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3/3)
“……没有。”
事实上,她撒谎了。
在刚来到的北京的那阵子,她就冲动地想去见一见这位二十年都未曾谋面过的父亲。
她好不容易从灰扑扑的小城飞出来,总该是时候见见这位传说中如在云端高不可攀的人。
她拜托赵博语帮自己弄到了某次慈善晚宴的通行证,他只当自己想寻个捷径,因为这种晚宴总有很多姑娘怀揣着差不多的心思。
慈善宴从来不是真的搞慈善,而是心照不宣的资源置换。
但当时的她根本不懂。
去参加前,她把借来的那套晚礼服认真地熨了不下十遍。
一边熨一边嘴上念念有词地排演要见到他的场景。
她想,如果唐嘉荣认出她来,她一定要很潇洒地对他说:
“我只是来见一见你,祝你身体健康。”
她深呼吸小腹,小心翼翼地穿上那件露背的小礼服。
再把头发扎成髻,露出了背上的那块胎记。
在那个晚宴上,她的那块胎记确实很吸睛。
不光是胎记,还有她的脸,她的腰,她的腿,二十岁的年纪,每一处都透着蛊惑又不自知的绝艳。
她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剔透原石,就算是最不识货的人,无需辨认也能知道她是上帝亲吻过的珍品,可以送去卢浮宫陈列。
只是这颗原石太尖锐了,浑身都是天然风化后残留的嶙峋。
无数上前想要将她收入怀中的人被刺遍,她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直到唐嘉荣最后压轴出场,她眼睛微微地亮了起来,却又近乡情怯,不敢上前。
只在他几米远的地方徘徊。
不出一会儿,唐嘉荣身边的秘书朝她走过来。
乌蔓的心脏开始狂跳,舌头打结,排演无数遍的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
她突然就忘了。
秘书走到她面前,温和地笑了笑,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张房卡。
“你很幸运,今天想要贴唐先生的人很多。
他独独看中了你。”
她远远地和唐嘉荣对上视线,他两鬓已有白发,笑意暧昧地举起酒杯。
乌蔓捏起房卡,步履不稳地走到厕所,一晚上喝的酒泛上来,她吐了。
厕所里冷气开得无比巨大,吹得背上全是竖起的汗毛,乌蔓环抱住自己,尔后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抽出五个指印。
“你就是个24k纯shǎ • bī!”
过了一会儿,冲水的声音响起,她从隔间里重新走出来,面色肃然。
有什么东西跟着那张房卡被永远地冲到了下水道,再不见天日。
电话那头喂喂了好几声,乌蔓回过神,听见她妈还在试探地说:“要实在没有办法,就去找他吧?”
乌蔓冷冷地盯着天花板,语气很决绝。
“是你说的,我在尘埃里,他在云端。
不是两路人,就不必再扯到一起了。”
说完她一把掐了电话,一头埋进被子里。
死寂的夜,被子细微地在发抖,谁会发现呢。
她之后拒接她妈的所有来电,直到生日前一晚,她收到了医院的紧急电话。
那个女人被高利贷打进了医院,需要急救手术。
接到电话时她和赵博语正在赶场子去往下一个影视基地碰运气,她打开车窗,风倒灌进来,明明周身已经走到绝路,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有一种想就这么跟着风逃走的虚假的自由。
赵博语嘀咕着说:“开啥窗啊暖气都跑出去了。”
他关上车窗,所有的重力瞬间回到她身上。
她深陷在椅背里,穷途末路。
“赵哥,你能再帮我弄一次宴会的邀请函吗?
什么宴会都行。”
正在开车的赵博语一惊:“……你想通了?”
“我们这样下去是没可能挖到机会的,除非我傍上比那个出品人更厉害的人物,才有可能继续在圈子里混下去。”
赵博语松了口气:“你早这么想就好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不找靠山哪混得下去,既然要找,就去试试那个最牛逼的。”
“谁?”
“郁家泽。
几乎垄断了半个电影产业的郁家太子爷。”
赵博语打听到第二日郁家泽会去参加一个邮轮的宴会,费劲力气让她混了进去。
还斥巨资替她借到了一套黑色的抹胸小礼裙。
含泪说着,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就赌在这一次了,你可得给我争气。
那架势十成十一个老鸨。
乌蔓把头发放了下来,隐隐约约地遮住了后背的胎记,进了最顶层的包厢后就拘谨地坐到了最角落。
确切地说她是被挤过去的。
郁家泽还没有来,但他即将临幸的座位已经挤满了虎狼,颇有粉丝为了偶像夜排抢座那个疯狂的阵仗。
大约晚上十点,郁家泽终于被几个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乌蔓坐在门边边上,他经过她面前,烫得挺阔的衣角轻扫过她的脸。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仰望,只来得及觑见男人的下巴。
似乎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因为这个相遇的姿势带了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愣了一下后,转过身观察落到主座中的郁家泽,才看清他的全貌。
他和她迄今见过的男人有相似的地方,就是身上那股让她觉得恶臭的矜贵。
但他身上又有完全不同的特质,那股矜贵下隐藏着一种索然和撕裂。
应付着那些人的热络时眼下藏着一架爆破机,手指总是轻轻地在把手上叩动,似乎这样才能摁住那股欲望。
乌蔓犹豫了一下,在所有人都围上去说了一圈之后,她依旧没能走上前搭话。
直到郁家泽准备离开。
他再次经过她的面前,衣摆扫过来,这一回,她抓住了。
郁家泽毫不意外地垂下眼。
她再次仰望着他,硬邦邦地憋出两个字:“您好。”
“等了一晚上,就说这个?”
他兴致缺缺地,“你是木头吗?”
“把您字拆开,你凌驾于心上。
这就是您。”
“小姑娘挺土啊,但土得挺可爱。”
他蹲下身,面对面正视她,“叫什么名字?”
“乌蔓,从藤蔓里飞出来的乌鸦。”
“乌鸦多不吉利,还是叫你小鸟吧。”
他忽然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从沙发里抱起来,对着余下众人说:“这只小鸟就降落在我这儿了。”
她就这样被他单手一路揽着抱到了套房。
乌蔓早在他的怀里时已经浑身僵硬,他一放开她,一想到接下来的程序,她更是四肢发麻,动弹不得。
她还是无法突破自己心里那关。
郁家泽刷着平板,头也不抬地说:“去洗个澡。”
她乖乖地应下,逃也似的进了浴室,天真地想着能不能在里头耗上一个通宵,但又怕耗太久郁家泽突然闯入,她更措手不及。
左右为难,横竖都是躲不过去的。
她怀着极其壮烈的精神走出去,郁家泽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跟瞥房间里的任何一个物件没有两样。
他收回视线,单手解开领带,纽扣,皮带……另一只手还在滑着平板。
乌蔓心慌地背过身去,听到窸窣的动静,接着是浴室门关上的声音。
邮轮套房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她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哗哗水声,还有船外的雷雨声。
房间里沉闷地像一座牢笼。
她赤着脚跑到阳台,俯瞰黑色海面。
它任凭雨水在身体里作祟,翻滚出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海平面和天际的缝隙里有紫色闪电,一乍响,乌蔓吓得倒退一步,撞上身后人的胸膛。
郁家泽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就像在梳鸟的羽毛,说:“很晚了,睡吧。”
他们上了床,他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有点不太满意地说:“太瘦了,硌。”
然后就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乌蔓睁大眼,不敢置信地问:“……不做吗?”
她想起自己出浴时郁家泽那个毫无波动的眼神,突然感觉到一丝挫败。
没有睡,只是当个抱枕,她还可以向他提出要求吗?
乌蔓惴惴不安地盘算着,就听到郁家泽困倦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当作生日礼物,今天放过你。”
他收紧了手臂,摩挲了下她腰侧的软肉,带着些微鼻音哼道:“下次我两倍讨回来。
睡吧小鸟,生日快乐。”
她不奇怪他会知道自己的生日,在她被领走的时候,就会有人把她的一些基本资料发给郁家泽。
“谢谢。”
她缩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后半句。
你是今天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祝福我的人。
这些年来,生日对她而言从来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因为她始终对于自己生命的到来抱有怀疑。
就像苔藓上的细菌,就这么卑微地滋生了。
谁会欢迎它的到来?
是它自己的意愿吗?
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变为人人赖以生存的氧气。
而不是梅雨天发潮滋生的污垢。
后来她成名,有很多人记得她的生日,并祝她生日快乐,还为她举办生日会。
那么盛大。
这是乌蔓觉得当明星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她不是为了被抹杀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有很多人乐意迎接她的到来。
而在最开始,这第一个人是郁家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