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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傻。
她说。
云缇亚随众人一起大笑出声。紧握的手心松开了,一小截浅栗色碎发随即飞散不见。
他的刀按理说可以毫无滞碍地削掉她的整个发辫,擦过她的脸,停在她初雪般干净的脖颈上。但事实上,他永无法做到。从小时候的摔跤玩耍开始,他就没有一次赢过她,过去不能,今日不能,此后再也不能。
他永远赢不了阿玛刻了。
或许这也是他们最后一回交手。今夜过后,阿玛刻马上要动身赶往第六军的大后方依森堡,稳定那里的军心,为一路朝圣城推进的前线提供最有力的支援。而这支本来要砍向外敌、如今却在梦境中挥舞的利剑完全不知结果会走向何方。但至少,在最后获得胜利、或坠入地狱的时刻来临之前,他有充足的时间忘记她。
“还有谁?”尽管赢得极为轻松,台上的女子却明显十分不悦,开始焦躁起来,“还有谁不肯服输?普兰达和老色鬼的手下没有一个能打的吗?”
“阿玛刻。”一个比羽毛更轻盈柔和的声音接道,“让我来与你一战。”
所有的嘈杂与喧闹都因那个声音的出现而像灰尘一般沉寂下去。来人甚至没有披甲,只是一身便装,提着一把单双手皆可用的十字长剑登上台阶。阿玛刻回望着他,惊愕慢慢变成微笑。“荣幸之至。”她低声说。
……幻影。
剑刃与盾面紧咬,火花随着众人的惊叹一同溅起。士兵们灼热的脸扭曲着,仿佛篝火上方迷离恍惚的空气。幻影。云缇亚想。
他记得五天前的鹭谷,也是在这个时候,贝鲁恒点起了十几人才能围抱的巨大火堆。香柏木的栏柱用牛膝草缠绕,乌木祭案上摆着盛水的银盆与盛血的铜盘,ru香和拌油的细面陆续撒进火中,那气味渗入每个人的呼吸。一切好像悬浮于尘埃之上,肃穆庄严,却并不真实。
他没有料到贝鲁恒会用圣徒的身份举行燔祭,在祭火前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忏悔祷告。云缇亚本以为贝鲁恒打算秘密行动,但以现在的情势看来,他真的准备将每个第六军的战士都拖上这条路。圣城在他的祷词里是古代异教徒献祭给魔鬼的柳条巨人,里面塞满了哭号的灵魂,被一把大火咀嚼成灰。居心叵测的异端披上绣着葵花的外衣蛊惑了宗座,令那位人间的至高者再也听不到真正信徒的呼告。无数牧师、神侍和未来的圣徒惨遭屠杀,主父遮住双眼不愿再垂眷大地,人们自以为摆脱黑暗,却离光明越来越远。火焰劈啪作响,回应着他的言语,燥热欲焚的风将他的轻声吹送到每双安静等待的耳朵中,云缇亚明白,他根本不是在向神祈祷。没有神会听见,这里只有一群曾屈服于他的荣光之下,向他宣誓绝对效忠的军人。
事实上并不是没人对贝鲁恒的反常提出过疑问。鹭谷事变的第二天,就有几个耿直的将官陆续跑来表示难以置信,请求统帅出示证据。他们都死在了萧恩剑下,而真实死因将永不会为同僚所知。
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我请求您,主父,请俯听我的呼唤。我一生只向您请求这一件事,再无其他……”
流着血的哥珊发出悲鸣。鲜红的影子在火焰中震动起来。
“我曾用罪人的血向您奉上祭飨,希望您能穿越黑暗而来,驱散绝望,回到您的羔羊身边。为此我玷污了自己双手,被嗜迷杀戮的魔鬼视为同类,可这祭品却不为您所喜爱……如有惩罚降临我身,我当欣然领受……
“但我仍怜悯我的族人,他们在黑暗中挣扎了太久,双眼已辨认不清真实的光辉……我怜悯您留下的祭台,让邪恶行着狂热虔诚之名,用良善的哀号恣意玷辱;我怜悯教授我一切、引领我靠近您的恩师,他拥有诸星之下最伟大、最智慧的灵魂,却被异端阻住了通往您国度的去路。若您指引我死地,我将义无反顾前往,但我只以为他们捐生为幸,而不是平白死于恶魔的诡计之中……”
所有的气息在这一刻似乎都凝滞了。所有人都沉默无声地等待着他接下去。当两个原本并行不悖的信念互相撕咬,必须要对其中一个做出选择而对另一个挥刃相向的时候,也是最痛苦的时候。他们甚至无法逃避,只能将一切交给那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存在来决断。
贝鲁恒握住剑刃,面朝祭坛跪下。长剑高举,鲜血从明亮剑身点滴坠下,为火舌贪婪地吞食。
这是武圣徒——以战士之躯脱离凡俗的人所能行使的最高神迹,称为“血誓”。在用自己的圣血点燃的祭火面前,任何话语一经出口就再也无法收回,它们会变成事实,无可更改,像光阴推动岁月一样推动世界。它们会化身为真正的雷霆与闪电,任何被它们针锋所指的敌人都将死灭成灰,永不复生。
“我一生只向您请求这一件事,”他用有生以来所能发出的最响亮的声音说,“请您聆听我说的每一个字。如果有一句话违背真实,请立刻降下天火,将我的身躯击为粉末。如果有一句话不是出自我衷心,请立刻让我的额印化成毒蛇穿破头颅,让我活着坠入深渊,永受无止尽的焚心之苦。否则就让我做一个武圣徒应该做的一切!让我铲除异端,洁净宗座,光复圣廷,哪怕用血来清洗同胞的执迷也在所不惜!”
[幻影……]
火焰舔舐着现实与虚空交界的际线,那条裂缝渐渐模糊了。
直到火堆终于将近熄灭,人们确认自己看到了真相。圣者完好无损地从祭坛上下来,月光和灰烬的芳香气味缭绕在他身周。他走入这些曾同生共死的战友之中,人潮却自动地为他分开一条路。他的额印依然鲜红光亮,形如全身浴血、舒展羽翼的天使。
“铲除异端。”人群里迸出沙哑的喊声。“洁净宗座。”一个接一个士兵跪倒下去,像他们第一次对他屈膝那样,将头低埋在他的影子当中。“光复圣廷!”无数个断续零星的声音开始连缀起来,那是一条临近干涸的河流重新波涛汹涌,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脚步,“光复圣廷!”
——何为幻梦?何为真实?
都不重要了。
一如此刻,在那无数人仰望的木台上,长剑的攻势简练隽永得像首小诗,却夺去了篝火与群星的光辉。言语难以述说的瞬间,盾牌四分五裂,零散掉落。女战士单膝支撑着身体,却没有一丝落败者的不甘或沮丧。“吾兄,”如同古籍中称呼诸圣一般称呼面前的人,“与您一战,我已得偿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