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纽约之战(2/2)
浪漫的人将命运关口的重大转折形容得像是举行某种重要仪式,或者至少也是类似暴风雨那样的某种剧变,具体情况取决于转折的方向究竟是好是坏。但在我看来,那个改变我命运的傍晚似乎缺乏新意,甚至没有激情。除了最早在车站受到的惊吓是在瞬间发生,我几乎是以一种迟缓的方式感知到情况变化的。
与任何以来现代科技的人一样,我先注意到的是手机的变化。当我茫然不知所措,掏出手机想要联系姐姐的时候,我盯着手中那小小的金属方块,迟疑了至少三十秒。
那不是我的手机,我的大脑提醒我,像是班上的差等生,在所有人都填好答案交完卷子之后才想到要举手回答问题。
那东西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太小了,而且很沉,几乎像是我16年拿到的第一部手机,界面也是全英的。尽管我记得姐姐的手机并不长这样,但我依旧有一瞬的怀疑,以为自己错拿了她的手机。
比起颠覆人生的离奇事件,我们内心深处都更愿意相信拙劣、平凡的谎言。
然而手机联系人列表里有姐姐的名字,并且没有我父母的,也没有我那些同学、朋友、辅导员老师。这只是第一个不祥的信号。当我给姐姐拨过去的时候,我仍在消化眼前发生的一切。
电话并没有打通。但我仍背得下来父母的手机号码,于是再次拨了出去。打给父亲时,对面的提示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打给母亲,则是空号。
现实会以怎样料想不到的方式击中我们?很多年后我仍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在当时,击中我的不是非自然位移,也不是模样大变的手机,而是我的衣服。
出门的时候我穿的是一件白色长袖,外面套了一件粉色T恤,配着牛仔裤。但当我站在客厅中,拿着不属于我的手机时,我穿的是柠檬黄外套,还有超短裙,粉色运动鞋。
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周围的一切清晰而又真实。紧接着,手机响起来,却是一个听起来并不熟悉的女人打来的。
“哦,感谢上帝,你在家里吗?你和艾比在家吗?”艾比是姐姐的昵称,她全名是艾比盖尔,而电话里的那个女人还在继续说,“拜托请千万告诉我你们在家,而不是愚蠢地跑到曼哈顿去玩了。那里发生了可怕的事,电视上都在报道,我一下就想到你们。你姐姐又不接电话。”
“你……”我问,“你是谁?”
“杰西?”她迟疑了一下。
我用梦游一般的声音回答她:“我、我不认识什么杰西,抱歉,你是不是打错了?”
“杰西卡,你还好吗?”那个女人问,然后说,“让艾比听电话。”
“她……”我说,“艾比不在家,她说……”然后记忆仿佛潮汐一般短暂地涌起,“她说要去圣所。”而我甚至不确定圣所到底是什么。
“哦,上帝啊。”女人发出一声轻叹,饱含恐惧,然后就挂断了。
我低头瞪着手机,黑掉的屏幕上映出我自己茫然的脸。
刚才在电话里,那女人提起电视报道,于是我打开电视,果然,新闻上都在讲发生在曼哈顿的袭击事件,但好像没人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讨厌的主持人有话不肯直说,反倒不断提起钢铁侠、斯塔克大厦、神盾局,还放出电影片段,仿佛这不是什么真实的紧急事件,而是娱乐新闻似的。
也许这是美国的风格,但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只感到越来越深沉的茫然。
直到晚上,或者说凌晨时分,那个打来电话的女人打开家门走了进来,这种茫然才彻底转变为恐慌,像是有人用勺子把我身体内部完全掏空,然后往里面灌进了冰水一样。
我认出她是姐姐的妈妈。我见过照片,可总是不能和真人联系起来。走进来的时候,这个女人看起来完全崩溃了,连站都站不直。
送她进门的一男一女扶她坐上沙发。我注意到,两个人都穿着深红色的某种长袍,露着胳膊,扎着腰带。在这种古怪的时刻,古怪的情景之下,我注意到的都是些古怪的事。
跟在最后面的是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兜帽连长袍都是黄色的。她抬起头来,我看出她是个女人。
“我很抱歉,杰西。”她对我说,“你姐姐艾比盖尔遭遇不测,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