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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缇亚举起灯。
“谁?”
喝问并非发自他口中。原本安适的脚步声忽变得急促,之前所听到的人正朝这边赶来。云缇亚在袖中握紧刀。通道太曲折,已然退走不及。
他没有躲藏,而是向那个惶恐的纤细黑影走去。
灯油在照到她的一刹那间燃尽了。
他看见了她的面容。她看见了一张被深灰色头套覆着的脸。
云缇亚从水沟里捞出方才掉下去的东西。是个很大的白杨木匣,却并不沉,里边似乎还是干燥的,有什么坚硬而圆润的物体正在匣内滚动。
人声愈来愈近。
他俯下身,将它递到它惊骇的主人面前,然后唤她的名字。
“……达姬雅娜。”
作者有话要说:
☆、Ⅴ捕梦(5)
“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手指慢慢捻动杯座,血红色的液体在目光中颤抖。阿玛刻仰头一饮而尽。残酒从唇边滴漏,一如她的长发越过狮皮披肩,蜿蜒在原本为另一名女子准备的软床上。
宗座侍卫长回过头,哑然失笑。“为何忽然问起这个?这儿的日子太安逸了么?”
“我觉得自己的死期已近,所以想在死前弄清这个问题。”阿玛刻斜躺着,盛夏阳光一格格将她的脸嵌进一幅恍惚的拼贴画里。荼蘼开得正好,满庄园都是它们飘曳的气息。透过阁楼窗口,从哥珊北郊这座因荼蘼花而命名的山丘向下望去,几乎能鸟瞰大半个飞翔的城市;而附近那座被誉为“不沉之盾”的北门水库——确保改道后的碧玺河与整个哥珊十二条人工运河正常通流的水利枢纽,也在这个晴朗夏日传来瀑布的轰鸣声。
“世界很美好啊。可我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也品尝不到。我的舌头和眼睛都是死物,我的手只剩下白骨。曾经我以为自己很勇敢,可那时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失去我的拥有。现在我不再害怕了。它们什么都没有了。我唯一能等候的只有宁静,唯一能拥抱的只有死亡。可不幸的是,每当我意识到并满心欢喜地期待它,最后却总是发现我在这世上的滞留还将很漫长。”
“所以,”她松开手,空了的酒杯从掌心掉落,“让我明白何为恐惧。让我至少能想起我失去的东西。”
海因里希抿了抿自己的杯沿。“用新的战利品来替代,岂不比寻回失物更实在些?渔网已经撒开,就等收拢,云缇亚定然想不到除了你,我还有一位最为可靠的盟友。别活得这么了无生趣啊——阿玛刻将军。”轻啜着,他忍俊不禁,“待仇人的血盛在这只杯子里,你会恢复对甘美的味觉。”
“我很高兴,但不会惊喜。因为我知道那一天必将到来。云缇亚是个眼高于顶的傻瓜,想做的事情永远超出他的能力。他注定败死,如同狗鱼遇见虎鲸,而他的对手是你。”
海因里希大笑。再也没有一句话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会比这更有趣。“那么——”他微微俯身,凝视她的双眼,“托你吉言。”
阿玛刻陡然撑起身来。
“知道吗?”她说,“你笑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姑娘。”
她声音慵懒而略哑。颊边飞起潮红,粗促的呼吸中有果实熟透的气味。
“你醉了。”海因里希说。
“那不是酒,是水。就好像你也不是真正的男人一样。怎么?你反对?那就证明给我看啊。”手从他胸前一路虚划到腰间,短暂停留,慢慢继续往下。“让我瞧瞧你是不是真的有种。”
……她的舌头和眼睛都是死物,她的手只剩下白骨。
“想找点乐子?”眉尖挑动,他低声道。
阿玛刻一把推开他。“害怕么?不敢么?”她干脆地反问。那个可以被看到、被听到、被闻嗅到和品咂到的世界萎缩着,在她稀疏的枯骨间爬行。骨节剧震,她知道自己在笑,用每一根时刻伸展开来准备拥吻死亡的骨骼狂笑。“给我见识见识你身为一个男人的胆气吧!否则就告诉我,什么是懦夫,什么是所谓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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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姬雅娜。”
云缇亚唤这个名字,与此同时,油灯的光从楼阶上的渠洞里完全曝露出来。“乌伦?”同样身穿深灰罩袍的来人喊道,“是谁在那里?”
云缇亚没接腔,只是佯作受伤扑倒,朝他伸了伸手。达姬雅娜噌地站起,那人立即向她扑去,被云缇亚从后面一刀搠穿脊梁。另一名同伴恰好也赶到,见状赶紧一扳壁上拉杆。云缇亚飞掷短刀,正中他额心。尸体兀自晃了两步,滚下阶梯,但渠道中间一扇巨大的石质闸门开始轰然闭合。
一手揽住茹丹女子,一手飞快地自死者脸上抽回刀。“抓紧我!”云缇亚说。
达姬雅娜抓紧了琴匣的系带。
他带着她就地翻滚,抢过闸门,在它完全合拢前将那只体积不小的白杨木琴匣也拽了过去。门外漆黑,没有光源。他感觉她有些歉疚地把一个小物品放在他手中。似乎是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半截蜡烛头。
刀刃与石子摩擦出火花。蜡烛亮了。
达姬雅娜幽幽地望着他。
她长发凌乱,衣衫残破,乌木般的黑肤此刻蒙满尘污。她一定吃过乞丐的食物,云缇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