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疯狂(1/2)
在绝大多数同事甚至学生的心里,老何同志还是一个挺不错的人。
这人性格滑稽,幽默,能开玩笑会来事,酒桌上能说荤段子,上课的时候也很擅长逗得学生哈哈大笑。
要说他压榨学生抢成绩,绝大多数上过他课的本科生都是不会相信的。
“何老师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人,怎么会故意抢学生的成果呢,肯定是哪里有误会,再说了,论文本来就是在导师的指导下完成的,他拿一作学生拿二作,不也是应该的嘛。”绝大多数老师,甚至是其他学生都会这么说。
甚至还有古板的老教授训斥过邢欣:“老何不是刚帮你申请了一笔三千块的经费嘛,这点钱在其他理工科可能算不上什么,但是对咱们数学系来说可是一笔大钱啊,为了这笔钱,老何和行政那边至少喝了一瓶白酒,这么好的导师,你还抱怨什么?”
“刚才这种话以后就不要讲了,尊师重道是传统美德,这要是传出去,首先倒霉的就是你。”这句话一说,邢欣的心里只剩下一片凉。
在其他人眼里,老何真是个好老师,爱护学生,能吹会说,可能稍微有点不注重小节,但是本质还是很好的嘛。
殊不知这人其实是个外头光亮里面空,嘴上能吹,业务能力却极差,这些年基本就是靠着吸血学生混上来的,不但在学术上吸,生活上也是,简直就是把学生当成他以及他全家的免费贴身助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丢给学生去做,稍有迟疑,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也被他一步步爬到了副教授的位置上。
何副教授业务能力不行,挑学生的眼光却不错,选的都是沉默寡言但是才华横溢的,这种学生一般性格老实,能忍会让,就跟沉默拉车的老牛似的。
邢欣原本也是这样的人,直到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师哥,那个不喜欢说话但是能弹一手好吉他的青年,被姓何的逼得跳楼身亡,结果这家伙竟然还假模假样去哭灵,哭得师兄那对老实的父母都内疚起来,反倒安慰起姓何的,说是自己儿子没福气的时候,邢欣就知道,沉默的老实人是没有活路的。
邢欣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只希望自己的学弟,能成为最后一个。
“姓何的这种人,也该有人把他给收拾了!”邢欣恨恨想。
————
数学期刊,即便是最顶级的数学期刊,影响因子也比同层次的其他类别期刊要低得多,常年徘徊在4以下。
最主要的原因是,数学,实在是太难了,不说专业以外的人,就算是研究不同方向的数学家,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够消化同行的新论文。
而且,相对研究资金更活跃,大论文层出不穷的应用科学领域,数学向来显得有些孤高,并且穷。
数学家的穷,甚至能穷出段子来,而关于调侃自己穷的段子,亲爱的切斯特顿先生一口气能讲十个出来!
罗伯特·切斯特顿是普林斯顿的教授,同时兼任数学年刊的审稿人,是一位……经常羡慕隔壁物理教授家带游泳池的海边度假别墅,嫉妒另一位化学教授动辄上千万研究经费的,数学家。
同时,他也坚信,即便是魔鬼来了,也会被有趣的数学难题吸引住——哪怕它最后被证明,一点现实的价值都没有。
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趣就好了。
切斯特顿教授就是这样一位深深热爱着所有有用没有数学猜想的教授,他还很喜欢自己抛出猜想,甚至自己给这些问题悬赏。
只可惜他太穷了,每个猜想的悬赏奖金只有一百美元,比他那位同样热爱悬赏的前辈还要低得多。
“今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猜想?”他兴致勃勃的问自己的学生说,“一杯咖啡,一片树叶,给我点什么,只要它足够有趣!”
学生遗憾的摇摇头:“不过,今天您有一篇需要审核的论文,来自遥远的东方。”
“足够有趣?”切斯特顿教授向他确认。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学生耸耸肩,“是关于Erd?s和的上界猜想。”
“啊那个问题!”切斯特顿教授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确实有些意思,快拿给我看看!”
然后,那个学生搬来了厚厚一叠论文。
切斯特顿教授:……?
“你这是想要我看一本学术论文集?最近投稿的论文有这么多吗?”
作为一个冷僻的数学家,这可不是很常见的现象。
学生无奈解释:“都是来自同一个作者,他一口气解决了这个问题,然后把所有的论文一股脑都寄过来了,我提前为您翻了一遍,解题思路很有趣,但是我暂时还没有彻底消化。”
“啊数学家!果真都是一群疯子!”虽然自己也是数学家,切斯特顿教授调侃起同行来却从不心慈手软,“他就不担心自己辛辛苦苦的努力,结果被别人提前发表,然后全做了无用功?”
学生:“或许是因为从那个国家寄信过来,不太方便?”
切斯特顿教授不耐烦的挥舞着双手:“千万不要被那些政客的谎言蒙蔽了,数学家唯一在乎的只有真实,现在,让我好好看看这个东方人究竟是在单纯发疯,还是个天才。”
这一看,他就整整沉迷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甚至在他夫人气势汹汹冲进书房的时候,难得发了一回火——虽然马上就怂了。
“很快就看完了,我亲爱的玛莉亚,”切斯特顿教授努力哄着他发怒的妻子,“这是我近三年来看过最精彩绝伦的一篇论文——再让我看一看吧,我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灵感已经迫不及待在往外冒了!”
“如果你不希望我把你心爱的书房烧掉,立刻,马上,上床休息!”玛莉亚冷漠的警告着她的丈夫。
于是,她成功了。
一般的数学论文审稿,周期经常慢到令人发指,那些亲爱的审稿人,经常喜欢磨到最后一刻,才慢慢腾腾的给出自己的结论——或者再拖一拖,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
但是出乎意料,这一次,期刊社三天以后就得到切斯特顿教授的回复。
而且是一篇长篇大论,热情洋溢,充满了赞赏和钦佩之情的答复。
这风格,和这位教授之前懒懒散散,永远喊着无聊的风格,简直大相径庭。
编辑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人偷偷换了一个灵魂。
又过了几天,另一个审稿人的答复也寄了过来,语气比切斯特顿教授稍微保守些,但是依然充满肯定和赞赏。
编辑刚收到这封投稿的时候就意识到,一作是一个纯粹的学术新人,他根本检索不到这个“ZhiyunMu”的任何信息,不过因为二作是一位有些资历的讲师,同时以他的水平,也没看出这篇论文的明显纰漏,才成功通过了第一道编辑的审核关,向几位审稿人推送出去。
这封投稿,既然能通过最挑剔的切斯特顿教授的毒舌,又解决了一个几十年没有被解决的猜想,那它确实有被发表的资格。
编辑很快就打开邮箱写起了通过的回复,简短的回复写完,他又开始拆新寄过来的投稿……嗯?这是怎么回事?
编辑重新打开邮箱,调出之前刚回复的那封邮件,确认了一下标题。
两封论文确实讨论的是同一个数学问题,只不过前面几篇论文进展更快,已经完全解决了这个问题,而后一篇论文,只证明了Erd?s和的一个前置猜想。
两个数学家,或者任何两个同行科学家撞车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以研究的课题只有这么多,很多时候研究又是紧跟着其他领域的发展来的,比如每次计算机技术突飞猛进的时候,同时也是各种数学猜想被解决得最多的时候。
但是,这样一个小众的数学领域,短时间寄来两篇内容和思路极其相近的论文,更重要的是,两篇论文的通讯单位还是同一所学校——这就很不寻常了。
这位谨慎的编辑可不想沾上什么学术丑闻,于是,思量片刻以后,他选择写信向那所大学询问。
这封跨国信在路上又走了一个星期,才顺利的出现在A大数学系主任的手里。
论文撞车,学术丑闻,剽窃,抄袭,一连串让人大感不妙的词汇,接二连三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更重要的是,这封问询信竟然还来自于一本业内顶级期刊,而且,还是先寄到校领导那里,再转交给自己的。
光是看到那本期刊的名字,就足够系主任额头上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而校长严肃的问询,更让这种紧张感直接提高了三倍。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一天!
但是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系主任怎么都没想到,平时系里一个不声不响的女讲师,竟然会实名举报她以前的导师剽窃论文,以及挪用研究经费!
“这种举报,你是要担责的,”系主任劝她三思而后行,“而且你毕竟是老何手把手带出来的,这时候你要是翻脸,以后在圈子里都很难混下去了。”
学术也是一个圈,圈子里按资论辈,也有根本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潜规则。
“这次这个事情,我相信还是意外居多,老何有什么必要剽窃一个高中生的论文?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嘛,何必这么上纲上线的。”
面对上级甚至还有国际同行的压力,系主任更倾向的还是熄事宁人大事化小,免得把脸都丢到国外去。
邢欣却半点都不肯退让:“不论是剽窃论文还是挪用经费,我这里都有证据,主任,我很久之前就跟您反映过何副教授的问题,但是每次都被你压下去了,这一次,哪怕是搭上我自己,我也一定要把事情曝光,要不然,还会有更多像我师兄一样的人,成为姓何的牺牲品!”
每次说到邢欣的师兄,系主任就忍不住沉默下来。
那个青年活着的时候,他印象不深,但是因为死得过于惨烈,甚至成为那年学校的年度新闻,要不是因为这件事,邢欣也不一定有留校的资格——只没想到,她一直不肯放弃给自己的师兄讨一个公道。
“那个学生……”系主任甚至已经忘记了师兄的姓名,那场惨烈的死亡,就像是不小心沾在衣服上的一点蚊子血,总叫人下意识想抹去,“就连他的父母都觉得是孩子自己承受不住压力才跳楼的,也没找学校的麻烦,你又何必锲而不舍咬着这件事不放呢。”
“我们这次讨论的不是这件事,”邢欣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而无畏,“主任,我现在和你说的,是何副教授剽窃和贪污的行为。”
“你这又是何必呢,”系主任叹,“每个导师都有自己的风格,也许老何对学生是稍微严苛一点,但是既然那么多人说他的好话,这人总还是有些优点吧,也不能因为他稍微的一点过错,就彻底否定这个人吧。”
“我没彻底否定这个人,”邢欣表情还是硬硬的,“我只是认为他没有资格继续进行学术研究,这种人留在大学里,就是祸害!”
系主任终于彻底沉默了。
邢欣给何副教授做了三年免费的保姆,掌握了大量关于这个人挪用公款的证据——甚至还知道这人的婚外情——只可惜都是细枝末节,无法成为直接扳倒他的证据。
真正能把何副教授打下去的,还是学术不端。
而且,是一起极其恶劣,影响也非常大的学术不端——这个人竟然直接剽窃一个高中生的研究成果,试图在对方已经完整证明了那个猜想的前提下,把成果抢到手。
然后还翻车了。
如果不是两篇论文寄到了同一个杂志社,导致对方来函询问,如果但凡邢欣态度稍微软一点,承认只是一次寄递失误,或许,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问题是,邢欣不但选择硬杠,还在姓何的坟上顺便撒了一把土——哪怕把自己搭上去也在所不惜。
于是,就只能动真格查了。
而何副教授,自然不是那种风清气正,怎么都不怕查的人。
正相反,这个人简直一查就是一个窟窿,脆弱得像个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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