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禅位(2/2)
姜凤声亦是脸色大变。
明日的禅让不过是走个过场,姜凤书腹中的孩子才是整个计划的关键。
有人想毁了这个孩子,那是釜底抽薪,硬要坏了他的好事。
坤良宫外全是姜家府兵,宫内基本全是姜家带来的老人,只有几个打杂的宫人,早被拖去掖庭审问了。
“给我好好查!”姜凤声吩咐下去,“坤良宫的人手再加一倍,任何人不得出入!”
“就这样?”姜凤书含泪道,“万一他们也豢养着和寒棠一样的高手呢?这些人防得住吗?哥哥,你要真把我和孩子的性命放在心上,就把寒棠留下来给我,我一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姜凤声犹豫。
姜凤书和腹中的孩子自然是要紧的,但自从父亲死后,寒棠便像他的影子,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唐远之低声道:“家主大人,明天禅让大典,事情十分紧要,万一有人图谋不轨……”
他这一开口,姜凤声反倒做出了决定:“寒棠,自此刻起,你留在坤良宫中,保护大小姐,直到抓住凶手为止。”
寒棠听令。
唐远之:“家主大人……”
“不必多说了。”姜凤声道,“大典之事一应都是你安排,守卫全是姜家的府兵,百官都是我的人,观礼之时将所有风氏皇亲安排在后头,别让风承熙带任何随从,有个淑妃扶着他便够使了。到时候,祭天台上只有一个疯了的病秧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奈我何?”
唐远之点头:“家主大人说得是,我再挑名清瘦些的府兵扮着内侍,宣读圣旨,便万无一失了。”
姜凤声微微笑了笑:“不,我要你陪我一起上去。”
他按了按唐远之的肩:“千古以来受禅者能有几人?此等荣光,我愿与君同享。”
姜凤声的意思很明白。
大典是唐远之全权筹备的,自然要将唐远之带在身边。如果没出什么岔子,唐远之他用起来最顺手,如果出了什么但岔子,唐远之休想逃得掉。
“是。”唐远之恭声道,“这确实是千古罕见之盛事,远之得遇明主,能遇上这一日,实属三生有幸。”
*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这是司天监精心挑选的吉日。
女人不能上祭天台,叶汝真穿着太监服色,扮成了一个小太监。
风承熙拿一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若后宫的太监都生成这样,朕可能早就开始好男色了。”
“当初是谁把太监们叫进来涂胭脂,然后把自己恶心到了,又把人全赶走的?”
“……”风承熙,“……康福告诉你的?”
叶汝真向他吐了吐舌头。
这个清晨看上去和明德殿以往的任何一个清晨一样,两人一面梳洗穿衣,一面聊天斗嘴。
叶汝真不想紧张,更不想影响风承熙,让风承熙紧张。
她猜风承熙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坐上御辇,她习惯性握住风承熙的手,才发现手心冒冷汗的人只有她自己。
“你……”
叶汝真想说“你不紧张吗”,还是忍住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风承熙目光柔和得很,“这是我一直在准备的事情,是我一生早就决定要抵达的地方,现在马上就要到了。我没有紧张,只有期待。”
明净的阳光透过御辇上的琉璃窗照进来,琉璃五色,光也作五色,五色光照在风承熙身上,身上衮服的刺绣灿然生光,隐在十二毓玉珠后的眸子像是被打磨过的墨玉,温和坚定。
叶汝真第一次感受到,皇帝之所以被称为“天子”,也许真是的和凡人不一样,有天上的血统。
此时此刻的风承熙让她觉得好像是坐在云端上。
“今天是三月十七。”
风承熙看了看窗外,忽然道。
透过五色琉璃窗,窗外的一切皆影影幢幢,像是隔着一片五色海。
但热闹的声浪很明显,空气中嘈杂一片,好像整个京城的的老百姓都出来了。
毕竟是禅位大典,比登基大典还要稀罕。
叶汝真只点了点头。
这是司天监选的日子,选得挺好,天气晴朗,天蓝汪汪的。
“去年这一天,太后在宫里举办花筵,我让你去找姜凤书,你愣是给我找古嘉仪。”
风承熙嘴角的笑意清浅极了,像是春日的阳光洒下来,将花瓣照得半透明。
“叶郎君,一身是戏啊。”
“……”叶汝真自己都快忘记这些事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风承熙一笑,人往引枕上一歪,懒洋洋道:“因为我早就准备好了,将来在十八层地狱里下油锅的时候,我就指着这些日子慢慢熬。”
叶汝真歪着头看了看他,然后慢慢偎到他怀里去。
像猫儿俯就人一样,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在这点上风承熙永远挡不住诱惑,身上的慵懒片甲无存,全身都绷紧了,“……真真……”
“多给你一点东西想,好不好?”
*
祭天台确实没有传说中那么高,但每一级台阶皆是用白玉砌成,饰以朱栏,在阳光下又富丽,又圣洁。
台上有白玉案,其上放着金匣,匣中的是禅位诏书。
叶汝真扶着风承熙,一步步踏上去。
风承熙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费力,九十五级台阶,中间歇了□□次。
高台宽阔,一览万物小。
台下全是人。
有文武百官,有各地来使,有番邦贵客。
在任何场合都位列前排的风氏宗亲被排到了最后面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阿偌的伽南使团。
得益于阿偌这些时日不遗余力地表忠心,伽南使团全员都得到了列席的殊荣,和其余使团比起来十分风光。
祭天台下围着一圈姜家府兵,观礼者外部又围了一圈,再是每隔一丈便有一队府兵,铠甲雪亮,守卫异常森严。
叶汝真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在这种情形下动手,真的有把握吗?
“我小时候跟父皇上过一次祭天台,那时人小爬不动,是父皇抱我上来的。”
风承熙轻声道,“那是父皇第一次抱我,他告诉我一定要做一个仁君,只有仁君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而不受上天惩罚。”
风承熙仰望天空,高台之上,春风比地面更为浩荡,带着草木湿润的气息,他的的衣袖猎猎作响,十一毓玉珠也在晃动。
“现在我就站在这里,看看老天爷到底有没有长眼睛,是不是真的会罚我。”
“当然不会。”叶汝真笃定地道。
风承熙挑起半边眉毛看着她。
叶汝真:“因为照这天气,应该搞不了天打雷劈那一套。”
两人同时相视一笑。
祭台之下,姜凤声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步爬上来。
他身边跟着唐远之,以及两名内侍。
两名内侍步履稳健,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高手。
即便是叶汝成冒着极大危险引走了寒棠,但高台上只有她和风承熙两个人,二对四,全然处在下风。
叶汝真下意紧握紧了衣袖。
她的袖管里有一把匕首。
姜凤声在风承熙面前跪下。
姜凤声没有穿衮服,依然是穿着丞相的紫袍,襟前白鹤仙气飘逸,紫袍雍容,一表人材。
大典按说该请宗亲当中位份极尊者主持,但现今风氏宗亲个个都有嫌疑,姜凤声根本没有给他们上台的机会。
唐远之代行其职,一番司仪后,请出金匣里的诏书,开始诵读:“夫天造草昧,树之司牧,所以陶均三极,统天司化。故大道之行,选贤与能,隆替无常期……”
姜凤声跪在地上,身姿卑谦,在台下的人看来恭敬一如往常。
但在高台上,姜凤声根本没有掩饰脸上志得意满的笑意。
若不是怕底下的人听见,叶汝真毫不怀疑他要仰天大笑。
“陛下,当你被所有人誉为灵童下界、天赋英才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姜凤声看着风承熙,在唐远之抑扬顿错的诵读声里,开口道,“真可惜,太可惜了,我巴不得看到你疯,可以又在惋惜你竟疯了,你什么也不知道,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屈辱,实在是可惜啊……”
风承熙面无表情,目光直接越过他的头顶。
姜凤声痛恨这样的目光。
这种永远飘在他头顶的视线,永远不把他放在眼里,永远高高在上!
“你神气什么呢?你以为你还能这样看我看多久?”
姜凤声低低沉声道,“若不是为了青史留贤名,我今日便会接下诏书,下了这祭台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叶汝真极慢极慢地将手伸进袖中。
还未等她握住匕首,姜凤声锐利的视线忽然投向她:“你干什么?!”
叶汝真一惊,来不及了。
她抽出匕首便向姜凤声刺去。
匕首根本没有机会刺到姜凤声面前,尚在一尺外便被扮作内侍的府兵空手握住。
紧跟着叶汝真手腕一阵剧痛,惨叫出声,匕首离手,掉在地上,“当啷”一声。
“家主大人无事吧?”唐远之立即停下来。
“无事,继续念你的。”姜凤声起身,咐咐府兵,“别伤着她,还要留着给陛下生孩子。”
然后他看着叶汝真问,“娘娘,臣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为何要向臣下此毒手啊?”
叶汝真觉得自己的两手一定断了,剧痛让她冷汗涔涔,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名府兵按住她,她一下也不能动弹,只能低低道:“想知道?我告诉你啊……”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在姜凤声眼里她本就是一只小猫,现在这小猫不仅被去了爪子,还被府兵抓在了手里,姜凤声放心地凑近。
叶汝真鼓起全身力气,用这辈子能发出的最大声音——
高台离地面虽远,声音听太清,但阳光明亮,高台上发生的一切,底下的人们瞧得清清楚楚。
此时众人一片慌乱。
这不说好的禅让吗?怎么淑妃竟然掏刀子了?
就在底下纷乱之时,高台上的声音传遍四方——
“因为你谋害陛下,意图篡位,实乃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底下一时哗然。
“给我杀了她!”
姜凤声面色铁青。
唐远之走近,低声道:“家主大人,祭天台shā • rén,恐怕不祥。”
“小小岔子,能奈我何?”姜凤声道,“杀!”
两名府兵同时动手,叶汝真闭上眼睛,心好像要直接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从来没有赌过这么大的。
下一瞬,她听到了奇异的啸音。
这种声音她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响。
紧接着两道闷哼声响起,叶汝真猛地睁开眼,安排在明德殿里风承熙给她排演过的那样,迅速向着风承熙的身边冲去。
风承熙张开了双臂,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
两名府兵这才缓缓倒下,他们的咽喉各扎着一只七彩尾翎的短箭,箭尖从后方射入,前方穿出,直接射穿了。
姜凤声来不及去看箭是从哪里射来的,猛力按住自己的左手手腕。
要让风承熙当众发疯,再把这一都栽到风承熙的疯狂暴戾之上。
风承熙就还是暴君,而他则还是被暴君所妒恨的贤臣!
他的左臂迅速麻痹,那只沉睡在他血液中的母蛊被唤醒,距离如此之近,风承熙身上的子蛊绝对会发疯。
果然,下一瞬,风承熙猛吐出一口鲜血。
但仅此而已。
风承熙的脸色苍白,嘴角的血丝殷红触目。
他抬起手,慢慢拭去了血迹,动作舒缓雍容,无比典雅。
眸子里像是有无数的愤怒与恶意在翻涌,以至于看上去黑极了,仿佛被他看上一眼,就会被打入十分层地狱。
他慢慢勾起嘴角,对姜凤声微微一笑:“表哥,这可如何是好?你这招不管用了。”
“!!!”
甚至来不及迷茫,巨大的震惊伴着阴冷的惧意从尾椎骨爬上姜凤声的背脊。
“放箭!杀死他们!”
姜凤声一面嘶声向底下的府兵下令,一面急急后退。
姜家府兵的箭矢并没有如往常般依令而至,底下传来兵器相击之声,伽南使团第一个开始攻击身边的府兵,其次是最外面的皇氏宗亲,他们明明平时俱是养尊处优,不知为何突然一个个身手矫健,宛如一群被放出来的杀神。
最近就连百官当中也有人撕开衣襟,露出一身铠甲,向着府兵冲杀而去。
这些人看似杂乱无章,无人号令,但在名驰天下的姜家府兵面前,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姜凤声脚下一个踉跄,险险跌倒。
“家主大人小心!”唐远之一把扶住他。
“快,快为我断后——”
姜凤声说到这里,生生顿住。
身体里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寒意,一把匕首从他肋下刺穿了出来。
匕首十分眼熟,正是方才叶汝真掉在地上的那一把。
血迅速扩散,染在紫袍上,不像血,倒像是茶渍。
剧痛这才直抵脑门,他拼命想回头,却做不到。
只听到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的熟悉声音异常森冷:“抱歉了,家主大人,我不能为您断送,好在可以送您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