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饕餮之胃:贪吃果的奇妙传说(2/2)
“我有办法的。”
羿令符沉吟半晌,道:“你的办法,是指有莘羖大人留下的‘虎魄’?”
桑谷隽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羿令符道:“虎魄的威力我不了解,但有莘羖大人和我们诀别的时候,雒灵也是在场的。因此……或许虎魄的秘密妺喜早就知道了也说不定。”
“知道了又怎么样?这些日子来我已经掌握了虎魄的奥秘,它确实是心宗门人的克星,只要我能接近那个女人,就一定能为大姐报仇!”
羿令符却道:“但你别忘了,这段时间里雒灵和妺喜都是见过独苏儿的。这个女人深谋远虑,若她知道了虎魄的事情,或许会帮她徒弟琢磨出一个法子来。”
桑谷隽神色转为凝重,道:“这个倒不可不防。”
“你的事情,我帮不了多少。”羿令符道,“我只能遥遥祝祷,愿你成功。”说着掏出一个盒子来,道:“前途难卜,你我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这份礼物,给你留个纪念吧。”
桑谷隽笑道:“我们两个大男人,你送我礼物干吗?”
羿令符微微一笑,道:“你我相处时日不长,但也算共过患难。我年纪较大,向来绷脸绷惯了,但你对燕姑娘的心意我也是知道的。若你这次能平安出城,这算是我提前送你的贺礼吧。”
桑谷隽奇道:“贺礼?什么贺礼?”
羿令符微笑道:“弟弟成亲,哥哥再穷也得送点贺礼的。”
桑谷隽醒悟过来,知道羿令符关心自己的姻缘,心中一热,但想起燕其羽对自己若即若离,心头又是一冷。再想这次深入龙潭虎穴,谁知道还能否平安出去,便把盒子递回去道:“等我成亲那天,你再来送我吧。”
羿令符不接,说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
“可是眼前的局势……”
羿令符不等他说完,便道:“莫说丧气的话坏了兆头!”
桑谷隽想了一想,道:“那我就收下了。”
羿令符道:“你进来也有段时间了,不宜耽搁太久,进去见见不破和燕姑娘就走吧。”
“不了。我这就走。”
羿令符道:“不破若知道你过门不入,只怕会不高兴,再说现在雒灵又不在……”
桑谷隽却仍是摇头,不再说什么,身子慢慢沉入地下。羿令符知道难以挽留,叹息一声,道:“既如此,多多保重。”
桑谷隽走后,小院中再无第三个人,羿令符把昏迷了的马蹄提起,拖进房内,关上门,把他敲醒。马蹄捧着剧痛的头正要发脾气,蓦地见到羿令符那刀锋般凌厉的眼神,登时馁了,小声道:“羿首领,你好。”
羿令符脸寒如冰,丝毫没有和桑谷隽说话时的友善,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来的?”
他什么威胁的话也没说,但马蹄却打了个寒战,勉强调匀呼吸,道:“我是走错了路。真的,羿首领,商队对我有恩,我不会干对不起商队的事情的。”
羿令符冷冷道:“是恩是仇,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只问你,这井下水道通向哪里?”
马蹄心中一动,道:“我姐姐后院的一口古井。”
“古井?你姐姐的后院又在何处?”
马蹄把阿芝那所小院的位置说了,羿令符听完他的描述,心道:“原来还是城内。”接着两眼精光暴涨,森然道:“无缘无故,你下井潜出这么远干什么?再说,你的来历我也知道一些,你在夏都哪来的姐姐!”
马蹄颤声道:“我……”他知道这个男人不好瞒,当下半真半假,道:“其实那不是我姐姐……那个女人,和我睡觉,后来被她丈夫发现,赶着要杀我。我一着急,就跳下来了。我懂得一点龟息功,原来打算在水里装死的,后来却发现原来这井底另有水道,游着游着,就到了另一口井了。跟着就听见你们说话。”
羿令符细心推敲,觉得这话大致可信,又问道:“你一路游来,可摸清了下面的道路?”见马蹄犹豫,羿令符眼神中杀气大盛:“想什么?照实回答!”
马蹄忙道:“是!是!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虽然在水底游,可是有些地方水过得去,我却过不去,真的很奇怪。”
羿令符不像阿芝那样知道许多内幕,只知道夏都的水道确实有多重禁制,又想马蹄这小混混能有多少见识,造不出这段假话来,便信了他,心道:“看来这水道也不是出路。”还好他本来就没对这件事抱多大希望,所以此时的失望也甚微。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处置眼前这小混混。羿令符心如铁石,却不是好杀之人。如果有必要,让他shā • rén十万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如无必要,便是蝼蚁他也不愿踩死。马蹄见过了桑谷隽,虽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秘密,但放他出去总嫌不妥。然而要因此shā • rén灭口,羿令符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要。思虑数转,决定先把他留下:“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待着,见到什么人都不许乱说话。如若不然,你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马蹄唯唯诺诺道:“是,是。”
羿令符把他软禁在一间小屋子之后便不再管他。马蹄在屋内枯坐,懊恼万分:“才以为摆脱了都雄魁那个便宜姐夫,又遇上了羿令符这个煞星。天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又想:“这些人不见得比我聪明,可我在他们面前却缚手缚脚,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还不就因为我实力太差!我要强大,我一定要强大!若是在他们面前全无反抗的余地,我再聪明也没用!”
想到这里,他收敛心神,练起从祝融火巫家里偷出来的那片秘笈,但练了一会儿便停下,心想:“阿芝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她的修为,应该也远远不如羿令符这些人吧。连她也说这片龟甲上记载的内容不是很深,那么这多半不是什么高深的玄功了。我就算把这龟甲上的内容全练通了,最多在小混混里混个出人头地,要想和羿令符、有莘不破他们那样威风,那是想也别想。要想做第一流的人物,还是得有个第一流的师父啊!”
他想起了都雄魁。给都雄魁磕头的那一瞬,似乎是他马蹄最接近“名门”的时候,然而这个机会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马蹄自己也知道,以后他再要接触到像都雄魁这样的高人,希望极其渺茫。“难道,我真的全无机会了吗?”
突然他记起了一样东西:拜师之后,都雄魁随手送给他的那个干果。
贪吃果
马蹄取出贴身收藏的那个干果,心中忖道:“我那便宜姐夫是威震天下的人物,他会带在身边的东西一定是宝贝。听说世界上有一些灵丹妙药、仙桃神果,吃了之后能增长几十年的功力,会不会……”
随即他摇头道:“要是这么好的东西,便宜姐夫早就自己吃了……啊,不对!听说修为达到一定高度之后,这些增长功力的宝贝就没什么用了,但像我这样的人吃了却大有好处。”
他思前想后,觉得无论如何先吃了再说,最多这干果什么作用也没有。他从没想过这干果有毒,因为都雄魁要杀他的话,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用不着这么费事。
那干果的壳好硬,马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的外壳敲破,剥去外壳,里面竟有一层荧光裹着。马蹄大喜:“果然是个宝贝!”就想也不想,把那团光芒给吞了,没有味道,也没有嚼感,那东西溜进肚子以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仿佛吞了一口空气。
“啊!对了,要运功!”他坐了下来,按照阿芝解释的法门运转体内那点微弱得可怜的内息,但运了半天也不觉得有什么效果,完全没有传说中那种“内息澎湃,充塞经脉”的感觉。马蹄大为失望:“难道真的只是一颗普通的果子?”才收了功,肚子就咕咕咕响了起来,不是因为肚子饿,而是因为内急。
房内就有马桶,他才脱了裤子坐下,一股恶臭汹涌而出,马蹄捏着鼻子忍耐,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拉清了肚子。马蹄早就难以忍耐,拼命要逃出这比鲍鱼之肆臭上十倍的房间,谁知道门却被锁了起来。他敲门呼喝,门外的看守人奉了命令不允他出来。到后来马蹄实在忍不住了,就硬生生撞了出来,有穷商队的勇士行动迅疾,听到声响立刻围拢过来,马蹄撞破门跌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已经有七八支箭瞄准了他。屋内的恶臭随着房门被撞破飘了出来,周围那几个身经百战的有穷武士一闻之下都忍不住狂呕狂吐——他们虽然呕吐着,却仍坚持手不离箭、箭不离人地盯着马蹄。
一阵脚步声响起,苍长老快步跑了过来,低声喝道:“什么事情?”随即掩面道:“什么东西这么臭!”
一个有穷勇士道:“台首让这人在屋里待着,他却叫嚷着撞破门想逃跑。”
马蹄叫道:“我不是想逃跑,只是这屋子实在太臭,你们也闻到了,我要是憋在里面,非给臭死不可。你们行行好,给我换个房间吧!”
说话间羿令符也到了,苍长老三言两语禀明经过,羿令符道:“先把这房间封住,莫让这恶臭传出去弄出些什么意外来。再查明这恶臭的源头!”
苍长老当即作法,扶起倒塌的门,再用符咒把缝隙紧紧塞住。这时候那几个负责看守的有穷勇士已经吐得全身乏力,连站也站不稳了。
羿令符对马蹄道:“跟我来。”
马蹄不敢违拗,匆忙跟在他身后,来到一个大房间中,房内一男一女正在饮酒。男的威武,女的俏丽。男人是马蹄认识的有莘不破,女人却是马蹄不认识的燕其羽。
羿令符坐了下来,喝问道:“你到底在房里搞什么鬼,弄出这么一阵恶臭!”
马蹄诺诺道:“我也不知道啊,只是一时内急,出了一下恭,谁知道会这么臭,多半是在夏都水土不服,吃坏了肠胃。”
羿令符眉头微皱,道:“刚才那恶臭,只怕没那么简单!”
有莘不破醉眼蒙眬,不悦道:“我们喝酒喝得正欢,你弄这么个人来干什么?又是出恭,又是恶臭,让人大倒胃口。”
马蹄忙跪下来叫道:“台侯大人,我,我是马蹄啊!”
“马蹄……那是谁啊?嗯,还有,我已经不是什么台侯了。”有莘不破指着羿令符道,“我已经被他废了,现在的台侯大人啊,姓羿了!”
马蹄听了这话惊疑交加,看看有莘不破,再看看羿令符,不敢接口。
就在这时,苍长老匆匆走入,躬身行礼道:“储君,台侯,燕姑娘。”
马蹄伏在地上大惊:“储君?有莘不破是商国的储君?那羿令符怎么还敢废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却听羿令符问道:“查得如何?”
苍长老道:“那恶臭的来源,是房内马桶中的秽物。”
有莘不破一听掩鼻挥手叫道:“走!走!一个两个在这里大谈什么马桶秽物!不恶心吗?”
苍长老神情尴尬,羿令符道:“别理他,继续说,那秽物有什么古怪吗?”
苍长老道:“那秽物奇臭无比,而且……”
“而且怎样?”
苍长老道:“而且有许多半腐烂的血肉在,一些血肉甚至还蠕蠕而动。如果这些东西真是谁出恭拉出来的,那恐怕这人是连肠子胃袋都拉出来了。”
马蹄听得大惊:“连肠子都拉出来了?难道那果子有毒不成?”一摸肚子,却不觉得疼痛,只是有些饿了。
有莘不破手上的酒杯突然脱手飞出,砸在苍长老头上,砸得苍长老头破血流,他犹自大骂道:“恶心话说够了没有?滚!”
苍长老不敢回嘴,连头上的血也不敢擦。
羿令符道:“没有别的发现的话,你就先下去吧。”
苍长老应道:“是,还有,在房里发现了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然后躬身把那两片果壳放在羿令符身边,退了下去。
羿令符拿了起来,只看出是枚果子的外壳,却看不出是什么种类。
燕其羽拈杯喝酒,一直对眼前之事置若罔闻,这时一瞥眼看见那两片果壳,眼皮竟跳了一跳,说道:“拿来我看看!”
羿令符一托,那两瓣果壳便轻轻飞了出去,稳稳落在燕其羽手中。燕其羽把两片壳合起,左看右看,竟看得怔了。
羿令符道:“燕姑娘知道是什么东西?”
燕其羽点头道:“这是贪吃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羿令符道:“贪吃果?没听过,那是什么东西?”
燕其羽出言惊人:“是仇皇大人准备拿来对付都雄魁的东西。”
不但羿令符,连半醉的有莘不破也是闻言一震。
马蹄伏在地上更是惊骇:“那什么仇皇大人是谁?听名字好像很厉害。看来这什么贪吃果还真是个宝贝,要不然怎么会有人用来对付我那便宜姐夫?可为什么又会落入便宜姐夫的手中呢?”
羿令符也想不通这些问题:“对付都雄魁大人?凭着这枚果子能对付血祖?”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一定斥为虚妄。但燕其羽是仇皇手下第一爱将,仇皇又是血门的老祖、都雄魁的师父,因此这枚贪吃果多半大有道理。
燕其羽道:“我当时也不知道都雄魁大人有多么厉害,因此没问个清楚,只是事后从仇皇大人说过的只言片语中推测这枚贪吃果是对付血祖的关键。”
羿令符道:“你可知道怎么使用这枚贪吃果?”羿令符其实还是不大相信这么一枚果子就能对付已经练成“无形无相、元婴不死”的都雄魁,但如果能利用这个贪吃果牵制住都雄魁,那对当前的局势自然大大有利。
燕其羽摇头道:“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好像必须交到都雄魁大人的徒弟手中才有作用。”
马蹄听到“徒弟”两个字,又是一阵心头狂跳。只听燕其羽继续道:“不过这枚贪吃果应该落在血晨那家伙手上才对啊,怎么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已经把果子吃了,又把这壳乱丢?”
她说到这里,六道眼光同时向地上的马蹄射来。
马蹄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他这发抖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不敢乱开口,心道:“怎么办?要不要把事情全说出来?”心念如电光一闪:“不行!若是我把见过都雄魁大人,从他那里得到贪吃果的事情道出,只怕他们会利用我做出种种事情。但我若说这贪吃果不是我吃的,那又没有由头去问他们关于这枚果子的妙用了。”想到这里他计较已定。只听羿令符喝道:“你这枚果子哪里来的?”马蹄便颤声道:“是……是……是靖歆不小心掉在地下,我捡起来的。”
“靖歆?”羿令符皱了皱眉头,“你又遇上他了?在哪里遇上?他在哪里掉的果子?具体都在什么时候?”
马蹄听他问得细致,不敢全说谎,答道:“昨天……哦,不,是今天天还没亮遇见他的。他掉果子、我捡到果子都是在今天早上。”说到这里他哭了起来:“其实我是被他追得走投无路,才钻入井中的,呜呜呜……我哥哥还落在他手里……呜呜,羿……羿台侯,储君大人,你们,你们能不能帮我把哥哥救出来啊?”说着他放声大哭。
燕其羽皱眉道:“靖歆是谁?”
羿令符道:“是血宗旁门的一个方士。这人出现在夏都也不奇怪,他和血晨有可能有些联系,有得到贪吃果的可能。”这么一说,那是信了马蹄的话了。
燕其羽问马蹄道:“你得到这枚贪吃果的时候,就只是一个壳?”
“贪吃果?就是这枚果子吧?”马蹄道,“我只是随手捡了起来,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奉了羿台侯的命令,待在房里没事情做,无聊之下就把它敲破吃了。”
“什么?”燕其羽惊道,“你把它吃了?”
饕餮(tāotiè)之胃
燕其羽听说马蹄把贪吃果吃了,不由吃了一惊。
有莘不破喷出一口酒气,笑道:“吃了就吃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你真以为单凭这枚果子就能对付都雄魁?哈!打死我也不信!”
马蹄试探着问道:“这位……燕姑娘,这贪吃果吃了以后,会怎么样?”
燕其羽沉吟道:“顾名思义,会变得很贪吃。”
听了这句话,不但马蹄,连有莘不破和羿令符也一起懵了。他们虽然不信这枚果子能对付都雄魁,但总想至少该有些骇人听闻的功效吧,谁知道却是这个结果。
马蹄偷看燕其羽的神情,见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便又客客气气地问道:“贪吃?”
“嗯。”燕其羽道,“如果真是你吃了这枚贪吃果,那你很快就有苦头了。你会变得很饿,无论怎么吃也填不饱你的肚子。”
有莘不破笑道:“果然是‘贪吃果’,名字起得好。只不过这东西怎么用来对付都雄魁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燕其羽道,“当时仇皇大人没说,我也就没追问下去。”
羿令符道:“按你这么说,这吃了贪吃果的人岂不是得了贪吃病?”
马蹄听燕其羽“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有莘不破和羿令符都是大人物。看座上这个女人的气势竟然可以和这两个男人平起平坐,多半也不是常人,自己一个小混混不值得他们花心思来瞒骗自己,可是心里仍有些担心,道:“燕姑娘,这病不会很严重吧?”
燕其羽冷冷道:“严重不严重,发作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有没有办法治好?”
“等你吃下天下最难吃的东西,这病就好了。”
“天下最难吃的东西?”这句话不但马蹄,连羿令符也不理解。
燕其羽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时仇皇大人说了这句话之后就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了。”她伸了一下懒腰,随手把那枚贪吃果的壳扔了,道:“我乏了。”便起身离开。
马蹄心道:“这女人好大的架子,在有莘不破和羿令符面前说走就走,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嗯,她提到的那个什么仇皇莫非也是四大宗师之一?如果是这样,而这女人又是那仇皇的徒弟的话……多半如此。”
燕其羽走后,有莘不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道:“桑谷隽刚才来过?”
羿令符听他道破,也不奇怪,缓缓点了一下头。
有莘不破道:“他既然能进得来,为何过门不入?”
“或许……是因为燕姑娘。”
“燕姑娘?”有莘不破冷笑道,“若是因为燕姑娘,他更应该进来才对。”
羿令符道:“他怕见面之后英雄气短。”
有莘不破怔了一下,想起了雒灵,黯然道:“说的也是。这么说来,他来夏都也是把命豁出去了。”说到这里,他对羿令符道:“老大,反正我们在这里也没其他作为,干脆帮他的忙,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如何?”
马蹄偷眼看羿令符,只见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垂下眼帘,竟不回答有莘不破的话,站起来出门去了。他再看有莘不破,这个以往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男人胸口不断起伏,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壶向门口的羿令符砸去!羿令符手一带,门扉合拢,酒壶碎作数十块,那扇门也被砸出了一个洞。
有莘不破咆哮道:“羿令符!你到底要干什么!”手一伸就要喝酒,却抓了个空,原来酒壶酒杯都已经被他摔出去了。马蹄见机极快,飞步到另一张桌子上取了酒器斟了酒,递在有莘不破手里。有莘不破酒到杯干,没多久便醉得不省人事。
马蹄忖度着刚才的见闻:“有穷商队的几个首领的关系好像有些不对劲。还有,怎么不见江离和那不会说话的女人?”想着想着,他肚子饿了,这时有莘不破早已醉倒,他也不客气,看见桌上的酒食拿起就吃,不吃东西也就罢了,才吃了第一口便饿得厉害,一顿饭工夫把台面上能吃的东西一扫而光,却是越吃越饿。马蹄蓦地想起燕其羽的话来:“贪吃果!是贪吃果发作了。”
他坐了下来,想控制自己不去想它,但饥饿的感觉阵阵袭来。一开始只是觉得肠胃空荡荡的,再后来便有如火烧,还没一刻钟,便饿得整个人抽筋起来。马蹄终于忍耐不住,跳起来把盘碗中的肉屑菜根舔食干净,还是不够,又从角落处把剩骨头捡起来吞下。东西入口之后能稍稍缓解饥饿的痛苦,但吃下之后马上变得更饿。马蹄越到后来越是绝望:“怎么会这样!”
他想起在祝融城的时候听过的一个传说:蛮荒之处有一种毒鸟,它流下来的口涎都有剧毒,可荒漠过往的旅客在食水用尽、口渴难忍的情况下,见到眼前有毒鸟留下的口涎,明知道会被毒死也会扑上去喝光止渴。“我现在岂不是也变成了一个喝毒水止渴的人了?”
他越想越怕,越怕就越饿,到后来捂住肚子在地上不住地打滚抽搐,心中不断地咒骂都雄魁。他用牙齿舔着地面,竟把一口沙泥吞下,但沙泥入口并不能止饿。他又爬到桌子旁边,把桌脚咬下一口,咬得几下,牙齿啪啪啪掉了下来,却又长出两排新的;再咬得几咬,舌头被木屑棱角刺破了,一见血就烂。马蹄饿得迷糊了,一口把那烂掉的舌头连根咬断吐出,没多久又长出了一条新的来。他不知这舌、齿一换,自己整条食道便已经焕然一新,只知道那饥饿越来越厉害了。凡是没有生命的东西都没法让他缓解那股饥饿感,而这时整个房间里能吃的都已经被他吃光了,只剩下一些被他咬得七零八碎的桌椅台凳。突然,马蹄看见有莘不破!
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饥饿感却驱使他不顾一切地向有莘不破走去。
“不行!会死的!”理智告诉他,“会被杀的!”然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扑了上去,抱住有莘不破,往他肌肉饱满的上臂咬去。
以有莘不破此时的修为,就算没有张开无明甲,在睡梦当中也有真气护体,寻常刀剑伤他不得,但马蹄这一咬竟然能咬破他的护身真气。
有莘不破只觉得左臂上一阵剧痛,左手挥出,把马蹄远远震飞了出去,但上臂还是被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他整个人登时醒转,见自己的左膀鲜血淋漓,不由得惊怒交加:“你干什么?疯了吗?”
马蹄被有莘不破震飞,撞在墙上。这一撞力道好大,墙壁差点被马蹄撞塌,而马蹄也被撞得连骨头也像要散架了,但口中那一小片肉他还是嚼了几嚼,然后吞了下去。这肉只是薄薄的一片,但马蹄吃下去后便觉饥饿感大为缓解,没多久一股真气自然行开,全身也没那么疼了。
门外一阵骚动,只隔了两道墙壁的羿令符听到声响赶来,拉开门,见到有莘不破的样子也吃了一惊:“怎么了?”
有莘不破道:“这小子疯了,他竟然咬我!”
马蹄感到两道箭一般的眼神逼得自己背脊发寒,缩在地上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饿,好饿!”
羿令符同时一怔,扫了一下屋内的情景,果然见能吃的都已经被吃光了。有莘不破想起燕其羽的话,也明白过来,同时心里一寒,道:“所以你就想连我也吃了?”
马蹄哭着告饶:“储君殿下,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崇敬你,我不会、也不敢冒犯你。可我太饿了。我刚才是饿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羿令符沉吟道:“怎么办?我总觉得这小子有些危险,要不要把他杀了?”
马蹄大吃一惊,还好有莘不破道:“我看他也真不是故意的。仇皇和都雄魁都是怪物,他们搞出来的东西都带着邪门。这小子吃了那贪吃果是撞上霉运了。不过罪不在他。”
羿令符道:“既然这样,那就把他困起来吧。”
被幽禁的马蹄缩在暗房中又饿又怕。不知道为什么,吃下有莘不破那片肉之后那饥饿感便缓解了很多。没多久一股真气四处游走,穿梭于他全身经脉,把全身疼痛驱赶得无影无踪。马蹄的脑子转得飞快:“奇怪,我吃了那么多东西也不解饿,怎么吃了有莘不破那么小一片肉就能耐到现在?”
那股不知从何处来的真气越来越明显,马蹄心念一动,安坐下来,按照阿芝所传的法门运功,使那股真气在十二奇经中运转。不运还好,一运之下不由得惊喜交加:“我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功力?难道那贪吃果的效用到现在才显现不成?啊——不对!”他蓦地想起:“也许这股真气不是从贪吃果那里来的,而是从有莘不破那里来的!”
他就像困在一座山谷之中,突然有一把巨斧劈开山峰,让他蓦然看见外边广阔的天空:“我懂了!哈哈!原来这贪吃果真是一件宝贝啊!看来只要我吃了谁,我就能得到那个人的力量,被我吃的那人功力越高,我得到的力量就越大!”
马蹄突然想起了都雄魁:“便宜姐夫,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不!不止是你,什么四大宗师、三大武者,统统都吃到我肚子里来!”
有莘不破的替身
对于马蹄的事情,羿令符一开始并不放在心上。把他软禁之后才忽然想起,有莘不破的近身防御在同辈中数一数二,虽说在醉中没有运起无明甲,但只要他护体真气不散,就算用昆吾的宝刀一时间也未必能伤他。
“这小子有古怪!”
羿令符悄悄来到拘禁马蹄的地方,一声不响地进了门,发现他正在打坐。羿令符气凝掌心,向马蹄的丹田慢慢按了下去,一股力道反弹过来,要把他的手掌震开。羿令符手上加劲,把那股反震之力压制住了,心道:“这点力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这气息和不破很像。”
马蹄已经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的丹田被羿令符制住,又发觉他还在不断运功冲击自己的经脉,心中大骇:“他难道要杀我!”于是说话的声音中便带着求饶的腔调:“台侯!”
羿令符哼了一声,道:“跟我来。”
马蹄跟着他进了一间密室当中,心中七上八下。自己这点功夫,在羿令符面前和一个婴儿没什么区别。
羿令符关好门户后,对马蹄道:“把嘴张开。”马蹄不敢违抗,羿令符检查完他的牙齿和舌头,突然从墙上抓下一把沙泥来,道:“吃下去。”
“台侯!”
“我不是侮辱你,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羿令符道,“你先吞下去再说。”
马蹄忍耐着吞下那把泥沙,他此刻的肠胃大异常人,吞下泥沙也不觉得难受。羿令符把他吃泥沙的情形都看在眼里,转身出门,没一会儿回来,竟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把铜刀!
马蹄惊道:“台侯,你不会是……”
“没错,吃吧。”
马蹄无奈,接了过来,试着咬下,却觉触口干脆,没两下子把铜刀嚼烂吞下,就像吃下一块干粮,连他自己也觉得吃惊。
羿令符见了他的吃状,又问了他的感受,这才坐下来,凝神思索半晌,道:“原来如此。嘿嘿。”
“台侯,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什么贪吃果把我弄成这样的?”
羿令符反问道:“难道你心中没有答案吗?不破的那片肉,你吃得倒挺香!”
马蹄忙道:“我不是故意的!台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都无所谓。”羿令符道,“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想必你自己也发现这能力了。”
马蹄心中已经对自己的能力有了点谱,却忍不住要向羿令符求证:“什么能力?”
羿令符道:“你现在大概是把谁吃了,就能拥有那人的功力了。嘿,这多半又是血宗的邪门玄术!”
马蹄心中狂喜:“便宜姐夫给的东西果然是个宝贝。”
他面上不动声色,但眼光中仍泄露了一点得意。既然羿令符不再轻视他,马蹄的这点神情变化便瞒不过他的鹰眼。
羿令符说道:“你也别得意。这能力是福是祸还难说。你功力低微,只要别人防着你,你只怕再难有机会对他下口了。不破这片肉,说不定是你最后吃到的好东西。”马蹄想说什么,羿令符却没兴趣和他缠,挥手让他住嘴,道:“你是什么货色我清楚,少给我撇清了。你是聪明人,我也没必要跟你兜圈子。我问你:你是想平平安安过完下半生,还是想出人头地?”
马蹄踌躇了一下,终于道:“如果可以,当然是想出人头地。”
“要出人头地,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很多时候还要冒险。”
马蹄听他的口气,似乎有意提拔,赶忙道:“台侯,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就吩咐下来吧,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勇往直前!”
羿令符冷笑道:“刀山火海有什么了不起?这件事情危险得多。你能活下来的机会只有半成。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还不能给你知道。你自己考虑一下吧,如果你不想做,等我们离开这别馆之后,你就从那水井潜水逃走吧。”说完他便要走,马蹄忙问道:“如果我答应呢?”
羿令符道:“我会传你真正上乘的玄功引你入门。如果事情过后你能活下来,将来或有一番成就。如果你死了,商国会以烈士之礼祭奠你。”
马蹄对什么烈士之礼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但有机会成为当世第一流人物,那可是梦寐以求。“半成……半成……死就死吧!”他喃喃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台侯!我答应。”
“你可想清楚了,这件事情你一旦答应,就算以后想反悔,我也要押着你上阵!”
马蹄道:“我想清楚了,虽然活下来的机会只有半成,但我若不把握这个机会,以后单靠自己想出人头地,只怕连半成机会也没有。”他还有个原因没说出来,那就是他不相信如果自己不答应,羿令符会放过自己。
“很好。”羿令符淡淡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说说上乘玄功的奥妙吧。”
说着两人端坐,羿令符道:“本来,你根基浅薄,又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机,这一生别说达到我这样的境界,就算是要达到你师父靖歆那样的境界也绝无可能!你也算际遇奇特,竟然无意中吃了贪吃果。这果实看来有助你脱胎换骨的奇效,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你功力低微,要想再吞食高手血肉只怕机会难得,若给正道中人知道你这种以吃人练功的邪门玄术,只怕立刻会对你群起而攻!到时你就是有一百条性命也不够。”
马蹄知道他所言不假,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羿令符继续道:“你方才能得到不破的一片血肉,那是你的机缘。不破是玄鸟之后,血统高贵,自幼练的又是天下一等一的玄功,先天根基既足,后天锻炼得也够,他的血肉对血门来说那是第一等的宝贝。你得到了他的真气作引子,我再传你牵引、存储、培锻的法门,就有可能帮你易经洗髓。”说完羿令符开始传他法诀。
羿令符所传的功夫比阿芝所传高明十倍。马蹄依法运气,没多久就进入忘我的状态。连羿令符开门出去也不知道。
羿令符才出门,便见到了燕其羽,不由得有些愕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燕其羽道:“我只是碰巧经过,觉得奇怪就停了下来。这房子里怎么传来有莘的气息,虽然很淡。”
羿令符反手关上门,在前边引路。燕其羽知道他有话要说就跟了上去,两人一起来到后堂,羿令符这才道:“你听过饕餮(tāotiè)[27]之胃吗?”
燕其羽一惊:“饕餮之胃,我自然知道!饕餮是极其强大的太古神兽,它的胃能消化任何东西。”
羿令符道:“我只是从前辈高人那里听过一点传言,再加上自己的一些猜测,估摸着这饕餮之胃和血池在原理上是一样的,不知道是不是?”
燕其羽道:“没错。血池能将人神妖兽分解、吸收,饕餮之胃也是,但比血池方便得多。不过要练成饕餮之胃极难,还不如造一个小血池来得容易。而且血池还拥有饕餮之胃所没有的其他功能……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个?难道……贪吃果?”
“没错。”羿令符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贪吃果的功效,应该就是造就一个饕餮之胃。血祖元婴已经达到无形无影的境界,就算是白虎的精金之芒或毕方的重黎之焰也未必能杀得死他。但若进了饕餮之胃,嘿嘿!我现在有点相信这是仇皇拿来对付他徒弟的宝贝了。”
“可是你别忘了,都雄魁大人不会乖乖待在那里让人吃的。”
“饕餮之胃只是其中一个条件,应该会有其他的布局和配合吧。”羿令符道,“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对付都雄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燕其羽沉吟道:“那我刚才经过的时候感到的那气息,是那个吞下了有莘一块肉的小子发出来的?”
“嗯。”羿令符把和马蹄之间的对话简略说了,燕其羽冷笑道:“上乘玄功,哪是那么容易能入门的!我就不信这一时半会你能教会他什么真功夫!”
羿令符淡淡道:“我只是教他如何把属于不破的那股真气提纯、外现而已。”
“外现?”燕其羽眼睛一亮,“难道你是想让他做有莘不破的替身?”
“差不多。”
“原来如此。”燕其羽哈哈一笑,道,“你这不是骗人吗。”
“也不完全是骗他。我教他的确实都是正宗的上乘功夫。再说,到时候他也确实有半分活命的机会。”羿令符道,“其实我是想一刀杀了他的。这小子欲望冲天,偏偏心术不正,迟早是个祸害。”
燕其羽冷笑道:“就算他是个祸害,你就能骗他了吗?”
羿令符却淡淡说道:“就算他不是个祸害,只要有必要,我也照样骗他。”
燕其羽垂下眼帘,说道:“如果是我……你会骗我吗?”
“会。”羿令符一点犹豫都没有,“如果有必要的话。”
逐蛇
羿令符气走燕其羽的时候,马蹄刚好运功一周天,醒过来便看见了有莘不破,惊道:“台侯……不,储君。”
“别那么叫,听着别扭。”
“那……有莘公子[28]。”
有莘不破也不去理会这么多,单刀直入道:“你可知道羿令符要你做什么吗?”
“不知道。”
有莘不破冷笑道:“他是要你做我的替身去送死。”
马蹄大吃一惊:“不会吧。羿台侯说那事情虽然危险,但我还是有点逃生机会的。”
“你信?”
“这……有莘公子,你要救我!”
“你想我救你?”
“是。”
“嗯,那你就要听我的吩咐行事。我斋戒将满的前一天晚上……”
夏都的平头百姓都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有少数人预料到明天或许会发生大变。
“今晚,”江离喃喃道,“各方面都会行动起来了吧。”
东郭冯夷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多春草的种子也已经种在有莘不破座车底下,绝对万无一失!”
“很好。”江离道,“希望他们不要妄动。我并不喜欢血腥。”
羿令符也不喜欢血腥,然而他也不抗拒。
三更,他提着一瓶毒酒,敲响有莘不破的门,里面却没反应,于是他干脆推门进去,屋内满是酒气。
“又喝醉了!”他点了灯,拿住“有莘不破”的颈项,翻转过来就要灌下去,蓦地看清那“有莘不破”的面目,不由大吃一惊:马蹄!正要站起,突然肩头一痛,被人扣住了。背后那人,才是真正的有莘不破。
“嘿,你不错,竟然骗过了我。”
“说到骗人的本事,我可远不如你。”
“哦?”
“你一个商队的大首领,跟一个小混混说起谎话来也一副诚恳的样子,若换作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要被你给哄过去了。”
“你都听见了。”
“当然。本来,我只是突然想起这小子的牙齿居然能咬破我的真气防护,想来看看有什么古怪,谁知道你却先我一步。后来见燕姑娘也来了,我才闪在一旁。”
“所以你就反过来利用这小子暗算我?”
“没错。”
“现在你制住我了,你想干什么?”
有莘不破沉吟道:“桑谷隽来过?”
“嗯。”
“他为什么不进来见我?”
“我不知道。”羿令符道,“虽然我猜出些端倪,但那只是我猜的,算不得准。”
有莘不破道:“他要去报他大姐的仇,对吧?”
“应该是吧。”
“好。现在雒灵不在,却是帮他报仇的最好时机。”
羿令符动容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去帮桑小子。”
“你疯了吗?”
有莘不破道:“我走之后,你马上召集人马,从那古井潜走。等夏都大乱,你就带着他们趁乱出城。”
羿令符冷笑道:“如果这小子所言不差,这口古井根本没法通往城外。”
“这我知道。但你们可以先在夏都找个隐蔽处藏起来。”
“藏?怎么藏!都雄魁的‘血影领域’张开来足以笼罩整个夏都,根本藏不住。”
“都雄魁到时根本没空来对付你们。”有莘不破道,“明天夏都会大乱。你用有穷之海装了弟兄们趁乱冲出去吧。他们的主要注意力在我,你应该有机会的。”
“就算出了夏都又怎么样?带着这么多人,根本没法逃出甸服!”
“一出夏都,就叫他们散了。能逃几个算几个。”
羿令符冷笑道:“你倒挺照顾他们的啊!”
有莘不破一听这话,怒气勃发:“你还好意思说。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把他们带来。”
羿令符沉默了一阵,才说道:“你可知道,如果东方君主之位空悬,会带来多少争夺和混乱吗?”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有混乱就会有冲突,有战争,有成千上万的死亡!你把外面那些人看作兄弟,那商国的国人算什么!我们这些东方盟国和亲族算什么!你不忍心这一百个人因你而死,你可忍心让一千人、一万人、十万人、百万人因为你的任性而死?”
“你别扯远了。”有莘不破道,“现在你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在邰城请姬庆节的父亲卜过一卦,他说雒灵会生个男孩,福泽深厚。如果承他贵言,那东方就算没有我也不会dòng • luàn的。”
“那怎么作得了准!不破,你不要总被眼前的事情牵着鼻子走,要看得长远些。”
“我做不到。”有莘不破说完,用精金之芒锁住了羿令符的四肢百骸,道:“以你的功力,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冲破我的封锁。不过到时候你已经没法阻拦我了。这次你无论如何要照我的话做。”说完他再不理会羿令符,带着一直不出声的马蹄来到那小院古井旁边。
“就是这口井?”
“是。”
“很好。你醒来之后,让羿令符善待你,就说是我说的。”
马蹄奇道:“醒来?”突然后脑一痛,被有莘不破打晕了。
有莘不破喃喃道:“我一直这么胡闹,还不是活得很好?而且大家也活得很好。想那么多干什么!”然后纵身潜入井底。他怕水中有什么禁制或法术,因此并不张开无明甲,只是运龟息功潜水,心想马蹄在没有真气护体的情况下能潜进来,自己多半也能潜出去。他曾游过大海到属国朝鲜去,水性耐力比马蹄强过百倍。但这次没潜出多远,突然大感乏力,跟着脑袋便昏昏沉沉。有莘不破大惊,待要运气驱赶体内的邪毒,却已经来不及了,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有莘不破再次醒来,已是四更,一睁眼就看见了羿令符。
“你!”他登时明白过来,叫道,“你在井里下毒!”
“不止是在井里。这几天我一直在你的饮食里下药。井里的毒只是药引。”
“可是……你怎么会……”有莘不破醒悟过来,“马蹄!是那小子!”
羿令符冷冷道:“难道你认为那小子会对你忠实吗?你走之后,他便跑来见我。看来在他心里,我比你更加可靠。”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羿令符道:“你也不用因他生气。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小混混而已。”
有莘不破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了。”羿令符道,“也该开始准备了。”
“准备什么?”
“准备去九鼎宫参加祭礼,然后入宫觐见大夏天子。”
有莘不破道:“好。我去,这样至少夏人暂时不会难为你们。”
“我们去,你不用去。”
有莘不破怒道:“你说什么!”暗运玄功,要把毒逼出来。
羿令符道:“这药虽然困不住你多久,不过运功是没用的。”他取弓搭箭,对准了有莘不破,道:“这是锁妖针,入体无形。你在毫无抵抗力的情况下被我射中,没有七十二个时辰休想脱困。”
有莘不破慌道:“不要……”一句话没说完,三十六支锁妖针已钉入他三十六个大穴,他只觉全身一麻,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全部失灵,身体竟然变得不像自己的。
“不破,别顽固了,好好睡一觉吧。你醒来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羿令符自言自语着,他知道有莘不破已经听不到了。
镇住有莘不破之后,他一个人在屋里踱步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静静来到那口古井旁边,敲醒了银环蛇,把它放在井口,说道:“我有事情,带着你不方便,你潜入井里睡几天吧。”
银环蛇竖了起来,和羿令符对视良久,又重新游了回来,盘在他腰间。羿令符皱起了眉头,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银环蛇不会说话,只是贴了贴羿令符的脸。
羿令符心头一痛,突然动粗,把银环蛇抛在地上,说道:“滚吧。我不要你了。”说完转身就走,突然腰间一紧,一看银环蛇已经缠住了他,扯也扯不下来。
羿令符又想起另外一个主意,到屋内取出一剂mí • yào,混在鸟肉中喂银环蛇吃。银环蛇不明就里,张口就吞,没多久就昏昏睡去。羿令符叹了口气,抱了它仍然来到井边,低声说道:“你已经不是她了,何必陪我送死?”然后轻轻把它放入井中。转身要走时,却发现腰间一重,原来银环蛇的大半截被羿令符放入井中,尾巴上有一小截却依然死死缠着他,虽在昏迷中也不肯放开。
这次羿令符是真的呆了,抚摸着银环蛇尾上的鳞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江离几乎料准了所有的人,对一条蛇却失算了。
礼物
丑时将尽。门突然打开,神不守舍的燕其羽一惊,看见了门口的羿令符。她怔了一下,道:“要准备出发了吗?”
“差不多。”羿令符说着突然迈进屋里,反手关上了门。
看见羿令符的举措,燕其羽睫毛颤了一下,道:“你进来干什么?”
“有件事情和你商量。”
燕其羽回过头去,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什么事情?”
背后的羿令符很久才道:“你的头发……好像长了很多。”
“是吗?”
“感觉你没以前那么洒脱了。”
“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燕其羽道,“天一亮,有莘不破就要去九鼎宫了,我们好像没多少时间了。”
“不急。”羿令符脸上一派从容,“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如果说有变数,就只剩下一个了。”
“变数?哪个?”
“你。”
“我?”燕其羽摇了摇头,道,“我不懂。”
羿令符道:“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求过了。让我帮你把有莘不破带回去是吗?我已经答应了。”
“当时那个请求只是泛泛而言,现在我有个更加具体的请求。”
燕其羽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背向他,道:“说吧。”
羿令符道:“我求你不要改变心意——无论待会我对你做什么事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羿令符突然摸出一个小盒子来,手伸过燕其羽的肩头,停在她的面前,道:“送给你。”
燕其羽的头忽然低了下来,衣角微微颤抖:“这是什么东西?”
“礼物。”
“我……我是问你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你不要?”
燕其羽犹豫着,终于伸出手接过,打开盒子,却是一个镯子。镯子的质地呈黑色,不知是什么宝物。
“这是迷榖(gǔ)。我在巴国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闲来无事,雕成了一对。”
“一对……”燕其羽喃喃道,“你希望我戴上吗?”
羿令符话头一转,道:“我刚才求你的事情,能答应我吗?”
“你刚才求我什么了?”
“我求你:无论我待会对你做什么事情,都不要改变心意。”
“改变什么心意?”
“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把不破带出夏都去的。”
“我从没想过要反悔啊!”
“即使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燕其羽握紧了那只镯子,终于道:“也不反悔。”
“谢谢……”羿令符突然退开两步,日月弓合并,无箭拉弦,对准了燕其羽。
燕其羽大惊失色道:“你做什么?”
羿令符面若寒霜,但弓上的寒意却越来越浓。
燕其羽叫道:“羿令符!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但那寒意渐渐转为杀气,又转为虚无。
“死灵诀!”燕其羽连声带也颤抖起来,“你真的要杀我?可……为什么?”
羿令符什么话也没说,然而一股死亡气息却充满了整个房间,燕其羽本能地感到恐惧,就像一个人吊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空中,整个空间一片死寂,半点风也没有。燕其羽想张口,却发现自己没法发出声音,她想动手,却连手指头也没法动弹!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完全陷入死灵诀的笼罩之中,她的全部生命力仿佛忽然间被抽空。羿令符凝箭不发,但死灵诀的威力却已经在不断地侵袭燕其羽的生命。
燕其羽连心都碎了,可她还是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杀她!她想问他,却已经无法表达。手边那片白羽,已经开始枯萎,燕其羽知道自己快死了。
她望着羿令符,想说:“是不是我死了,就能救有莘不破?”不必开口,她的眼神已经把她的伤心表达无遗了。然而羿令符的眼睛依然如铁石般坚定,一点也不为所动。箭上的寒光正在不断地凝聚,终于在燕其羽无边的绝望与无声的哀号中突然绽放——但绽放出来的不是眼睛所能看见的光华,而是必须用心去体验的肃穆,用生命去感受的悲凉。
燕其羽泪水滚了几滚,失去了知觉。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只觉得有人抱住了自己,那感觉很温暖,足以驱散方才困顿自己的死亡气息。燕其羽挣扎着,奋力把抱住自己的人推开,怒道:“你到底玩什么把戏!”然后伏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抽搐着。
那个被她推开的人又凑近来搂住她,燕其羽要挣开,却听那人叫道:“姐姐……”
“姐姐?”她抬起头,看见了那个梦幻般的美少年,“弟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川穹取出一片白羽道:“刚才它枯萎了,把我吓坏了,所以……”
燕其羽恍然大悟,眼睛闪了两闪,倏然站了起来,看见了门边的羿令符,冷然道:“你刚才那样对我,就是为了把我弟弟逼出来?”
“是。”
羿令符回答得很沉静,燕其羽的眼神越来越锋利,没说什么话,却大笑起来:“你……你……哈哈……”
羿令符道:“有些事情,多说无益,不过……”
燕其羽冷笑道:“不过你希望我能信守承诺,是吗?”
羿令符垂下眼帘,道:“我现在要出发了。不破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要怎么办,你自己决断吧。”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燕其羽喝住:“等等!”
“怎吗?”羿令符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燕其羽一字字道:“刚才……你是否会真的放箭?”
“你……为什么不问你弟弟?”说完这句话,羿令符便不再开口,抛下她姐弟两人出门了。
门板关上之后,像弦一样紧绷着的燕其羽突然跌倒,那锋锐的眼神又恍惚起来。她可以掌控大漠上万年不遇的飓风,却掌控不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意,甚至连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心意也无法掌控。
“姐姐……”
“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那刚才你要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呢?”川穹道,“我来的时候,他的箭……”
“那不重要!”燕其羽喃喃说道,仿佛自语:“其实我知道的,可知道又怎么样?”她摸了摸那迷榖制成的镯子,道:“就算他要杀我,我也没法拒绝他。”
川穹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也许这一切……包括对你的种种暗示,其实都是为了利用你!”
燕其羽沉默着,沉默着,突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姐姐,你要干什么?”
“带有莘不破离开。”
“姐姐!”
“我答应过他的。”燕其羽挺直了身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燕其羽,都不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我答应过他要把有莘不破带出去,就一定要做到。其他事情……明天再说吧。”
望着逐渐平静的燕其羽,川穹黯然了,心中道:“他赢了。羿令符……这个男人什么都料到了。”
突然间燕其羽手一挥,一道风刃把她的头发截断了。
“姐!”
“还是短头发比较适合我,对吧?”燕其羽脸上还有泪痕,但她的眼神却坚定起来,“弟弟,这件事情过后,我们就回天山!你说得对,中原太挤了,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没等川穹回答,她便挥手道:“走吧!”
“天山……啊,姐姐,等等。”
有穷商队的人开始忙碌着准备朝觐的事情,不知道是否有接到过什么吩咐,也没有人来注意她姐弟两人。川穹跟着燕其羽,走进了有莘不破的房间。
燕其羽道:“我现在要带他走,你是跟我一起,还是等我办完事再来跟我会合?”
川穹道:“我原来是答应过一个人不来管他和有莘不破之间的事情的,不过……这种情况下,我当然得跟着姐姐了。”
燕其羽道:“那好,等他们出发以后,我就用风轮开路,割开天罗。”话音才落,门外有人高唱着什么,川穹侧耳听了一下,道:“好像他们已经出发了。”
“好,我们也走吧。”她就要发动风轮,却被川穹止住:“等等。”
“怎吗?”
川穹道:“外面只怕有埋伏。”
燕其羽冷笑道:“谁挡得住我昊天之风!”
“只有我们俩或许没人能拦住,但带着这个人,只怕就有些不便了。”川穹道,“我来夏都有段时间了,感应到过几个非我们所能抵挡的气势。姐姐,若遇到这样的人要夺有莘不破……”
“几个?”燕其羽眼神一闪,“我只知道一个叫都雄魁,一个叫登扶竟。”
川穹道:“若我们遇到这两个人……”
“最多死在他们手里便是了。”
川穹听见一个“死”字,心中不悦,却没表现出来,只是道:“姐姐,你刚才说要和我回天山的……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他手指东方,道:“我能破开重重禁制进入夏都纯属偶然,要再想无声无息地出城……试试罢。”只见他手指指定处出现了一点暗影,那暗影慢慢扩大,终于变成一道空间裂缝。
川穹感应了一会儿,确定出口在城外,才舒了口气,欣慰道:“成了。”
觐见夏桀
妺喜躺在卧榻上,懒洋洋道:“什么时辰了?”
“娘娘,寅时二刻了。”
“寅时……山鬼,成汤的孙子,按理该在今天觐见我王,是吗?”
“是的。先去九鼎宫接受祝祷,再往文命殿觐见我王。”
“大王呢?”
“现在好像在文命殿和大臣谈论着什么呢。或许和那个有莘不破的觐见有关。”
“他起来得倒早。有莘不破……这几天他向我提起过好几次呢。看来他对这个年轻人倒挺有兴趣的。不过也是,两人都是那样尚武好斗,见了面或许臭味相投也说不定。当然,成汤的孙子再怎么英武,也是比不上他的。对了,山鬼,这小伙子你是见过的,是吗?”
“在天山的时候,我暗中保护过他的属下,远远望见过他,他却没见到我。”
“嗯,我在邰城却没能会他一面,实在可惜了。这小子长得怎么样?雒灵看上的小伙子,想必是很不错的,就不知道比大王怎样?”
“是块好坯子,不过还需要雕琢。”
妺喜呵呵笑了起来:“山鬼,你可真会说话。你不愿比较,就拿这种话来搪塞。不过算了,你的性子我知道,对上面的人就算心里赞美,也不肯说出有谄媚之嫌的话来。不过不要紧,待会我那妹夫来了,我亲自相一相。”
“娘娘,今天只怕没那么太平,您能不能见到那个小王孙还难说呢。”
“哦?他们这阵子不是挺老实的吗?哼,在甸服外不反抗,到了夏都再乱来,不是送死吗?”
“但那几个年轻人都不像会轻易服软的人。”
“不服只怕也不行吧。”妺喜道,“太一宗那讨厌的小子,还有无瓠(hù)子(血祖),应该都有安排才对。”
“上有天罗,下有地网,从别院到九鼎宫有东君、云中君和河伯跟着。都雄魁大人亲自在九鼎宫外迎接。”
“那不就得了!你认为这样子他们还能逃?我还听说雒灵的小情人可有人情味得紧,对属下十分爱惜。他这次带来的人都曾和他共过患难,难道他就忍心让这些人白白送死。再说,就算他狠得下这个心,只怕也没用。”
“娘娘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听云中君说,江离宗主认为那个自称将军的羿令符会有些出人意料的举措,或者会自作主张也未可知。”
“哦?羿令符?这个名字好熟。”
“他十二三岁那年来过夏都,射死了东君的弟弟,被下令通缉。后来大王听说他只是个孩子,所为又是仗义之事,便亲自下令宽赦了。”
妺喜恍然道:“我记得了,他是有穷饶乌的关门弟子!”
“正是。”
“这个男人的事迹我也听说过,好像每一件都无法无天之极。据说他还招了个妖女进门,结果把母亲、妻子连同还没出世的孩子都害死了。嘿嘿,这样一个男人会做出什么可有点难说了。”
“江离宗主说了,他不妄动则已,若敢妄动则当场击杀,然后说他叛主欺君,再以保护为名软禁商国储君。”
妺喜冷笑道:“其实一开始把那有莘不破圈禁起来就是了,太一宗那小子偏偏要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又要把人扣住,又想不激怒商人。哼!照我说,他是想把事情弄得复杂一些,好显出他的功劳,再趁机夺权罢了。”
山鬼却不接妺喜的话,只是沉默。
妺喜道:“山鬼,听你这么一说,今天九鼎宫前或许会热闹异常,你去看看吧。要真的出事也助上一臂之力。这份功劳,可别被太一宗的小子给独占了。”
“可听江离宗主说,娘娘您那个姓桑的仇人可能此刻也在夏都。江离宗主说了,如果桑谷隽能和别院内的老朋友取得联系,或者之前曾有什么默契,那么他很可能会趁机来刺杀娘娘。”
妺喜笑道:“你说那桑谷隽会来?嘿,他会来最好,我就等着他来!虎魄始终是本门一块心病,早日除了早日安心。你放心去吧。还有,临走前把本宫地底的禁制给解除了。”
“这是为何?”
妺喜笑道:“让桑谷隽进来的时候方便一些啊。我怕他看见本宫防卫森严,不敢进来了。”
桑谷隽低着头,远远望着围观的人群。
商国王孙觐见天子是多年来罕见的盛况,看热闹的不但有夏都的臣民,中间还夹杂着许多身份怪异的人。桑谷隽甚至望见了阿三和老不死。
然而现在他已经顾不上去照顾这两个小人物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报仇,还要帮有莘不破逃脱。
“我们这边的事情你不用管!”当时羿令符就明确拒绝了他,要他去干自己的事情。他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镯子,桑谷隽认得这镯子是用迷榖制成的,迷榖是一种能够引路的宝贝,他二姐也有一条同样质地的手链。桑谷隽曾想过羿令符送自己这份礼物也许另有深意,但一直没想通个所以然来。“或许他真的另有安排吧。我若贸贸然冲上去,也许反而坏了他的大事。”
他最后望了一眼高头大马上的那位好朋友,心中默默祝祷,便向王宫的方向走去,不再回头。
“会不会还算漏了什么呢?”江离怔怔出神,“按理说应该不会,可是……”
河伯见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宗主,有何忧虑?”
“我担心今天的事情。”
“不必担心,一定万无一失!”河伯道,“以都雄魁大人的速度,一有异变,眨眼间就能赶到别院。我就不信在这天罗地网之中,他们还有逃路!更何况,有莘不破已经上车出发了,估计再过一刻便可抵达宫外。而宗主交代留意的那条巨蛇,也一直盘在羿令符的腰间。”
“偷偷植在有穷主车下面的多春草,确实感应到了不破的气息。可是……”江离摇头道,“难道羿令符是真的没有发现吗?”
河伯深知多春草的底细,说道:“他们若敢擅自对多春草做手脚,一定会被宗主发现。现在多春草一切正常,要么就是他们的确没有发现,要么就是发现了也无可奈何。”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感到不安。”江离道,“我以前做事,从来不会这么没信心……”
“宗主过虑了。”
“不是过虑。”江离道,“而是我感到运气不在我们这边。我自信不输羿令符,可是,我的运气却没不破的好。”
“运气?”
“对!”江离道,“你没和有莘不破同行过,所以你不明白。在这家伙身边,我无论做什么决断总有强大的信心。就算困难再怎么大,就算我们的条件再怎么不足,我也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到最后我们一定能成功的。可是现在这种信心却没有了。我感到什么东西都要算计得毫厘不差——可就算这样还是常常患得患失。”
河伯皱紧了眉头,道:“虽然有天运之说,可这东西缥缈虚无,宗主莫要太过放在心上。否则反而容易误入歧途。”
江离叹道:“你说得对。我若越在意,只怕就越……”
突然宫外来报:“看见铜车了!”
都雄魁笑眯眯地坐在宝座上。宝座下是高台,高台下是洪荒巨兽,巨兽脚边是九鼎宫的基石。
如果有莘羖复起于地下看到他这排场,一定会讥笑他浅薄不文,恰如寒酸者暴富。然而能来耻笑都雄魁的人已经抛弃这个世界了,而在整个夏都、整个神州,还有一大堆像马蹄那样仰望着血祖、羡慕他风光无限的小民。
羿令符走近的时候却没有仰望他,这个男人的脖子似乎从来不肯向上倾斜——除非他要弯弓把太阳射下来。
都雄魁坐在高台上,笑吟吟道:“羿将军,这几天在王都过得可好?”
羿令符竟不理他,大声道:“商国储君车驾到!夏国礼官何在?”
都雄魁大为不悦。这些年来商人崛起,夏朝势力日渐没落,但至少还维持着名义上共主的地位。都雄魁取代祝宗人为大夏国师之后,一直以“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自居,今天屈尊来到九鼎宫外,与其说是迎接有莘不破,不如说是来压场,以防这几个年轻人造反,哪知羿令符竟然这样无礼。
东君隐在天上的幻日之中,这时探出头来喝道:“小子无礼!敢对国师如此说话!”
河伯也闻讯出来,怕羿令符以此发挥节外生枝,坏了江离的大事,忙做个和事老,道:“今天大事为重,这些小结暂且放下。羿将军,快请商国王孙入殿吧。天子可在文命殿那边等着呢。”
羿令符淡淡道:“王孙?什么王孙?”
众人听了这句话都觉不妙,河伯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冲了过去,掀开主车车门,有穷商队的勇士也不拦他。
自都雄魁以下,夏朝的人都注视着河伯,却见他愣在当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你……你是谁?”
刹那间,幻日大耀,白云汹涌。
眼见有穷商队这一百多人,就如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小舟,但这一百多名男儿只是一齐向羿令符望来,竟没一人有半分惧色。
都雄魁眼中杀机暴涨,向羿令符直逼过来,一字字道:“有莘不破呢!躲哪儿去了?”
羿令符左手落日弓,右手落月弓,双弓合并,微微一笑,道:“你问我,还不如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