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4/4)
“四爷的身体好着。前两年有累到,这段时间的调养很好。只是,奴才也嘱咐四爷,喝酒要控制了。臣知道四爷自己控不住量,和四福晋,雍亲王府的小主子们,都说了。”
康熙转身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叶桂虽然说康熙最少只有一年多时间,但他给康熙的信心还是满大的。这几个月的调理下来,康熙的心情和身体基本康复,也能上朝处理政务了。这天,他正在湖边散步,太监来报,说八爷递了牌子,要进宫请安。康熙随意地一挥手说:“不见。朕刚刚好了,他这经常生病的,免得过了病气。”
四爷正在为康熙调配药酒,听了这话劝道:“汗阿玛别生气,八弟既然来请安,一定是好了的。您且见一见。”
“老四啊,你就是心软。好吧,叫他进来。”
旨意传出去,好大半天,胤禩慢慢腾腾地进来了。不是他故意拖延,而是路上耽搁了。他一贯是人缘好的,爱交往人的,从府邸到畅春园的一路上,官员、侍卫、谁见了他不请安问好呢,聊几句呢?一进园子,他习惯性地见谁都要打招呼,对谁都说几句关心体贴的话。一来二去,他能不耽误功夫吗?
胤禩来到清溪书屋院子时,四爷正侍候皇上服用今天份的药酒呢。胤禩打千儿行礼,退在一旁,等康熙用完了药,漱了口,这才重新行礼:“儿臣恭请汗阿玛安。”
康熙向下瞟了一眼说:“起来吧。听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也不好,如今怎样啊?”
胤禩诚惶诚恐地回答:“回阿玛,儿臣不过是淋雨得了风寒,不敢劳皇父惦记。只是昨儿突然听说明天的早朝取消,不知道原因。儿臣心里担心,故而前来探望汗阿玛。”
康熙对他的孝心,根本不信:“哦,听说早朝取消,猜测是不是朕病了,你就来请安了?这是父子至情嘛。朕前些日子赐给你的药,后来你说不大合用。朕也闹不清你到底该用什么药,所以也不敢再赐了。”
胤禩听话音不对,忙说:“皇父此言,儿臣不敢当。从来只有‘父有赐,子不敢辞’。儿臣很是感激汗阿玛的关心赐药。”
康熙微微一笑:“你呀,向来比老四会说话。人说老四守礼,可他一开口就能气得朕牙根痒痒想揍他。你素来灵利、宽厚,朕心甚慰。既然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多劳动自己了。朕身体很好,无需担心。”
胤禩这次进宫,真只是想亲眼看一看,老父亲的身体如何了。自从六十大庆后,康熙一直不查陨石贺礼的事情,还无端地处罚了这么多官员,他摸不清康熙的套路,这是上辈子没有的情节呀。胤禩越发不安,明知道这次来请安要挨骂,还是来了。康熙呢,心如明镜,对他也试探着。所以,这爷俩一见面,就闹了个拧巴,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过,康熙是保养自己一般不生气了,胤禩是怕再挨讽刺。此刻,听老父亲的语风要撵人了,连忙说:“是,儿臣知道了。请汗阿玛多保重。”说着,就跪下行礼。
康熙也会挑理儿:“怎么,你刚来,就要辞去吗?”
胤禩心中一惊。哎!你老人家不是要撵我走吗?可这话他不敢问出口,只好说:“儿臣想进宫去给母妃请安。”
“那好,你去吧。”康熙呆呆地望着出门远去的老八,长叹一声说:“唉!朕以前呀,是真的很看好他。……胤禛,你先回去,青莲苑距离畅春园近,晚上还带着孩子们来春晖堂一起用饭,你皇祖母、皇额涅等人都一起来。朕这会子感觉很好,去散散步。”
“好嘞。”四爷答应着,起身,上前两步,扶着康熙站起来,送他出门。
一个特制的大轿,抬着心情颇好的康熙,轰轰隆隆地走在畅春园的大道上。路过的萧永藻上来轿子伺候着。康熙坐在轿中,隔着轿窗,向外眺望。夏日天气,湖色碧蓝,鸭头戏水,翠柳如烟,百鸟争鸣,好一派明媚的夏光!可惜的是,朕不知还能享受多少日子。再往远处看,在一片苍松翠柏的掩映下,隐隐可见集凤轩的屋檐,那正是胤礽曾经读书的地方。在集凤轩的南边,是西花园,是胤礽一家人曾经住的地方。胤礽啊……可以放去郑家庄了。这一件大事情了了,康熙的心里好受很多。可一想起叶桂那句“熬过一年,两年风险……”的话,康熙心中不觉凄然,陨石贺礼的事情要朕不敢有任何侥幸,需要安排事情更多,一年的时间,能要朕将心中想的事能办完吗?
车驾过了澹宁居,前边便只有小路了,不能行车。太监们连忙抬了一顶轿撵来,康熙上了轿撵,穿花拂柳,七绕八绕的来到一个草堂门前。
萧永藻侍候皇上多年了,还从来不知道这畅春园里竟有这么一个隐秘的院落,只见这院子坐落在一大片高大茂密的竹林楸树之中,稍微站远一点,根本就看不见林子里有院落房屋,门口也没侍卫,很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正想跟着轿撵进去,却听康熙说:
“你先回去吧。”
萧永藻被撵走了。里头出来四个大力太监,抬轿的太监也被他们替换了。他们接过轿撵,把康熙抬进了草堂。院内,土墙茅舍,小门纸窗,没有任何假山、水榭之类,满院俱是郁郁葱葱的松柏,勾枝挂叶,和外头的竹林楸树互相呼应。一条长满青草的石板小径,通向院中唯一的房子。正门门楣上挂着一个匾额,上面是康熙亲书的两个大字“无名居”。
太监们安置康熙在屋里铺着毛毯的凉榻上躺好,也退了下去。方苞来到跟前行礼,一起身发现康熙面色好着,身体也好了的模样,强忍心头的悲痛说:
“皇上,这些天把奴才吓坏了。皇上口述的文稿,都在奴才的手中,却一直不见皇上前来。”
康熙心事沉重地说:“唉!朕就是惦记着这件事儿,才一好起来就来这里的。你,你把那东西都取出来吧。”
方苞听命,来到一座很大的落地自鸣钟前,一按机关,大钟移位,露出了一个贴明黄签的大柜子。方苞小心翼翼地打开柜子,把几个月来记录的文稿捧了出来。足有一尺多厚,连康熙都吃惊了。方苞把文稿放在榻头小几上。康熙轻轻地翻着,看着。每册下面,都加盖了康熙随身携带的、只在密诏上使用的“康熙辰翰”的印玺,以作凭证。
方苞在一旁小心地说:“皇上,这部书囊括了皇上一生的光辉业绩和家规训诫。可否取一个名字?”
康熙惨淡地一笑:“后世人自会给取名字的,何须我们来操心?方苞,你今日就依着这部书,为朕正式地起草传位诏书。嗯,不必多,有三万来字也就行了。”
方苞惊呼出声:“三万字?”
“三万字。”
方苞想象一下皇子们跪着听三万字的传位诏书,赶紧晃晃脑袋:“是,臣斗胆请旨,皇上心中内定的继承人,要不要写进去?”
康熙似乎是没听见,又似乎是不想说这个话题,却突然问了一声:“方苞,你在这草堂里,待了多长时间了?”
“从六十大庆后的第二天,三月十九到如今,三个多月了。”
康熙感慨万千地说:“你是一代鸿儒,一直一身布衣跟在朕的身边,如今又有了被贬斥的名声,朕对不起你呀,你,你愿意出去做官吗?”
方苞连声推辞:“不不不。奴才能侍候皇上天年,心愿已足,不想当官。当此主忧国疑之时,奴才也不愿离开皇上一步。”
康熙沉着地说:“主忧是真,国疑却无。这些年来,皇子阿哥们为争皇位,眼睛都红了。连朕都害怕。可是为了万世江山着想,怎么也得慢慢地操办传位大事!”
方苞明白了,皇上已经有了决定和实施计划。他瞧着皇上面露疲惫之色,体贴地说:“皇上,先请歇一会儿吧。”
康熙不敢硬撑,如今他比谁都珍惜自己的身体。他躺在榻上闭眼养神,方苞给皇上盖上一个毯子,自己在一边方桌上开始准备毛笔纸张。
至于康熙到底选择了哪位皇子做继承人,方苞聪明过人,其实心里早就猜出来了。可是,康熙不明说,他当然不敢多问。他一个布衣,能亲眼见证这桩千古大事,并且参与其中,已经是万分满足且激动了。
康熙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精神恢复,眼睛里隐约有了神采。他起身,快步来到方苞面前,神色严峻地说:“方苞,从今天起,你的人身安全和隐秘必须保证。朕有空时,来向你口述诏书,你代朕记录、润色。朕不来呢,这里的藏书多着呢,全是珍版秘笈,你只管翻阅。不过,你每天必须只待在这草堂里,和之前三个月一样不得外出。如果你出了一点差错,透出一点口风,朕可就难以维护你了。”
方苞听得心惊肉跳:“皇上,臣……臣……全力而为。”
康熙严厉地说:“这事关系着大清的江山社稷、基业传承,朕当然要设法保护你。不得已时,恐怕还要采用一些非常措施,你要心中有数。好了,朕要去前边接见大臣们了。”
方苞赶紧行礼:“恭送皇上。”
方苞在无名草堂里奋笔疾书,每每康熙过来口述,他都万分震惊于康熙的帝王心术。可朝野上下,有谁能知道康熙的深意呢?流配王掞长子,革职马齐,贬降了张廷玉、施世纶等人,已经使京城官员,人人自危,个个心惊了,可是更严厉的处置还在后头呢!
过了七月,一道接一道的圣旨传下,从京官到外省的总督、布政使,凡是平日政绩卓著、贤名远扬的,纷纷受到处分。有的革职拿问,有的贬官为民,连无逸斋老师徐元梦、两江总督噶礼、闽浙总督郝寿也以“玩忽职守、贻误军机”的罪名,被革职拿问,押送进京下了刑部大牢。大清国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噤若寒蝉,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不明白,皇上老佛爷到底哪里来的邪火呢?
从前,康熙处置大臣是十分慎重的,仁慈的、宽大的。总是先交六部商议,提出处分建议,皇上看了,驳斥回来再从轻议,几经周转,才能定下。可是如今,事先不透一点口风,事后不留一点余地,独断专行。在过百名受到严厉处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最幸运,那就是方苞。都说他被赶出了畅春园,卷起铺盖回家了,难得的落个落叶归根。
大臣们猜来想去,终于明白了。哦,皇上这是真“老”了。人有聪明愚笨天赋不同,人还有一个年轻冲动,人老如贼。唉呀呀,国家刚打完仗,急需休养生息之际,皇上老佛爷又得了这失心疯,这可怎么办呢?
四爷看着三哥、五弟一干兄弟们来找他诉苦,都是又愁又急,他没心没肺地拿出来富贵闲人的架势,专心休养身体。前些日子康熙说青莲苑小了,新赐青莲苑隔壁的朗吟阁,给他做书斋。四爷不去畅春园孝顺长辈们,就呆在朗吟阁避暑,那个叫清心寡欲、生活恬淡,与僧人道士谈经论玄,不问荣辱功名。
这一天休沐日的午后,从三爷胤祉到十七爷胤礼都来了,四爷摆了两桌酒席,兄弟们实在是担惊受怕加上办差不顺,压抑的太久了,一顿闷酒灌下去,很快都醉了。
胤祉拉着亲亲四弟的胳膊大倒苦水:“几个月来,户部、吏部、刑部……的人马几乎全换了人。能干的全被贬斥了,剩下的都是嘻嘻哈哈的老好人,或者是疲疲沓沓的官油子。这差我们可怎么办呢?可我们生闷气白搭。我就那天没忍住给徐元梦老师求情,汗阿玛劈头盖脸地大骂我一顿,我这心里苦啊。”
胤祉气苦地拍打胸口“砰砰”响。四爷嬉笑地一摊手:“三哥,你看看弟弟如今……”
“四弟,三哥知道你心里更苦。你一贯喜欢做事,这下子,什么差事都没了。”胤祉抱着弟弟,那是真伤心了。“我们这才是患难亲兄弟啊。”
四爷:“……”
四爷想说,你放宽心,尽管和我一样寄情山水,佛音清歌。可是胤祉误会了他的意思,晃晃悠悠地起身,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红着脸大着舌头安慰道:“四弟你放心,汗阿玛只是暂时生气,汗阿玛一定会看到你的孝心,重新给你差事的。”
“汗阿玛生气四哥什么?”胤祺端着酒杯靠过来,郁闷地看着四哥:“昨儿我又给四哥求情,又挨了汗阿玛一个大白眼,说四哥见天儿净瞎折腾,我说‘不就一个新床吗?那汗阿玛处罚四哥没了差事,是新床事情之前。’汗阿玛给踹我一脚撵我滚。”
对面胤祐趴在桌上大着舌头哭道:“四哥,你说汗阿玛到底怎么了?汗阿玛连你的差事给罚没了。”
隔壁桌的胤裪站起来大喊:“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把能干的官员拿掉,公事已经办不成了,又把四哥也处罚在家,皇父到底要做什么?汗阿玛还赐给四哥朗吟阁,这是鼓励四哥念佛修道?我这些天简直惊呆了。”
怀疑一个人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疑点。连康熙赐给四爷朗吟阁,落在兄弟们的眼里,也是失心疯了的表现——皇父难道想毁掉这江山吗?胤裪不敢往下想,可也不敢去皇父那里问,只好待在家里生闷气,借着今天的机会发泄一二。他这一发泄不要紧,拎起来桌上的酒坛子对嘴就灌,灌完就身子一歪钻了桌子底呼噜震天响。
胤祚默默地吃菜,味同嚼蜡。如今的情形,连他也没有把握了。他心情闷,却生怕和四哥诉苦要四哥更难受,可情绪坏总要有发泄,他身边的人都被他训斥或者责骂,连用心照顾他的六福晋,也跟着不明不白地受了抢白。
四爷感动于兄弟们的情意,一只胳膊搂着一个胤祉,一直胳膊搂着胤祺,对胤祐、胤裪说道:“相信汗阿玛。”
这还怎么相信?
可作为儿子,劝说不成,只能灌酒。
胤禩环顾一圈兄弟们闷头喝酒大声嘶吼的疯狂,混账雍正躺在躺椅上慢慢品着美酒,在心里冷冷一笑。虽然他不知道老父亲到底要发什么疯,但这不重要。老父亲再闹还能闹多久,还能活多久?关键还是兵权!兵权!
混账四哥打算要胤祥什么时候回来那?
走海路偷偷回来?
胤禩眯了眯眼,心里有了计较,放开自己大口喝酒大口吃菜,放任自己醉倒。
珠履少年初满座,白衣游子也从公。狂抛赋笔琉璃冷,醉倚歌筵玳瑁红。所有皇阿哥们都醉倒了,苏培盛领着人进来灌醒酒汤,抬着去榻上休息。此时天刚傍晚,四爷还在慢悠悠地品酒,吩咐大海:“画院的高其佩、焦秉贞、还有那郎世宁来了吗?叫来画画儿留着做纪念。将奥斯曼皇帝送来的服饰拿来,爷打扮上。”
大海麻利地应着:“画师们都来了,都在前院等候。奴才立即要他们进来。爷,刚福晋又来说了,您今天可不能喝醉了。爷,奥斯曼的帽子很高很沉。”
“爷没醉,尽管拿来。别听你们福晋的,听爷的。”四爷迷瞪眼,执意要玩变装要喝酒。大海还在犹豫,实在奥斯曼服饰过于有“特色”,四爷却起身自己去后院换衣服了。大海赶紧跟上。
四爷换好充满异域风情的衣服,回来躺着躺椅继续喝酒,一边三个画师在观察在画画儿。大浪前来行礼通报说:“爷,富宁安大人来了。”
“快请进来。”四爷立即起身相迎,到院落门口正好迎上福宁安。福宁安发现四爷手里还拎着一个红釉青花寿桃纹酒壶,穿的,穿的是什么?金色的帽子一尺高!看着就沉的吓人!还有这身夸张的奥斯曼大维齐尔白色袍子!
富宁安抽抽嘴角。
四爷见到亲家到来很是高兴,拉着他的手进来院子:“还有好几套服饰,你要不要穿上?画师们正在画画,正好,你也画上。”
富宁安跟着进来打量院子里的场景,越发无语,布置的这般充满山野清雅的仙境,天底下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庭院里,居然到处放着长榻躺着坦胸露腹的酒鬼·皇子。再看身边这位亲家,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但,这也是一个酒鬼!
还是一个喜欢变装打扮的,奇怪嗜好的酒鬼。
咳咳。四爷摸摸鼻子,尴尬道:“爷只偶尔小酌几杯。弘晖不醉酒。”
富宁安咬牙表态:“四爷,好男儿哪里能不醉酒?臣都明白。”
四爷在惊喜只余含笑:“你果然最是明白,爷还怕你说弘晖和爷一样喜酒那?”
笑意盎然,执着富宁安的手道:“接到你的询问,我想了两天两夜也想不出怎么回你的书信才好,正要去找你,你却亲自来了,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四爷眉目间皆是清爽,“可惜弘晖还要等秋天才能回来,不能亲自去打大雁。这聘礼的事情,你可不能要求再缩减了。弘晖的大婚是大事,他后面还有弟弟妹妹们呢,他的礼仪规格缩减,后面怎么办?”
有什么要紧呢,孩子们过的幸福最重要。
其时中庭里一棵老桃树正开得花朵灿烂如云蒸霞蔚,风吹过乱红缤纷,漫天漫地都是笼着金灿灿阳光的粉色飞花。
正殿轩窗下,四爷吩咐苏培盛抬来一个箱子,郑重其事取出一样物事。
此壶用老紫泥泥色奇美,呈六方形,壶身、流、盖、钮、底、颈皆呈六方,曲折合宜尺度,六方条把圈成环形,六方流二弯向上秀美,榫接流畅,壶颈装饰六方云肩线,盖覆而折,仿若官帽,钮六方状似珠圆,平底干净利索。
宜兴紫砂六方壶。
四爷送壶到他的手里,清亮的目光凝注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听说你喜欢喝茶,最喜欢用紫砂壶。爷要工部的窑烧的。特意要柿形壶的把子做圆些,嘴子放长。一方抵十圆,一壶送亲家。”
仿佛刻在心上,字力似要穿透心肺。每一个字都听得那样清楚,又像是都没有听清楚,心尖上绵绵的软。富宁安心怀激荡,像是上次回来路过黄河去观潮,黄河潮水汹涌如万马奔腾滚滚而来,说不出的震动欢喜,眼中渗出泪来,心中隐隐漾起悲意。
富宁安望着四爷手里的壶,垂目道:“奴才是臣,这桩指婚是小女高嫁。四爷明明对这份指婚不乐意,四爷何需如此?”
四爷郑重摇头:
“爷有一点点,心疼一对小儿女将来可能会有的孤立无援。但爷发自内心地认为,这门亲事是天作之合。这也是爷最真切的心意。之所以送份心意,是表示歉意和诚意。孩子们去看他们的嫂子,都很是高兴。福宁安,你的女儿很好。爷这几天派人简单打听一二,汗阿玛的指婚向来都是好的,你的女儿尤其的好。爷很感激,你将她养的这样好。”四爷语带浓浓期许:“富宁安,这世间,爷的心情,想来你最明白。我们都希望孩子幸福,比我们还幸福。”
富宁安默然,四爷能打听出来,他的松格里在关外亲手杀了一群盗匪窝,不奇怪。四爷的性子,也确实喜欢这样勇敢的女孩儿。他无声无息的笑出来,双眼攀上四爷的瞳孔,牢牢的看着他眸中自己的身影。四爷亦不做声,目光凝在富宁安脸上,双瞳黑若深潭,不见底,唯见富宁安的身影,融融地漾出作为亲家的真心意。
窗外是开得如云锦样繁盛的桃花,粉红芳菲凝霞敷锦,秦晋之好,金兰之交,情深似海。
可这都是错觉!四爷是谁?活阎王!
活阎王身上不伦不类的奥斯曼白袍上的熏香如鼻端,富宁安的神志越发清醒。他恍然想起来,也是这样美丽粉粉的桃花树下,小女儿松格里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肩胛,紧紧拥抱着自己,那样紧,紧的要他感到疼痛。松格里哭着呼唤“阿玛……女儿该怎么办……阿玛要怎么办……”
“四爷,臣只忠于皇上。如果有一天皇上百年,臣只忠于新皇。今天前来,是告诉四爷,臣打算在小女大婚后,请求去巴里坤和吐鲁番驻军,远离朝堂。”
四爷笑了,放下手里的茶壶在小几上,四爷发誓般地承诺:“福宁安放心。爷也只忠于汗阿玛。将来也只忠于新皇。”
富宁安不顾君臣礼仪直勾勾地望着四爷的眼睛,这双要一般人不敢直视的深邃眼睛,眼睛里一片清朗坦然,带着丝丝缕缕愉悦顽皮的笑儿,忒是孩子气。
富宁安脸上肌肉抽动,到底是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别人都说四爷是孤臣、孤王,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可富宁安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人,凭直觉,他不信。
四爷心说,你别不信啊,爷从来不撒谎。四爷派人将礼物给富宁安送到他家去,顺带还有五个箱子,都是四爷亲自挑选出来的最好的瓷器,富宁安一定会忍不住收下——后人可是说了,世界瓷艺吏上登峰造极的单色釉瓷器非雍正朝莫属!四爷很有自信!但四爷也没想到,富宁安看到这些瓷器的微妙心情。
在工部官窑里烧制的那么多精美单色釉瓷中,四爷这位铮铮铁汉,却对胭脂红这种釉色有着特殊的嗜好,因此而幻化出粉红、胭脂水、胭脂紫等釉色瓷,偏偏别人烧出来的单色釉又土又丑又低俗。四爷烧出来的单色釉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级大气明丽。或许,正因为这种色系所散发出的青春与活力的气息,正是四爷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吧……富宁安默默想着,身边松格里一歪头纳闷地问:“阿玛,四爷是不是要您焕发青春,老来得子呀?”
被说中心事的富宁安猛地咳嗽两声,目光瞄着福晋的大黑脸眼神发虚,辩解道:“怎么可能?四爷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顶多在我们的亲友里面,选一个孝顺有能力的孩子过继给我们家。福晋!福晋!别打脸别打脸,我真没有再纳妾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