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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晞露酒馆的女店主美貌绝伦,曾在茹丹权倾一方。谁知沦落到这个地步,缺衣少食,那双漂亮尊贵的手要磨损在最低贱的活计里,想想都令人心酸——”
班珂的脸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大人。”他叫道。
树影斑驳地网在他们俩人身上。海因里希注视着他,慢慢微笑,而枭鸟怪叫,犹如哭泣。
“不要以为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两年前你就出卖了我,告诉宗座吉耶梅茨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好在宗座没有深究,而我放过你,是因为于事无补,把你留下来或许更有用。我依旧看重你,给你机会,将你当成亲信,当年那笔老账,别逼我留到日后重算。为了你的拉蒂法大妃,自己好好考虑该做什么,不过,要是你和那些加入狂信团的茹丹男人一样,以曾经身为大妃的宠物为耻辱——我很乐意帮你解决这个后患。”
宗座侍卫长丢下默然呆立的茹丹人,朝山下走去。不必再说什么了,即使班珂始终低垂着眼,他也没有遗漏在那其中延伸的黑影。是之前曾在艾撒克眼里见到的黑影。恐惧无处不在,它足以碾平任何不自量力试图阻挡它的人。这种掌控它的快感为他心中升起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忽然发现,之前那仿佛塌陷了一块的感觉,并非来自对计划本身的不安。
……而是遗憾。
“大人,”跟在他身边的属下凑过来,神色谨慎,“要不要……再到那崖下去看看?”
海因里希极少有地犹豫了片刻。“不,”他说,“算了。”
……为那双眼睛,已无法目睹他今日播种与明日成果的遗憾。
他在离开之前,出于某种不知名力量的驱役,又回了一次头。自然,他并未见到任何异乎寻常的东西。黑夜的帷布垂挡住视野,而风途径耳侧,穿叶入林,在他所无法听及的远处,绕着一根中空的老树干发出螺号般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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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在夜半以后来临的,伴随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宣告。拉蒂法被震雷惊醒,张眼便看到窗外一条闪电,如同某个来收割她记忆的神灵呼啸驰过。
她在做梦。梦见驼队在辽远的沙海里行走,苏佞式圆顶宫殿投影在月牙似的湖泊中,湖面开满睡莲。它们的叶子与莲瓣都是如此厚大,以至于少女能赤足踏着它们舞蹈,用茉莉和丁香花茎串缀起来的脚链随风轻颤——但这个梦被收割走了,尖叫着从中截为两半。它是死物,片段的,僵硬的,没有流动,没有过程与结局。
而梦的外面,只有霉烂的硬木床板与旧垫絮的气味。
她无心睡眠,正点了油灯下床,听见有敲门声。拉开门,雨中站着再熟悉不过的男人。他浑身湿透,银发凌乱地粘在脸上,面孔却白得和发色几无区别。
拉蒂法望着他。“进来。”她说。
“不用了,”男人说,“我只是……”
“进来!”拉蒂法说。
他随她进了屋,在后院脱去衣服,用临时烧好的热水擦洗全身。她小心地替他包扎好背上裂开的伤口(血已经流到了腿部),然后领他到自己卧室,换上干净衣物。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完全是一名寻常的主妇,而非一族主母。手指上粗糙的茧抚过皮肤,带给他酸楚的触觉。
“留下来,”最后她轻声说,“至少等天亮再走。”
班珂沉默着,将一个小袋子放到她手上。里面全是代币。
“拿着这些。葵花有时会私下里开放市场,做些交易。有了钱,一般都好说。”
“我不缺。每天都有口粮分发,总是能过活。”她推了回去,“我只要你今晚留下来。”
“不是买吃的。去买些……烟草和香料。这东西已经不产了,但他们原先收缴的总要脱手。别凑合着什么都吸……”班珂瞥了一眼浑浊的水烟壶,“对身子不好。”
拉蒂法抬起眼睛。她的瞳仁是蜜色的,那里有什么正在随长睫的剪影而闪动。“留下来……别让我一个人。外面这么大的雨,还有雷电……”
她此前从不害怕雷声,也不畏惧黑夜。
“对不起,”班珂说,“……大妃。”
拉蒂法给了他一耳光。他没有闪避。“你这懦夫、蠢货!”她吼道,“留下来服侍我!听着!服侍我!……这是命令!”
电光撕开死气沉沉的夜空,一如她刺进他肌肤的长指甲,似要撕裂他的躯体。又一道响雷打了下来。他在她面前跪下,像履行仪式一般吻她,伸手从她腰后解开衣带,但不管动作如何轻柔纯熟,他一直低着头,不曾看她。而她只是站着,浑身发冷,一动不动,仿佛一座任人亲吻的石像。
几点滚烫的、似乎刚经过闪电灼烧的雨滴穿过他发际,掉在他的后颈上,旋即因余热而迅速蒸发殆尽。
他知道,那是拉蒂法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也许有[哔——],不过很雷,不要期待-w-
☆、Ⅳ履冰(7)
他们停止的时候,雨还在下,只是天色微微地亮了起来。
拉蒂法辗转了一下,想去拉上窗帘,但终究只是吹熄了床头油灯。烟缕升起,混合灰烬的味道,恰似枕边男子难以捉摸的轮廓。
“你来之前我梦见了我们的故乡赛瑙尔……在它还未被烧毁时。”她纤长的手指梳进他额发间,替他揾去渗入其中的微汗。“那是沙漠里的明珠,连恰斯努尔与吉欣这样的名城都艳羡的绿洲花海。那儿盛产黄金、ru香和奇楠香,每个月都有苏佞商人赶着驼队来做交易,人们以采矿、畜牧或栽种鲜花为业,其乐融融,不愁吃穿。我们是茹丹最富庶的部族,最先受到战火波及的部族,也是最后一个逃离那片大陆的部族,因为再也没有别的茹丹人比我们更爱自己的家乡。二十年前,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知道有朝一日我将登上金座,统治这座城市。”
可是它已经不存在了。彻彻底底,不余残灰。男人被屠戮,女人被奸污,孩童体弱的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