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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裂的土地忽然湿润了。夏依捂住嘴。当他觉察到颊上什么滚烫的东西正泉涌而下时,也同时觉察了十指的剧痛。所有从他心中流出、又化为言语返还给他的念头都在他眼眶里盈动着,不断冲击淤塞已久的沟渠。痛觉从伤痕累累的指尖传到被泄空了的心里,如同雨线从天空汇入海洋,而这痛苦,他明白,只是在提醒他,自己仍然活着。
并且将按照姐姐的愿望活下去。
他匍匐着,从喉咙或是鼻间,发出了他所能发出的第一丝声音。
那是一声漫长的、似断还续的抽泣。
云缇亚站在田垄上。绵延成海的晚霞为冬小麦的麦穗披上一层柔软的金黄色。他看着静静劳作的僧侣们,直到爱丝璀德在木杖的牵领下从屋舍间走出来,双眼依然用薄布蒙着。
“粮食要成熟了。”她说。
云缇亚小心搀住她,将她引到自己身边。“这几亩地,可以救多少人?”
“得看饥荒要延续到什么时候。修谟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把粮食实实在在地送到民众手上,而不是那些葵花的口袋里。虽然是僧侣们自发种的,数量有限,但能多让一个人活下去,也是好的。”
“哥珊城里物资再匮乏,人们好歹还能活,最苦的是城外村庄里那些农人,好不容易得了点收成都要被强征,最后只能守着钱袋子饿死。他们比哥珊人更需要这批粮食。”云缇亚想起这几日在城门外的所见,稍有力气的饥民还能拿石头砸门,饿得皮包骨头的就只能死死抱住守备士兵的腿。就连圣裁军也被调来与这群急于进城的亡命徒周旋,劝说、威吓和杀鸡儆猴都没用,血流了一堆又一堆,跟军队耗上的人以令人惊悚的速度正在增多。“不过……”
“不过现在还不能把吃的发给他们,”爱丝璀德替他把话说完,“你的计划要顺利实施,还得靠他们帮你牵制住哥珊南门和西门的军队呢。”
她又在窥视他的心了。“只是早几天或晚几天的差别,但也许正是在这几天中,就有人因为等不及食物而死去。我放弃救我原本能救的人,仅仅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未来……”云缇亚望向远处,绿草芳萋,枣树荫幽静地覆盖着少女的坟茔。“爱丝璀德,我是变得更残忍了,还是更愚蠢了呢?”
“你说什么啊?”清凉的手指抵在他掌中的剑茧上。“云缇亚,如果命运给我dú • lì选择的权力,确凿地承诺用一个人,能换取同样无辜的一百个人的生命,我会先做出选择,然后再为自己shā • rén的罪行向死者忏悔;但是……”
白布后仿佛有东西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继续下去。
“……不谈这个了。”爱丝璀德抬起头来,笑容柔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
云缇亚将她揽在怀中,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她耳垂。
“是眼睛的事吗?”
“嗯。”她颔首。“这儿的药很好用。我的眼睛有复明的希望了。”
云缇亚手一抖。他突然掉开视线,不敢直面她笑意中的期待。“复明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那些东西了吧?”
“是啊,就和常人一样——怎么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看你的内心吗?”
不。那样再好不过,爱丝璀德。你终于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的普通女人,彻底远离那些龌龊肮脏的秘密。你将摆脱暗影,以后所看到的只有蓝天、绿林、金色的阳光与银色的月光。我真替你高兴——可这话云缇亚说不出口来,至少是此刻。“你现在感觉怎样?我的意思是……还能自如地使用你的力量吗?”
爱丝璀德安静而极缓慢地微笑着。
“我知道你来找我,绝不是让我抚慰小孩这么简单。”最后笑出声来,却更像一道回味悠长的喟叹。“放心吧,”她说,“我会做好你需要我做的事。”
“……对不起。”云缇亚低声说。
他把她的手与自己的合在一处。从这里抬眼望去,飞翔的纯白之城正浸浴在火烧云的血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严重爆字数的一章,拆成两章一起发T_T
☆、Ⅴ捕梦(2)
斋月的第二夜,群星淡隐,唯余天角一枚圆月。
似乎是为明晚这个时候的宗座登塔礼养精蓄锐,欢庆的焰车徐徐驶入了黑暗。人们各自散去,街道旷寂,路灯的光芒清清寥寥,与它们相映成趣的,除了月亮,就只有大钟楼上用以计时的旋火。
班珂独自坐在钟楼天台的暗处,听着运河遥遥拍击石堤的水声。有人走到他身边。
“来得真早,执事。”
班珂向云缇亚例行公务地点点头。这儿不但僻静,而且位置很高,能将一大片城区包括守卫的巡逻线路收于眼底。今夜刚好阴郁无风,不会轻易走漏他们的对话。尽管他还是有点讶异萤火选择这样一个露天场所进行如此重要的会谈,不过,那总比在拉蒂法的酒馆里保险。
“司事莫勒在底下替我们把风。”云缇亚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很好,那两位也到了。”
天台上的另外两个人站在明暗交界之间。一个体态瘦长,裹着密实的深色罩袍,瞧不清模样;而另一个,当她往前迈出一步,走到薄纱似的月光底下时,班珂蓦地站了起来。
“赛瑙尔的班珂,”第六军统帅的随侍女官琼琪微笑,“久仰大名哟。”
用教会医院护士专有的绵甜软糯嗓音,她唤他的名字,然而后半句忽转为低哑暗昧,就像一支熟红将谢、散发糜香的蔷薇。她做了个班珂无比熟悉的手势,双手呈握持状交叉,让那对并不存在的剑尖向下——尔后她的手极快地拂过面孔。
那个相貌平凡的女护工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