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4/4)
“我要你,遵守十一年前的承诺,做信弟的未亡人。
“我要你,登报解除和云观澜的婚约。
“我要你,登报自唾,退出律师界,正式嫁给我死去的弟弟郑信。”
他每说一句,孟聆笙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她许久没有说话。
郑无忌嗤笑道:“还心存侥幸?你以为你还有别的办法?你们给租界巡捕房打过电话吧?他们管了吗?哦对了,你们还认识法租界公议局的埃德蒙先生,不过很可惜,他顶多给联懋那堆垃圾开一开绿灯,可他不会为了一个中国人和日本人起冲突。你以为,我们去抓人前,没有和法租界公议局打过招呼吗?”
“或许你还在想,云观澜在美国长大,有美国国籍。但是我要告诉你,就在前不久,美国人停在南京附近的江面上的一艘船被日本飞机炸沉了,你看美国人有反应吗?云观澜就算是美国人,也不过是一个三等公民,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低下头,在孟聆笙的耳边轻声说:“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我,我既然能说他跟爆炸有关,也可以调查出来他跟这件事情无关,全看你怎么表现。”
他站直身子,望着牢房的方向:“日本人现在对抗日分子最敏感,每天牢里都有冤死的人哪……”
孟聆笙开口:“好,我答应你。”
郑无忌满意地笑了:“很好,口说无凭,我们这就回家,签字画押。”
孟聆笙第一次踏进郑无忌在上海的家。
作为日伪政府的要员,他的家是原公共租界临苏州河的一幢小别墅。
他带着孟聆笙上楼,推开一扇门。
一进门,孟聆笙瞬间汗毛倒竖。
正对门放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张郑信的相框,相框前放着三个香炉,烟雾袅袅,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
郑无忌冷冷看她一眼,把她强拉进来:“弟妹,我劝你早点习惯吧,这以后也是你的家呢。”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了。
郑无忌让她在客厅里站着,自己走了出去,过了不久,他又拿着几张纸和一支笔走回来。
他指一下祭桌前的空地:“跪下。”
孟聆笙一语不发地跪了下来。
跪下来后,她的视线正与照片里的少年齐平,少年温柔而腼腆地望着她,那双眼睛柔情似水。
郑无忌把纸和笔放到祭桌上:“我说你写。”
孟聆笙拿起笔。
“诸亲友台鉴:数月前聆笙与云君观澜之订婚仪式,蒙诸亲友大驾光临,聆笙感恩于心。然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今登报申明,聆笙与云先生即日起脱离关系,此后婚姻嫁娶各听自由互不干涉,诸亲友处恕不一一函告,谨此启事。”郑无忌的声音冷硬,仿佛带着恶毒的倒刺,像一记钢鞭,照着她兜头劈脸打下。
告沪上诸公书:
本人孟聆笙,原为沪上律师,自今日起自愿脱离律师行业,终生不复履。聆笙觍为律师五年有余,曾自以为仗义执言替天行道,自我标榜女性先锋。回首往事,目今看来,无非毁人婚姻乱人纲常,皆是跳梁小丑所为。好在为时未晚,特此悬崖勒马。聆笙退出律师界后,将嫁与已故郑氏君信为妾妇。数年前聆笙曾与郑信君有婚姻之约,今蒙郑家不弃,愿重新接纳,聆笙铭感五内。
力透纸背,划烂了稿纸,孟聆笙咬破了嘴唇,血和着泪滴下来,落在白纸上。
郑无忌抽走稿纸,浏览一遍。他捏着孟聆笙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拇指轻拭她脸上的泪痕:“不要当着信弟的面哭,他会心碎的。”
云观澜从昏迷中醒来时,外面已经是红日高悬。
他挣扎着坐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发出一阵轻嘶声。
昨天下午,他刚刚给轮船公司的经理打完电话,一下楼就看见了站在客厅里的郑无忌和日本兵,然后他们就被强行带到了这里,不由分说对他施以酷刑,再醒来,就是在这间牢房里。
他环顾四周,认出来这是当年关押林阿蛮的那间牢房,牢房墙上有一块年久的砖块脱落了,形状特殊,每次来他总忍不住盯着看。
他怎么会在这儿?
正在疑惑,突然听到脚步声,他直起身来。
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朝牢房信步走来,牢头为他打开牢门,他走进来,手在鼻子前轻轻挥了挥:“尘土和血的味道,真是难闻。”
是郑无忌。
云观澜防备地看着他,郑无忌笑了:“云老板,我早告诉过你,斩草不除根,祸患无穷尽。”
云观澜往墙上一靠,闭上眼睛:“那又怎样,草终究是草,永远都只能匍匐在地上,不会有花的明媚,也不会有树的傲然。”
郑无忌拍手:“说得好,可惜,草虽贱,却生生不息,树虽傲然却马上要被伐倒,至于花,也将被做成标本,挂在墙上,永失明媚。”
云观澜骤然睁开眼睛:“你对聆笙做了什么?”
郑无忌惊讶地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没看今天的报纸吗?”
他又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我,怎么忘了囚犯是没有报纸可看的呢,这一点实在不人道,回头我会向看守所建议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报纸:“喏,今天的报纸。”
云观澜打开报纸,翻到某一页,脸色勃然一变。
他看到了那则解除婚约的启事。
片刻后,他平静下来,把报纸往地上一扔,嗤笑道:“我和聆笙之间的爱情,又不会因为这一纸声明而作废。”
郑无忌弯腰去捡报纸,又一张四方报纸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他一挑眉:“瞧,我怎么给忘了,这里还有一张呢,你要不要继续瞧瞧?”
云观澜疑惑地捡起那张报纸,然后展开。
郑无忌在小小的牢房里来回踱着步,高声慢调地背诵着启事的内容:“自今日起自愿脱离律师行业,终生不复履……”
“毁人婚姻乱人纲常,皆是跳梁小丑所为……
“为时未晚,悬崖勒马……
“将嫁与已故郑氏君信为妾妇……”
云观澜握着报纸的双手青筋暴起,他把报纸撕得粉碎,挣扎着站起来,蔑视地看着郑无忌:“说到底,你还是个懦夫。”
“将嫁与已故郑氏君信为妾妇,已故郑氏君信,真是可笑,我以为你至少会赤裸裸地掠夺,没想到,你还是打着死去的弟弟的旗号。
“无论十一年前还是十一年后,你都是一个躲在亡灵后面的懦夫。”
郑无忌一拳挥过去,重重打在云观澜胸前的伤口上:“对,我是懦夫,但就是我这个懦夫,掌控着你们两个人的生死。”
他收回手,嘴角上扬:“对了,我答应我弟妹,饶你不死。可是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人顶缸,孙霖是纪晗璋的姐夫,那就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