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2/2)
来日方长。皇帝神色似是疏散的淡漠,因已批完奏折、无需侍从研墨,就对少女淡声吩咐道:“去吧,明日午后再将太子功课送来。”
从前少女能从他身边离开时,都是一副如临大赦的模样,但今日此刻,少女的如临大赦感,却似比从前要淡些,离去的步伐也不似从前能有多快走多快,好似身后有猛虎在追。
少女依礼向后退了数步,转身离去时,藏在皇帝疏散眉眼后的淡淡笑意,悄然逸出几分。少女人虽已走远了,但自她指尖留下的烟墨香气,却长久地萦绕在御案处,至夜不绝。
在知自己误判父皇心意、见慕昭每日不得不前往紫宸殿后,太子对自己在赏花春宴上,索要慕昭为东宫女官的选择,陷入深深的茫然。他不知自己究竟做的是对是错,只知慕昭确实抗拒圣恩,成为父皇后宫中的嫔妾一员,于旁人来说,许是天大的福气,但对慕昭来说,定如陷囹圄,比死还难受。
如果他没有设法令慕昭成为东宫女官,依环秀山事,慕昭现下或许已是父皇后宫中寒门出身的低等嫔妾,甚至或许连名分也不会有,只是天子不为人知的秘密宠姬。
但因为他误判了慕昭在父皇心中的分量,成为东宫女官的慕昭,并没能远离圣恩,她现下每日都得去往紫宸殿觐见父皇一回。她身在东宫,他能极尽所能地护她,就如那夜父皇驾到,他也能拼力阻拦,可是紫宸殿,那是他不可也完全无法插手的至尊之地,莫说设法护她,他连她在御殿的境况,都无法窥知半分。
太子原为此心中暗忧,并已在暗想法子,想使慕昭摆脱这每日必得面圣的差事,甚至有在想是否要顶着父皇的怒火,寻个原由,将慕昭送到皇祖母身边时,却见几日下来后,慕昭似对每日必得面圣之事,排斥之意渐淡。
他起先以为自己看错,但又几日看下来,见慕昭不但不十分排斥面圣之事,反还对必得去紫宸殿这件事,有了一种隐秘的期待,尽管那期待之意相较排斥,如一毫比之一厘,但那点子期待,确实真真切切地存在。
虽然心中称奇且不解,但慕昭与父皇之间关系特殊,事涉男女之情,太子不便直接询问,只能默然旁观,想若慕昭哪日对面圣之事只有纯粹的厌恶与排斥,他再将之前的计划拾起,设法使慕昭摆脱眼下差事。
眼下差事对慕昭来说,已不是一件完全讨人嫌的坏差事。那日损毁奏折的惩罚似还没完,这些日子每天午后至紫宸殿,例行公事似的汇报完太子的功课后,需批奏折的皇帝,就令她在旁磨墨。虽是惩罚,但仅是磨墨而已,并无其他,这惩罚虽然有点累手,但却可让她眼界开阔不少。
一日日的奏折悄看下来,慕昭才意识到她从前与“言先生”高谈阔论时,许多见解都只是在纸上谈兵而已,一个庞大王朝的运转,极其复杂,纸面上的知道与实际上的做到之间,存在着一道道数不尽的鸿沟。
未生怯意,在认识到这一点后,慕昭反而愈发兴致勃勃,就似刚开蒙的孩童,打开了书房,面向了无垠的书海。只是这一日午后,她照例来到紫宸殿,想悄悄地继续增长见识时,却无奏折可看。不知是上午就将奏折批看完了,还是这日皇帝在偷懒,她过去时,皇帝没有如往常在看折子,而是闲适地坐在一道描金屏风前的大床上,手里正拿着一支箫,吹吹停停。
是她从没听过的曲子,也不知是宫中教坊新制的,还是皇帝自己谱写的。皇帝见她过来,就令她在旁记写曲调。傅总管听皇帝发话,立命宫人在皇帝御床下首一侧摆设了坐茵、案几等,有小宫女在旁连忙铺纸研墨。
慕昭奉命在案后跪坐拈笔,边听皇帝断断续续地吹曲,边将曲调写记下来。虽然皇帝在她心中有千般万般不好,但慕昭也不得不承认,皇帝确实是写的一手好字,在谱乐之事上也颇有水准。
只是不知是否是因今日欠缺灵感,皇帝今日谱乐的水准参差不齐,时而她正写记着,觉得当下这段曲子甚妙时,就会有不谐之音掺杂其中。如果皇帝是从前的言先生,她必得要指出来,就似从前和言先生同修曲稿时。
但皇帝不是,于是慕昭默默忍耐着一言不发,将不谐之音也写记在曲稿中。一两处倒也罢了,可随着不谐之音愈来越多,慕昭眼看着一首有望成为佳作的新曲,就似要沦为烂调俗曲时,实在忍耐不得,忍不住顿住笔,悄抬头朝皇帝看一眼时,却见皇帝正看着她,见她望来,眸中漾开似是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