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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塔颤颤地睁开眼,陡然喉咙一紧,钢索似的指头绞住她脖子,将她拎了起来。那一刀确实命中了目标,然而仅仅扎在跛驴的大腿上——十岁的幼女面对一个站立着的成年男子,远没达到能直击其要害的高度!
“小东西……”跛驴说。
他表情怪异,不知是痛苦是暴怒,抑或是笑。
“你可惹火了我。”
钢索慢慢收勒。两脚踢踏,终不能阻止眼前逐渐黑下去。
老师!她张开口,那是她所剩下的最后一个能呼唤的人。你看得见吗,老师?你能感知到你的亲人正在一个个步向死地吗?
她霎时不敢再想下去了。世间种种怪骇,不如这一刻令人生惧;种种黑暗,不如这一念使人绝望。
——可你再也醒不过来……
血如细泉流注,带着炙热,倾泻在只有尘土的荒地上。
跛驴恍若未觉。眯起眼,他等待享受把这细弱鸡雏的喉管捏碎的刹那。
然而就在那前一瞬,寒流倏涨,逆涌到胸口,熄灭了他所有即将升起的快感。另一个人的手越过女孩身侧握住他腿根那把短刀,一下斜拉,将他的肚腹开了道三尺长的豁口。跛驴凸着眼珠倒下,凡塔跌落在地,恢复视觉见到的第一幕是那个持刀人的面容。她掩住了嘴。
云缇亚以袖管揩拭着脸上血迹。
方才他很娴熟,在出手的同时就习惯性地侧身避开。血是在他还躺着时从跛驴大腿的伤口溅上来的。
他朝乡巴佬走去。
一种对危险的敏锐嗅觉令这个前狂信徒身子僵住了。在盲女那深邃无尽的幽瞳中,他开始明白一切。
“……真抱歉啊,”慢慢绷直腰,将攥有mí • yào的左手背在身后,他用那张彻底安全无害的脸笑着,“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
云缇亚用了两刀。第一刀斩断他的手腕,第二刀削掉他的头。
耗子还在浇灭了的火堆旁翻滚嚎叫,根本无需费力。云缇亚一脚踩碎了他的喉骨。他走到三人那辆军用大车前,忽像觉察什么,伸手去拉密不透风的车帘——
“云缇亚。”
爱丝璀德唤。
茹丹人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当还活着的其他四人对他接下来的举措茫然无知时,他转过了身。
“怎么?”他说。
莫勒勉强撑起身子,爬了几步,望向爱丝璀德。她一直以来苦苦梦想期求的情景切实成真。但从她颤抖的眼波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欣悦。
或者说惊喜。
“你叫我?”云缇亚又重复一遍。
他仍然握着刀。按照最适合进击的步态站立。他的身躯仿佛只由最简洁的神经线条构成,只够为最纯粹的刺杀所唤起。那是他的本能。他没有变,仍是那个云缇亚,然而又与他们任何一个所认识的不同。并不像人,而更近乎野兽。
爱丝璀德慢慢走上前,距他一臂之远时停下。
“认得我吗?”她问。
云缇亚凝视她,面颊细微地抽动,似是在用重新堆垒一座坍塌冰峰那样长的时间,将熟悉的脸容与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捆缚在一起。
“爱……丝……?”
“认得这两个孩子吗?”
他看着刚被他救下的小女孩,以及瘫软不起的少年。他们也同样看着他,那眼神复杂而又单纯,就像黄昏时刻的地平线看着行将吞噬它的无边大的黑影。
“凡塔?……夏依?……”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失口轻呼,刚堆到一半的冰峰又轰然解体了。扶住头,难以言喻的痛楚自他眉宇浮现。爱丝璀德忙拥抱住他。“你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是在干什么吗?”
“我——”
模糊的低语遽变成嘶鸣。云缇亚重心不稳,撞在车辕上,如一只被击中的白鸟终于无力飞行。四野升起一股庞大的静寂,却被他咽喉里迸出来的声音一刀刀挫割着,直至满目疮痍。爱丝璀德脸色煞白,泪水在她第一次显露惊愕的面孔上滑过。
“……对不起。”
她一点点松开手,任他喘息着,挣扎起身,拉开了车帘。
莫勒靠近爱丝璀德,劝慰地拍了拍她手臂。
“你是对的。”她说,“他大脑确实受了伤。”
“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他还认识你我,还记得以前的大多数经历。但他有一部分记忆已经缺失了。人如果头部受创,或受到巨大的刺激,很可能首先就会忘记自己执念最深、令自己最痛苦的东西。我能理解这种情状……”呆立着,她没有动,“因为我也曾切身历验过……”
莫勒抬起头。“执念最深……令自己最痛苦的东西?”
爱丝璀德将整张脸埋在双手中间。
“是的。如果我没猜错,”她闭上眼睛,“是…………贝鲁恒……和那些他必须要做的事。”
云缇亚拉开了车帘。
光线落入一片漆黑当中,激起两三丝轻得难以耳闻的啜泣。
他看见了女人。
两个女人,几乎全裸着被绑在一起,一个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年纪较小的,一双混浊无神的眸子张着,犹如积水淤塞的泥塘。
云缇亚矮身进入车厢。然后他发现最里头的角落里还有第三个女人。那是他的同族,因为肤色深黝而与车厢内本身的阴暗融合为一。她纹丝不动,如死者一般静默。同样,也没有什么蔽体之物,唯独凌乱的长长银发——如今早成了灰褐色——勉强遮住些遍及全身的大小伤痕。
但她的眼瞳里依然有光。
当云缇亚去搀扶她时,一颗雪白的颅骨从她怀中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