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蛊雕:太湖边的神兽(2/2)
江离不再说话。
“哈哈——羿兄,你听听!这孩子说要和我动手,这个盘口,你买谁赢?”
羿之斯淡淡道:“我不希望两位动手,只愿大家和和气气。何况保护寿华城民众,本是城主该做的事情。”
葛阗的瞳孔突然收缩,“你也是这个意思?”
“我的这个意思,城主昨天就应该知道了。”
葛阗冷冷道:“但我却不知道开门之后,尾随而来的除了平民,还有什么东西。”
江离突然道:“我可以先把人群和怪兽隔离。”
听见这句话,旁边的人望着他,就像看到一个吹破牛皮的大话王。
“你说你能把这上十万的怪兽和民众隔离?”
“不错。”
葛阗哈哈一笑,眼睛旁光一扫,却发现羿之斯这个名震天下的大高手对这句大话并没有嘲弄的神色。
“如果我做到了,你是否开城门?”
葛阗望着东面,迟疑着。
羿之斯道:“如果有盗贼作乱,有穷上下,愿供城主驱使。”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愿意帮助葛阗防范札罗。
葛阗转向羿之斯,沉默。
“好,如果这位小兄弟真的能够做到他刚才说过的话。”
葛阗露面以后,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因为葛阗给了他们一个生存的希望。就连城下的札罗也不得不承认,葛阗本身确实也有某种可以压场的气势。卫皓本来已经在怂恿札罗利用机会,让民众当他们的前驱,但札罗仍举棋不定,因为驻扎在西城的有穷铜车阵势至今没有明显的表态。有穷的实力,无论谁也不敢忽视。
“有穷也就几百个人,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多了一倍也不止,何况还有潜伏在堡中的兄弟。”
“不到最后关头,堡中的兄弟不能露脸。至于有穷,不要忘了我们在荒原边界已经败了一次。”
刚才无奈的攻城已经堆起了半人高的尸体,对于这些民众而言,前方的死亡恐惧,甚至比后方来得更加强烈。虽然怪兽被当做人类共同的敌人,但让人类死得最多的从来不是怪兽,而是人类自己。
“城主,快开门吧。”
面对坚实的城堡和锋锐的弓箭,他们嘈杂地祈求着。突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因为他们听见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吟唱,接着闻到一股刺激性的味道,片刻间,数万人一起沉寂,一起流泪。
这几万平民中最强壮的人冲到了城堡底下,而最勇敢的人则在最前线抵御着怪兽的侵袭。突然,在最前线的人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怪兽们竟然也开始流泪。
在一种古怪味道的刺激下,数以万计的人和数以万计的妖同时流泪。无数滴的眼泪慢慢汇成水线,水线汇成水流,几股涓涓小流慢慢地向外城的城墙流去。那景象,显得诡异万分。
部分怪兽开始察觉到危险,零星地向城外退却。但更多的怪兽依然向大风堡的方向涌。或许它们不是不知道危险,而是因为没有选择:出了城,等待它们的一样是死亡。
有莘不破流着眼泪,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沿着城堡墙壁往下流,同时也感到每流一滴眼泪,自己的真力也跟着弱了半分,仿佛这眼泪所带走的不单是身体中的水分,还有能量。堡内堡外,所有闻到这股气味的人都流淌着眼泪,也宣泄着精力。羿之斯知道,江离是用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挪移大法来借众人的真力。场中只有两个人没有流泪——葛阗和靖歆。两人抱元守一,江离的挪移大法竟然借不到两人的一点功力。羿之斯也在流泪,这倒未必是因为他的功力不及葛阗和靖歆,而是因为有心帮助江离。
有莘不破也知道这是江离搞的鬼。他站得离江离最近,最先闻到这小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也最先看到从这小子手中飘散开来的花粉。风似乎也很听话,把那一团晶莹的花粉吹成一片粉红色的迷云,向外城城墙的方向飘去,在以外城城墙为中心的一带慢慢降落,那也正是进城怪兽的立足之地,眼泪汇成的水流也在这个地方渗进了泥土。
靖歆眼看着江离以“牵机引诀”借力,以“默巽诀”控风,心中暗暗惊讶:“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他能有多少年的功力?竟能运用这么上乘的功法!”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吟唱突然停止,孰湖好像发现了什么,大吼一声甩着蛇一样的尾巴,向城墙外冲去。它无疑是城内群妖的首领,领头的一退,城内所有的怪兽都跟着往外逃。但是对大多数怪兽来说,一切都来不及了。
江离轻轻念道:“羝羊触藩……”
怪兽们脚下的泥土突然裂开,长出刀枪一样的支杆,眼泪渗到的地方,每一个微小的种子都在弹指间长成数十丈高的荆棘,每一丛荆棘都披散开数千毒刺,在城墙附近形成一道厚达十几丈的藩墙,在城门附近长成方圆百丈的丛林。
“璇机浑天诀!”靖歆喃喃道,嘴角微微颤抖,谁也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他已经慢慢猜出江离的师承了。扭曲时间运行轨道令妖树变态生长,这种神功,只有那个门派才有。
无数怪兽死在荆棘的根部、穿在荆棘的枝干、悬在血腥的风中。它们的血肉在刺毒的腐蚀下逐步腐烂,溶化,掉在荆棘根部的泥土里,成为新的肥料。一阵风吹过,这妖异的荆棘林开出万千朵暗紫色的小花,花香慢慢飘开,代替了先前的血腥。石头垒起的大风堡,泥土堆砌的寿华城,围上了一个暗紫色花环。
羿之斯叹息着。有莘不破的杀戮让人感到恐惧,而江离的杀戮却让人感到美。他不知道自己遇上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堡外,在有穷利箭和窫窳寨兽马的夹击下,荆棘墙内,剩下的千来只怪兽已经被迅速扑灭;堡内,葛阗凝视着略显疲累的江离,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羿之斯的态度,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人只有在能力展现出来以后,才能让周围的世界忘记他的年龄。葛阗知道,自己已不能拒绝他的要求,不但是因为要信守自己的诺言,更因为他不想和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为敌。
“空出地下室和第一层,由原城中各里正[42]安排,分批住下。”
“窫窳寨众人入驻东北角附堡,有穷商会入驻西北角附堡。”
“派出第九旅,搜索外城食物和武器,带回内城备用。”
“派出第七旅,搜杀城内漏网妖兽。”
“派出第三旅,维持秩序,妖乱期间,所有人不得擅离所在,不得散布蛊惑言语,违者,杀!”
“所有事宜,限日落之前回报。”
有莘不破掩上了门。
江离抱膝坐在床上,一副虚脱的样子。
“很累吗?”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
有莘不破摊手说:“像你这样又弄风又弄水的事情,我既学不会也做不来。我只适合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比如说打架?”
“答对了。不过除了打架,我偶尔也会做一些软性一点的事情。”
“比如说呢?”
“比如说,揉脚。”
“揉脚?”江离高叫起来。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新结交的朋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个大大咧咧的男孩会干这种伺候人的事情。“天,谁敢把脚给你揉?大少爷!”
“嘿嘿,”有莘不破笑道,“学这项本事本来是想孝敬我爷爷的,他最近两年老犯风湿。”
江离笑道:“那不用了,我又没犯风湿。”有莘不破突然抓住了江离赤裸的脚踝。江离吃了一惊,本能地一挣,叫道:“干吗?”
有莘不破笑了笑,说:“我阿衡师父教我的,很舒服的,能很快恢复体力。”说着四指按住脚背,拇指向脚底涌泉揉去。
“别……别……好痒……哼,哈,你停手啦……哎哟!”
他正想一脚踢开有莘不破,却觉得有莘不破的拇指使少商穴热烘烘起来,一股暖流传将过来,顺着经脉上行。江离不再挣扎,只说:“别费力气了,我练的真气和别人很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总之就是不一样。除非是我师父的先天真气,否则会和我体内真气相冲突的。咦!”话没说完,忽然发现从有莘不破手指穿过来的真气在自己体内畅通无阻,和自己自幼修习的先天真气水rǔ • jiāo融,迅速地环绕十二奇经川流不息。江离不再说话,任凭这股真气在体内游行,心下却奇怪:“怎么他的真气和我的真气全无冲突,难道他练的是本门旁支?不对啊,除了本门嫡系心法,别人不可能练出这么精纯的真气才对。难道他是大师兄的徒弟?”
江离一边想着一边沉浸在那种暖洋洋的快感中,就像冬日里整个人泡在温泉中一般。脚底各个穴道在有莘不破拇指的摩挲下时而微酸,时而微麻,时而微痒,时而微疼。酸时吸,麻时呼,痒时嘿,疼时哼。慢慢地忘记了日间的杀戮,忘记了明日的大祸,眼睛合上,全身放松,终于在这种奇异的感官刺激中慢慢睡着了。
太阳将落,大风堡的底层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平民。
“启用连坐法,一人犯禁,全里驱逐出城。”在层层密密的互相监视下,气氛紧张而平静。
金织很茫然地咬着由里正发下来的干粮,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不知道自己明天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也许就像许多她认识的人一样,无缘无故地消失在周围人的世界里。本来是全里的人聚在一起的,但她却没有看见她的邻居石雁。“也许已经死在外面……”她不敢想下去,倒不是因为她和石雁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因为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惧。突然,她想起了阿三。“他是有穷商队的人,也许能够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想起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她仿佛溺水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她却完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和他碰头,除了方便等事,她和她的邻居们甚至连走动都不行。“算了吧,只要能活下去。”
大风堡,无争厅,几股势力的首脑再一次碰头。还是两天前的阵势,还是两天前的贵宾,但已经不是两天前的气氛。老不死极目搜寻,却找不到自己那张不很可靠的护身符有莘不破,也见不到似乎什么东西都知道的江离。靖歆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看也不看他一眼,但他仍心中惴惴,脚步向羿之斯的方向挪了挪,仿佛他那边会比较安全。
“后来怎样?”葛阗等正在追问百年前那场天劫的细节。可惜,这个老头能记得的事情不多。
“本来我们是守得住的,但后来那头怪物出现了。啊!那真是噩梦。那头怪物来了以后,我们的人就像被刀割过的草一样,成把成把地断掉,烂在泥土里。那怪物刀枪不入,但一抬手,我们至少要死掉二十个勇士。”
“说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怪物?”
“那头怪物豹身、雕嘴、独角,十分可怕。”
“声音却像小孩子,是不是?”打断老不死的声音凝重而悠长。老不死看着羿之斯,颤声说:“你,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羿之斯苦笑着,这个号称震慑大荒原的男人,毕竟还有一头降服不了的怪兽。
斗蛊(gǔ)雕
蛊雕[43],豹身、雕嘴、独角,巨嘴一次可吞一人。它原生活在雷泽,但随着时间的进化,早已离水而居,跑到这荒原,成为最可怕的怪兽。和它的恶名相比,这头大荒原最强大的怪兽,年均害死的人数远比不上许多人类战争——由于长年处在沉睡状态,每十年才醒来一次觅食,一次食人不满百,所以千年来它害死的人,也不过是一次小型战争就能造成的死亡人数。
这一天,它还没睡足,却被一种来自体内的燥热激醒了。它睁开蒙眬的双眼,看看幻变着的天空,喃喃道:“又来了,一百年过得真快。”
它的身躯早已水火不侵,所以即使是沉睡期间,也没有人能够趁机除掉它。相反,知道它厉害的人,像羿之斯总会避免进入它的活动范围。天劫所引发的千里流火,并不能伤害它的性命,但处在流火中的那种感觉可真难受。幸好,它知道有一个凉快的地方可以去。
蛊雕一抬头,天蒙蒙亮。它的眼睛一睁一闭,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蛊雕?很厉害吗?”有莘不破问道。
江离睡了一夜,醒来时便觉四肢有力,体内真气流转自如,果然元气恢复,便和有莘不破一起来到了无争厅。
“它没有很特别的技能,”羿之斯苦笑道,“只有三个特点:第一,块头大,嘴一张,吞下一个人绰绰有余;第二,力气大,大风堡虽然坚固,经得起它几下撞击还是未知之数;第三,也是最要命的一点,它的皮毛很坚硬,真的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无论什么样的攻击,对它都没什么作用。”
札罗冷笑道:“羿台侯对这头怪物倒蛮清楚的嘛。难道也见过?”
羿之斯淡淡道:“要走大荒原,里面的怪物自然要知道些。‘慑群邪,远蛊雕’,这是先父遗训。这头怪物,我只希望永远不要碰到。”
札罗冷笑。
蛊雕慢慢向那个凉快的地方爬来。一百年没来了,这个地方多了一个石头堆,石头堆外面还长了一围荆棘。许多大大小小的怪兽匍匐在荆棘外围,不知道在干什么。蛊雕懒洋洋地抬起脚,往荆棘墙一踢,张口咬住一撕,登时弄出了一个缺口。荆棘墙的毒刺,对它竟然一点作用也没有。
“不好!一个怪物闯进来了。射,射。”蛊雕看着那种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叫嚷着,接着便飞来一些小树枝,在自己身上一碰,落在脚下。看来要凉快一番,得先把这个大石头堆清理掉再说。它扬起了手爪,击在城门上。
在蛊雕扬起它的手爪之前,葛阗等人闻报,早已到达垛窗。那一爪撞击虽然没有一击击破大风堡的城门,但却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地震。在这种力量的打击下,不要说城门被打破是迟早的事情,甚至连整个大风堡都有可能会被捣成废墟。
看着这怪兽的威力,靖歆心中突然充满了懊悔。或许自己不该不听老不死的话,回来趟这浑水。
轰的又一次撞击,这次比上次来得更猛,甚至连最坚固的主梁也灰尘扑扑。这一下,连葛阗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他终于知道,这是自己一个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是一种可以毁灭大风堡内所有人的力量。
羿之斯叹了一口气:“大家出手吧。”这句话让人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些昨天还在互相算计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这种感觉来得这么突然却又这么自然。
“好!”有莘不破应道,第一个跳了出去。
荆棘墙裂开一个缺口以后,怪兽又涌了进来。稍有智商的怪兽跟在蛊雕后面助威,没有智商的怪兽本能地往大风堡冲,往城墙上爬。
“箭手们听好了,往那些杂碎身上招呼!不要在那头大怪物身上浪费箭。”哈管带呼道。此时有了有穷箭手加入联防,除了蛊雕,没有一只怪兽能越过护城河。札罗的兽骑兵和寿华城的重甲步兵堵塞在城门后面,以防万一。不过几个首领都知道,如果蛊雕突破城门,那么无论多少兵马都只能成为一摊烂泥。
蛊雕看见一个比自己手爪还小的食物向自己冲来,十分奇怪,以前这些香喷喷的食物见到自己总是到处乱跑,从来没有向自己冲来的。它探出右爪,正想把它抓住,哪知这食物十分矫捷,突然弹起,左腿在自己爪背一点,倏地向自己的额头飞来。这一下出其不意,额头着了一下,有点疼。它突然生气了,左前爪挥了出去……
有莘不破见蛊雕也不比狌狌大多少。当初他曾经随手一拳就能把狌狌打得翻跟斗,刚才这一脚用了全力,满以为把这怪物踢得脑崩浆涌,哪知道连皮也没蹭下一点来,这才有些后怕,急忙回撤,人在空中转身不灵,被那怪爪撞了个正着,登时像断线风筝般向城门飞去。嘣的一声巨响,城门所受到的震动几乎不比第一次小。堡内众人惊呼,阿三以为有莘不破这回非成肉泥不可,惊叫中带了三分哭音。哪知一撞之下,有莘不破落下地来,虽然有些摇晃,但竟然还能站着。蛊雕见他受了这一下居然没死,也有些惊讶,右前爪扬起,又挥了过来。这次有莘不破学乖了,矮身便躲。
札罗突然说:“如果他能捱上一刻……”
葛阗截口冷笑道:“这小子跟它比蛮力,捱不了三个回合。跟它捉迷藏,也不见得能拖延多久。”
江离听出意思来,问札罗:“如果能捱上一刻又如何?”
札罗冷笑不答,突然一声长啸,跳了下去,护城河一道水柱喷起,一头本来躲在护城河下面的怪物踏水而出。“窫窳!窫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札罗已落在窫窳背上,并未增援有莘不破,却绕了个弯,到了蛊雕的背后,隐于被箭雨射得血肉纷飞的妖群当中。
对于刚刚出现的新食物,蛊雕并没有给予多大的注意,它知道只要自己打破城门,就能进石头堆里去享用这一天的凉爽,躲过即将到来的流火。于是它干脆连在身边跳来跳去的有莘不破也不理会了,直接往城门撞去。
又是一声巨响,城门已经出现一条裂缝。
葛阗叫道:“不好!如果城门被破,到时候我们就算能制住蛊雕,妖群冲进来,局面也非失控不可。”堡中的几个首领在没有想出克制办法之前,都不愿贸然动手,但形势却已经容不得他们迟疑了。
羿之斯叹了一口气,道:“下去吧。”嘬口而呼,一头秃鹰俯冲疾下,羿之斯往堡下一跳,秃鹰抓住他双肩,绕到蛊雕右后方。羿之斯双脚一着地,开弦拉箭,这一射用的是祝融[44]之羽,箭未发,真气早贯,呼的一声,一支普普通通的羽箭化做一道火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炽热的辐射线,一些靠得比较近的小妖被余风伤及,登时皮焦肉烂。蛊雕听到声响吃了一惊,哪里来得及避让,早已中箭,一阵灼痛从左颈传来,直贯脑门。它大吼一声,改向羿之斯冲去,这一次,它是真的发火了。
羿之斯见这一箭没在蛊雕身上留下一点疤痕,虽然也在预料之中,但仍不免暗暗吃惊,蛊雕来得好快,一眨眼已经在三十丈之内。羿之斯便不假思索,掌中落日弓一晃,变成丈来长,碗口粗;左手一紧,手指涨成平常的五倍,紧紧握住弓;右臂肌肉坟起,拉开箭——这巨灵之柱发出,声若潮涌,力如冲车,蛊雕只觉得自己的左肩和一股力道相撞,整个身子飞了起来,向右后方跌了三四个跟斗,落地后连滑出十丈开外,地面被刮出一条深深的沟痕,但它的身体竟然仍没有损伤。
蛊雕吃了这一痛,怒气更甚,爬起来稳一稳身子,甩甩尾巴又冲了上去。这一次,它还没跨出一步,只见满天针雨落下,钉向它的四肢,每一根针都伴随着一种古怪力道,痛入骨髓,让它的整个身体迟缓起来,但仍然没有一根针能穿透它的爪掌和脚板。
有莘不破正想乘势往它颈项骑上去,却被羿之斯喝道:“别过去!”只见那怪物突然全身耸动,接着身子一振一抖,扎在它身上的针纷纷抖落,皮毛上依然一点疤痕也没有。它狂吼一声,又向羿之斯逼去。羿之斯连发两箭,便已知道伤不了这头怪物,第三次以漫天星雨之法射出三十六支锁妖针,更是元气大耗,哪知仍然无法限制这头怪物的行动。
突然,人声大噪。江离本来在注意着羿之斯和蛊雕的对决,这时听见众人惊叫,举目看去,只见一头不知名的巨型怪兽,跳跃着奔出尸山兽海。那怪物和蛊雕一般大小,身如猪身,牙如象牙,头圆如虎,全身肤色斑杂,就像用无数怪物的皮肤强行缝在一起一般,整个身材,就如放大了的窫窳。再看看它的头,竟然是札罗的脸。
“合体,首领和窫窳合体了!”
在堡内寿华城卫士的惊呼声和窫窳寨群盗的“无敌”声中,那怪物大步而前,向蛊雕冲去,转眼间扭打在一起。两头大怪物在堡前翻滚撕咬,压死了无数小怪兽,惊坏了几头大怪兽。窫窳群盗高声助威,堡内卫士嚼舌难言,羿之斯趁机聚气,葛阗暗暗皱眉,靖歆声声冷笑,只有有莘不破一人看得津津有味。
江离不解道:“窫窳寨主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羿令平说:“难不成他也是怪兽变的?”
卫皓怒道:“小子没点见识,胡说八道。羿之斯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小子!”
羿令平一听,满脸涨得通红。
江离道:“我也一样看不懂,刚才看到寨主冲进血肉堆里,然后就听到怪兽连连惊叫,因为关注这边战况,便没细看,我还想窫窳寨主怎么没见识起来,放着蛊雕不管打小妖。”
卫皓冷笑道:“这是寨主无双妙法,常人哪能知道!”
靖歆打了个哈哈,也冷笑道:“好个无双妙法,好个吹不破牛皮的无双妙法,不过是拿死妖精身上的肉往自己身体里塞罢了。旁门左道,何足道哉!”
卫皓脸色一变,冷冷道:“光说不练假把势!请上人以你名门正派的无上法力下城降妖如何?”
靖歆哼了一声,道:“本来就要下去,何必你说。小可再不下去,只怕你家主子快挡不住了。”
卫皓脸色又是一变,向下望去,这时战局已变。方才札罗与蛊雕敌抗,仗着生力,招招占先,蛊雕虽然一时落了下风,但这怪物的力量竟似无穷无尽一般,任你怎么缠斗也不现疲态,被札罗打了几个跟斗,挨了几下顶门响,全然没有半分损伤。而它的利爪往札罗身上一咬就是一块烂肉,一抓就是一个血洞。札罗就像一块面团,被蛊雕越撕越小,转眼只有蛊雕的一半大小。
江离点头道:“我懂了,这是血肉挪移的法门,把刚死不久的怪兽还没有僵死的肌肉收在自己身上,借助这些肌肉残存的能量。”
葛阗淡淡道:“借来的力量和身体,终究不可靠。上人,看羿之斯头上紫气氤氲,显然正在聚气,你我下去如何?”
靖歆道:“多日来有劳城主错爱,款待甚周,自当小可先下城,小可不行时,城主再援手不迟。”
葛阗道:“上人客气了。”
靖歆打了个揖,唱了个诺,越窗而出,衣袖飘飘,如同御风而下。这下城的动作,有莘不破显得匆忙,羿之斯迅疾得让人目不暇接,札罗令人感到怪异,独有靖歆,潇洒非凡,隐有仙姿。看得堡内众人纷纷喝彩,唬得堡外众妖目眩神驰。这时札罗已被打回原形,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窫窳,在蛊雕的爪牙之间跳蹿躲避。一旁的有莘不破道:“我来帮你。”冲向前去,但也不过扰乱蛊雕视听而已,半点伤它不得。
突然,地面一个黑影迅速铺来,札罗一看,倒退十步,知道靖歆出手了。
靖歆发动影魅神功,以自己一片黑影延长出去,铺住了窫窳脚下十丈方圆。这片黑影若无形,若有质,突然化成千百影刺,直戳上来。这影刺是靖歆以元神催动真气,附在影子上而形成,就像人的头发指甲一般,因此具有些微感知。刺到蛊雕身上,感觉就像用软骨碰青铜,知道自己也伤不了它,马上变利刺为胶索,沿着蛊雕的腿一层一层地缠将上去;刺到有莘不破身上,感觉还没刺到他的皮肉,就被一层淡淡的劲气化开,知道他已经练成护身真气,不出全力也暗算不了他,心中吃了一惊,心下一权衡,便放过了有莘不破,全力对付蛊雕。
这边有莘不破退在一旁,那边蛊雕嘶声怒吼。它就像全身扎进了一团乱丝之中,那若有若无的黑线成千上万,又柔又软,撕不烂,咬不断,虽伤不了自己,但粘在身上难受不堪。它向自己身上胡抓乱咬了一番,那黑影却缠得越来越紧,怒气大发之下,挣扎着向这黑影的源头滚去。靖歆脸色微变,催动功力,想把蛊雕绊住,但仍阻挡不了它一步步地逼近。
有莘不破看得出神,突然身边一个声音道:“看来札罗的合体术并不很成熟。”看时却是江离。
有莘不破道:“你怎么才下来?”转眼一看,只见札罗和窫窳兽分别立在不远处观战。接着刚才的话题反问江离:“他那叫合体术么?刚才我瞥了一眼,一人一兽慢慢熔化在一起,然后那些死怪兽和半死不活的怪兽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硬生生熔进体内,场面十分恶心。”
江离吐舌道:“幸亏我没看。”
“为什么你刚才说他的合体术不成熟?他合体之后的力量能和这头怪物抗衡很久啊!”
“但他合体需要时间,有了这一点空隙,嘿嘿……”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如果把握好时机,制它死命不难。哎哟,不好,靖歆挡不住了。你上还是我上?”
“我来。”
“有办法弄死这头怪物吗?”
“没有,不过羿台侯好像有,但他看起来需要时间。”
有莘不破闻说,向羿之斯望去,只见他身子四周环绕着一圈白雾,人完全隐没其中。这时,鼻中闻到一股异香。看江离时,他正结着手印轻轻唤道:“木龙破土。”念了一声“唵!”蛊雕脚下地面裂开,一株怪藤长成百来丈长,如绳索,如蛇尾,把蛊雕缠了个结实。靖歆本已累得汗水直下,见状大喜,大喝一声,怒发冲冠,地面黑影也如同他飞扬的长发一般散成无数手爪,把蛊雕弄得四肢翻转,寸步难移。
有莘不破大喜,便想冲上去,江离一把拉住他,问道:“你想怎么对付它?”
“揍它两拳。”
江离佯怒道:“如果这是真话,那你就是有勇无谋的蠢汉!”
“我知道伤不了它,但它刚才把我逼得狼狈不堪,我总得找回点面子吧。”
“别胡闹,我和那牛鼻子合力也困不了它多久,快想想办法。”
有莘不破歪着头想了想说:“想不出来,先揍它一拳找回本钱再说。”也不管江离的脸色,踏步向前,突然听到羿之斯雄伟的声音响起:“都给我退开!”
有莘不破稍一迟疑,早被江离拉着往后疾退。仓促间没见到羿之斯的动作,只觉天上一亮,一片白光罩了下来,射在蛊雕身上。两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便觉一阵寒气袭来,冻得皮肤刺疼,定眼细看,眼前突现一根粗数丈、高十余丈的硕大冰柱,把张牙舞爪的蛊雕硬生生地冻在里面。
现场无数的人与妖都被这奇观震惊了,堡内随即发出震天欢呼!而妖群则发出阵阵悲鸣。人类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它们看到绝望的未来:前进也是死,后退也是死!
就在人们因某个人的力量而开始群体性地进入自我陶醉的状态时,空中传来一阵天崩巨响。
几大势力的首脑和大风堡的贵宾,早已从老不死口中听过“天劫”“流火”等事情,但耳闻和目睹的效果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整个天空变成红色,数不清的火球划过天际,似乎没有规则地撞向远处的地面。大荒原的方向,很快就出现熊熊火光。如果这是一场没有生命死亡的图画,那将无比壮观、无比艳丽;而一旦图画中加入了死亡,却又令这幅图画变得无比凄美。
天威之下,羿之斯等人所谓的神功显得这样渺小,大地的震恐,洗灭了人类的自大与意淫。
前有怪兽,后有烈火
蚁民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所有消息被隔断的情况下,他们不肯绝望,只有祈祷。
卫兵们看到了天威的恐怖,但他们已经镇定下来——令他们镇定的不是葛阗的威严和羿之斯的胜利,而是来自怪兽们的威胁!当后方开始燃烧起熊熊烈火,更清楚地知道除了大风堡再也没有生路以后,怪兽们像疯了一样向大风堡狂扑过来。
箭发如雨,尸堆成山,血染如霞。
“羿兄,”葛阗不无忧心地说,“蛊雕虽然被冻住,但这祸害似乎并未断根!”
“何止未断根!实际上更加麻烦了。”
葛阗不语,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快。
羿之斯道:“其实,这头怪兽直到现在为止根本就还没有觉醒。”
“什么?”贵宾们纷扰起来。蛊雕的厉害,他们是见识到了。此刻汇聚在堡内最顶尖的高手,除了葛阗还没有直接出手以外,没一个在这头怪物手底下讨到多少便宜。“这样厉害,还没有觉醒?”
有莘不破兴奋地问:“如果完全觉醒了,是不是更厉害?”
羿之斯苦笑道:“当然。”
江离追问道:“会有其他什么能力吗?”
“没有。”
众人舒了一口气。
羿之斯又道:“但会比现在难对付十倍。”
众人纷纷叫道:“既然没增加什么能力,为什么会比现在厉害十倍,这不是开玩笑吗?”
羿之斯淡淡道:“你们以为它已经醒了,其实它是在梦游。刚才你们见到的,不过是一头刀枪不入的野兽,但六个时辰以后,冰柱破裂,我们将会面对一头具有千年智慧的老妖。”
葛阗、札罗、靖歆等人瞳孔立刻收缩,因为他们知道,“蛊雕是一头野兽”,正是刚才这一仗他们取得暂时胜利的原因。
江离喃喃自语:“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真的没有任何法子能够克制住它了吗?但是师父曾经提到过,大荒原所有怪兽,都要对一个人俯首听命。那个人是谁?他用的又是什么法子……唉,当时我怎么就不问清楚些……”
金织在解手处犹豫了很久,出了方便门,就想往黑暗处溜达一下看看环境,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在那个地方等着别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死。但她的脚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喝住了:“谁,干什么的?”
“我,我迷路了。”
“妖乱期间,所有人不得擅离所在,违者,杀!”那人全副武装,神情威严,一字一字地宣读葛阗的命令。
金织不认得他,却从服饰上看出是一个卫兵统领,他的声音冷得就像一把刚刚用冰雪擦尽血迹的青铜刀。
“我记起来了。”金织颤抖着打消了所有寻找有穷商队和投靠阿三的念头,快移碎步,向自己的角落逃去。
卫兵统领冷笑一声,闪进一个更加阴暗的角落里,这里是五谷轮回处的隔壁,不但阴暗,而且潮湿,不但潮湿,而且污臭。
卫兵统领望着一个烂泥一样堆在墙角的男人一眼,将手里一包发霉的食物向他丢了过去。
那男人呆板地伸出手,抓住食物就往口里塞。
“你这个样,还不如死了算了。”卫兵统领挑衅着,但男人却像一点也没听见似的。
卫兵统领本来想再骂两句,但对这样一个人,实在连侮辱他都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他往男人的头上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转身走了。他并没有看到,在没有人注视的时候,男人的手开始发颤,开始发抖,开始握紧自己的拳头,直到手中发霉的食物被捏成粉末。
“还有六个时辰?”
羿之斯道:“现在只剩下五个时辰又一刻。”
“但是据那老头说,这场天劫还会持续整整一天。”葛阗道,“不管这个老头的身份有多么卑微,但他所说的事情全部应验了。”
“所以,我们必须在这六个时辰之内,想出一个至少能够再拖住它六个时辰的办法。”羿之斯道,“蛊雕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避火,只要我们不在它醒了以后把它惹火,挨过这六个时辰,它自然会回去睡觉的。因为今年其实还不到它应该醒来的时候。”
“这有什么难的?”有莘不破语出惊人,“台侯再射它一箭,再冻它六个时辰不就得了?”
羿之斯苦笑道:“有点难度。造一个冰柱还不是很难,但要同时具有万载玄冰的坚硬和寒冷,嘿嘿,这样的一箭,我只怕十天半月之nèi • shè不出来了。”
羿令平忽然道:“爹爹,你刚才说它怕天劫的流火?”
众人精神一振,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如果蛊雕怕流火,就有可能用挪移之术借流火来对付它。
羿之斯不回答儿子,反问道:“我抽你一鞭,你受不受得了?”
羿令平挺胸道:“就算是挨一百鞭也没什么事。”
羿之斯道:“好,你自己抽自己一百鞭。”
羿令平道:“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羿之斯道:“不错。流火未必就比我的祝融之羽厉害,也未必能把蛊雕烧死,但它会持续整整一天,既然能够找到一个清凉的地方,它蛊雕为什么要留在大荒原自讨苦吃。”
众人都大笑起来。
尽管他们中大多数人方才都有同样的想法,但越是这样,就越要耻笑第一个站出来出丑的人,以证明自己的高明。笑声中羿令平几乎连头都抬不起了,当然也没有人会看到他紧咬嘴唇的痛苦。
羿之斯见儿子受窘,安慰道:“你能想到用流火,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你毕竟思虑还未成熟,以后遇事想深一层,便会看得更加远、更加明白。”
羿令平的头依然没有抬起来,羿之斯当然也就没有看见小儿子的嘴唇仍然紧紧咬着。看着羿令平,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儿子,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但这个骄傲,却已经失踪了很久,很久。
卫兵统领闪进一个柔软而温馨的所在,一个娇媚无限的女人正在那里等着他。
“怎么样?”她圈住了他的脖子,舌尖抵住上唇,桃花般的眼睛闪动着足以让任何雄性崩溃的光华。
“小乖乖,我想死你了……”卫兵统领喘着气,撅起嘴唇凑了过去,却被女人温柔地甩了一巴掌。“死相!”这一巴掌力道用得恰到好处,甩了卫兵统领的脸,却没有一点疼痛感,反而让这个男人感到既肉麻,又有趣。
“他到底怎么样了嘛?”
“别提他了,银环姐姐,我们先……”
银环以一种赌气的表情瞪着他,柔软的手挡住了长满胡子的脸。
卫兵统领有些扫兴,不得已说:“那男的还是那样,我扔下东西他就像狗一样趴在那里吃。”
“你骂他没有?”
“骂了。”
“骂了什么?骂了多久?”
“骂了小半个时辰,哎哟,亲亲,我们……”
“等等,先说完,然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像一坨大便,恶心。我真不明白,你又要我救他进堡,又要我给他东西吃,又要我骂他。他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别说他了,我们……你怎么还有闲心思说别人……难道,你不想……”
卫兵统领没等她说完,已经贴了过去,却听银环喝道:“谁?”
卫兵统领一回头,门无缘无故开了,仿佛看到一个人影一闪。
“是谁?见到了吗?”
“好像,好像是哈管带。”
卫兵统领一听“哈管带”三个字,脸色全变了,道:“不…不会吧?他对付怪兽,应该挺忙的。”
“你怎么又有空?”
“我是轮班休息啊。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是那头最厉害的怪物已被收服,现在他他……”
“他怎么样?难道还乘着这个空到处巡查不成?”
卫兵统领跳了起来,道:“我、我出去看看。”
银环看着他匆忙的背影,随手收起一个木偶,一阵冷笑。
“或许,我有个主意。”
如果是在两天之前,江离的话也许不会引起这个大厅里面很多人的注意,但现在已经不同了。在他布下了荆棘墙以后,就连葛阗都对他客气起来。
“不知江离公子有何妙策?”
“我们只要把蛊雕囚禁起来,过个半天,就行了。”
有莘不破道:“你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为什么?”
“如果能把它囚禁起来,我们还用在这里发愁吗?”
葛阗道:“江离公子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已经有了囚禁蛊雕的办法。”
“办法是有了,但是少了一样物件。”
“什么物件?”
江离看了羿之斯一眼,却不说话。
羿之斯道:“你说的是有穷之海?”
江离刚点了个头,众人中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有穷之海的用途,但作为有穷商队甚至是整个有穷国的至宝,有穷之海早已名扬天下。没有人注意到场中有人脸已变了颜色。
靖歆笑道:“虽然是有穷至宝,但事关大伙的生死存亡,就只能恳请台侯展现宝物神通了。”
羿之斯苦笑,羿令平指责江离道:“那件事情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这样不可能的主意?”
“什么事情?”
“这个主意有什么问题吗?话说回来,有穷之海到底有什么用?”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宝物没带在身上?”
纷乱的提问被葛阗沉稳的声音压住了:“羿兄,有穷至宝的威力,小弟是见过的。如果带在身边,不知能否取出一展神威?”
羿之斯淡淡道:“不瞒诸位,其实小儿说这件事情不可能,原因便是……”他顿了顿,终于道:“说来惭愧,在出大荒原那日,这件宝物失窃了。”
“哦——”“啊——”惊叹之声不绝于耳。只有有莘不破和江离神色平静。有莘不破就像事不关己,而江离则像胸有成竹。
冰柱之中,蛊雕正慢慢醒来——
“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以前在深渊也没这么冷啊,这个世界真烦,想好好睡一觉都不行。”
大风堡内。
葛阗道:“羿兄,此事当真?”
“这可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情,我若撒这谎,那是于人无益,于己有害。”
葛阗默然。商队在外,威信最重,而他也完全明白有穷之海的失窃对有穷商队来说会造成什么样的打击。这件宝物已经不仅仅是一件宝物,还是一种精神的维系,因此,在素来重然诺的羿之斯亲口说出真相以后,他才会追问一句。
羿之斯对江离道:“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提起?”
江离道:“虽然有穷之海也许已经不在商队中了,但此刻却一定还在这里。在大风堡,甚至就在这无争厅。”
所有人的心弦立刻绷紧。这件失窃案不但关系到六个时辰以后整个大风堡的存亡,而且有可能立刻引发一场宝物的争夺。
羿之斯道:“这话有道理,但就算有穷之海仍然还在这里,窃贼又怎么肯拿出来?”
“第一,假如他不拿出来,大家很可能都会死在蛊雕的手里,对他没什么好处。”
“不错。”
“第二,假如台侯答应既往不咎,以台侯的威信,多半可以令人信服,包括窃贼。”
羿之斯淡淡道:“也许对方并不在乎我是否既往不咎。”
江离道:“那我们可以换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这一次说话的不是羿之斯,而是札罗。
江离笑了笑,说:“寨主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札罗冷笑道:“我不是沉不住气,而是对你的话很有兴趣。”他手一反,掌中突然多了一个陶碗。羿令平脸色大变:“有穷之海!怎么,怎么会在你手里?!”
葛阗的脸更阴鸷,札罗的笑更冷,羿之斯脸上却依然平静:“果然是你!很好,很好。”
札罗道:“小伙子,你说的第二个条件,可以换成什么?”
“此刻有穷之海在谁手上,在妖乱结束之前,我们承认他对此宝的所有。”
“妖乱结束之后呢?”
“有穷之海回到此人手上,三日之后,有穷再行追讨。”
札罗哼了一声,凝视羿之斯。
羿之斯扫了众人一眼,道:“可以。”
羿令平叫道:“爹爹!”
羿之斯淡然道:“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下落,追起来反而比以前更省事,也不过是借人家三天罢了。说起来,我们反而占了便宜。”看儿子脸部扭曲,神色极为复杂,又安慰说:“别担心,没有我们家传的九天神珠,这有穷之海就只能用一次,用过一次以后,光泽全无,法力尽失,变成一个破碗。”
羿令平道:“九天神珠?”
“这些事情,以后再和你细说。”羿之斯说着转头对札罗道:“札寨主,此刻你虽然宝物在手,只怕不知道怎么用吧?”
“看!那冰柱有了一条裂缝!”
“你没眼花吧?啊!真的,而且,好像正越来越宽!”
“快,快禀告哈管带!”
有穷之海的交接进行得很顺利。只有江离依然在沉吟着:“为什么这事情会来得这么容易?为什么札罗会那么主动?”
“报——”
大风堡,垛窗。羿之斯喃喃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它,也许,它并不需要六个时辰就能破冰而出。”众人心中一凛,再看到越来越宽的裂缝,全都慌了,纷纷道:“台侯,快用法宝!”
羿之斯淡淡道:“有穷之海其实是一个入口,通向另一个空间,或者这个空间本身就是因它的神力而存在,但这个空间并不能囚禁人。”
众人不知为什么羿之斯在这当口悠闲地说起有穷的作用,仍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只有保持整个空间空荡荡的,有穷之海的出入口才能关闭,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蛊雕进去以后,可以毫不费力地出来。”
“什么?!”在惊叫声中,众人就像从半空中掉进一个绝望的冰窟,又像咬着一块大饼却被人一巴掌甩在脸上甩丢了。
羿之斯问江离道:“你是不知道这一点而失策,还是另有计划?”
江离说:“我本来就没打算只用有穷之海就把它困住。”
“哦?”
“我想布个迷阵,让这头怪物在里面绕个一两天应该没有问题。”
“为什么不直接在这城堡下面布阵?”
“这里怪兽太多,味道太杂,地方太小,再说,几个时辰以后说不定流火会波及城下。”
众贵宾又都舒了一口气。江离又道:“但这个迷阵我一个人发动不了,至少得有三个人帮我。”
有莘不破马上道:“我自然是一个。”
江离将他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才说:“我真看不懂你,明明功底扎实,但真正用的时候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还好,我这个迷阵布下以后,你只需要运气帮忙就行。”
葛阗道:“这个阵法莫非是要有四位高手同时运气才能运转?”
“不错。”
葛阗道:“老夫是东道主,责无旁贷。”
“别人都行,唯有城主不行。”
“为什么?”
“施展阵法的四人都要进有穷之海。此刻的形势,城主如果不在堡中,只怕会有难以预测的局面。再说也难保这些怪兽中再跑出一两个难以对付的怪物,纵然没有蛊雕的厉害,但没有城主在外压阵,进去的四人怎么放心?”
葛阗点了点头,转向靖歆道:“不知能否再劳烦上人一趟。”
靖歆道:“只要江离公子肯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离应道:“这次成败生死,是大家共同的成败生死,出力是你的本分!我没必要求你。你什么条件都不必说,我也绝不会答应。是否出力,你自己决定。”
靖歆哼了一声,道:“羿兄,两位公子,再加上札寨主,四位刚好够数!在下于此静候佳音。”
札罗忽然道:“小可有心,可惜无力。”
羿令平奇怪道:“无力?”
札罗道:“我方才费偌大功力,以合体之术与蛊雕相抗,元气早已损耗殆尽。如果我不是需要借助几位的力量来渡过这个难关,嘿嘿,这有穷之海,会那么容易就交出来?”
江离凝视着他,眼睛充满怀疑。羿令平听说他功力尽失,不由得跃跃欲试。札罗眼睛一瞄,呼道:“羿之斯,不要忘记刚才的承诺!”
羿之斯冷然道:“自然,三日之后,咱们再算账不迟。”
羿令平唤道:“爹爹,机不可失!”羿之斯喝道:“你胡说什么!要乘人之危么?”年轻人一震,畏缩着退下。
札罗道:“半日之内,我就能恢复三成功力;两日之后,就能恢复到七成功力;三日之内,我功力可以回复到十成。嘿嘿,到时我们手底下再见高低吧。”
然而,札罗似乎没注意到,跃跃欲试的,并不止羿令平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