该按原价赔偿?”
韩氏深吸一口气:“多少银子,说吧。”
店伙计拨弄着算盘,十指灵活:“咱们店老板对事物讲究,这所有木架都是用的降香黄檀打制,再加上刚从皇都金陵运过来的名贵云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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