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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霞。”海因里希说。
从这语声里听不出有关他内心的一丝波动。仅仅是表示他认出了她。
劳伦霞睁着眼睛。纵横的月影,半死不活的人,黑甲男子手中寒意逼人的武器,以及对准她的那根黑漆漆的铁管——她是早该逃的,在意识到这些火光与人声并非来自守林员时就该离开,或者至少在剑光挥下时捂紧嘴不使之漏出一丁点惊叫。但她只是单纯地想倾听这个声音,为此她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忘却了所有。
虽然它现在这般平静且坚硬,像是大块灰岩筑起来的墙,上面钉满了她痴心乱想的骸骨。
(当它说出那声“行啊”的时候,也是这么坚硬得令人绝望吗?)
一旁那个吓瘫了的人又把铁管向上抬了抬,但劳伦霞视线里已没有他。
“你真的……”她知道这句话一旦出口,很多东西都朝着等候它已久的轨迹飞快而去,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真的要把达姬雅娜……”
海因里希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女孩等待着。她并未意识到,这样悠长的沉默,其实只是她眼睫交合的瞬息。
“劳伦霞。”终于他说。很明显,这次是在呼唤。“过来,到我身边来。”
他把空了的弩机交给部下,向她伸出手。声音重新软化到她所知的温柔,脸在火光下微笑,那堵墙哗啦啦地垮塌了。在教会医院那个苍白的摆着鲜花的病室里,他同样向那个女子伸出手臂。到我身边来。没有谁会伤到你们。
劳伦霞清楚听到胸腔内的撞动声。即便已屏住呼吸,但它仍然超乎她想象的剧烈。这让她无来由地想起很小的时候和弟弟捡回一只受伤的雏鸽,怕被父亲发现,紧紧用裙子捂着。它在她裙兜里扑腾挣扎,当她再捧出来时,已经失去了生命。是时她还年幼得不知死亡为何物,只记得当初捂紧它时,恐惧牢牢地攥住她的心。现在,这只雏鸽就在她胸臆之间,任凭怎么捂,也平息不了它的挣动。
到我身边来。
那一刻的达姬雅娜,无比自然地握住了向她伸来的手——那一刻,她是嫉妒她的。天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感觉。思绪不着边际地溢开,她用力捏住了自己心底那只鸽子。某一瞬间,她如此希望它快点死去。
……最终它静了下来。
她一遍又一遍在意念中擦抹着达姬雅娜当时的动作,直到最终耳边和心里都不再传来任何声音。
可她的手,不知不觉中抬起,重复了那道轨迹。仿佛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能给她带来力量,月色中的阴翳拂过眼睛,所见的影像反而更加清晰。包括坚定得足以信任的手臂,在轻盈的语声中漂浮起来的笑容;包括他的瞳仁,淡如清水,但就像她曾经留意且写入诗歌的那样,在微澜晃动时会折射出湖泊般湛蓝的底色。
笨拙地,如同要触摸那抹颜色一般。
她向前迈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海因里希的战术,大抵类似于那个“比尔盖茨女婿”的故事:
老爹:“儿啊,我给你找了个媳妇。”
儿子:“不要,我自己找。”
老爹:“但她是比尔盖茨的女儿。”
儿子:“啊!既然如此……”
老爹:“行长,我给你们世界银行的管理部门找了个副总裁。”
世界银行行长:“我们已经有很多副总裁了。”
老爹:“但他是比尔盖茨的女婿。”
行长:“啊!既然如此……”
老爹:“盖茨先生,我给你找了个女婿。”
比尔盖茨:“我女儿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
老爹:“但他是世界银行的副总裁。”
比尔盖茨:“啊!既然如此……”
对应到文中,请自行脑补……
☆、Ⅳ履冰(6)
夏依睁开眼睛。夜幕在他的视野里悠悠地悬着,那些焰火如同汇入海洋的河流一般消逝了。
凡塔坐在他身边,替他揉着头。“笨死了,”她笑,“谁叫你呆呆站在那里等马车撞过来。”
夏依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响。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傻笑。“我……好像听到那马车上……有姐,姐姐的声音。”
凡塔与他对视了片刻。
“不会吧。”她轻轻说。
他们在磨坊旁边的草垛上,看着狂欢的人潮逐渐落下去,钟楼、祈誓塔和教堂尖顶上空开始重归黯淡。黑暗旷寂之中,有微亮的星子开始隐现。
“已……已经快十年了。我知道她,她一直都在这座城里,可是十……十年都没见过面。”世界对他们是如此广袤,亦如此渺小,从此极到彼极不过是哥珊两座城门之间的距离。“刚刚刚才马车擦着我过去,我听到她在,在唤我,但声音一转眼就跟被风吹……吹走了一样。好奇怪的感觉……就……就像……”
少年仰头朝向夜空。一抹光痕映在他眼眸里,划过的同时已然陨没。
“就像……我永远……”
——“我只是不想在教会医院呆到十八岁。那一年我会发下三愿,成为修女。从今以后只能穿黑白相间的衣服,不许插花,不许唱自己爱唱的歌,一生要在每天十个小时的祈祷中度过。参军入伍也好,在别的地方帮忙出力也好,我只想自由自在地做一点事,比如……喜欢某个人。”
——达姬雅娜,你说那首诗,我究竟要不要念给他听呢?
“就像……”夏依自语似地说,“我永远……永远也见不到姐姐了。”
血在寂静中溅落。黑暗里,最后一朵凋谢的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