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二更)(2/2)
慌了阵脚的样子落入他眼底。
他任她拉着,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诊所门前,血迹亦蜿蜒了一路。始终不说话。
只当她踮起脚尖,努力伸手要去够卷帘门、想虚掩着将之拉下时。
他才又伸出手。
闸门落地,沉重闷响。
隔开白雪与暗室。
而他亦无需再掩藏痛苦,终于半跪在地。
*
迟雪毕竟是医生,当下将人搀扶到诊所里仅有的两张病床之一,又抄起诊桌上的台灯当手术灯,另只手果断掀开他衣服。
眼下劲瘦匀称的胸膛却丝毫没叫她分心。
她只瞧见触目惊心的刀疤横亘其上,左腹处及右肩各有一道弹孔。右腹的旧伤未愈,缝线处却因外力而崩开,出血量一时止不住。
她立刻建议他简单包扎后去医院进行缝合。
然而解凛仍坚持不去医院。
甚至于她再三重申小诊所里原没有缝合伤口的条件,他亦只冷着脸说,从前没有条件,拿根针、火上烧一遍就敢直接上手。
一副她不敢来他自己也能行的不怕死架势。
迟雪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几乎是动用了诊所里几乎所有的药品资源,再三消毒、亲手缝合,最后简单包扎。
而解凛全程替她举着台灯。
她冷汗直流,他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只垂在一侧的左手默不作声攥紧。
迟雪包扎伤口时,将他略微搀扶起,台灯光线不经意拂过他左手。
她才发现他的左手手掌竟已被他抠出血来。
——哪怕极痛时,他在人前仍是永不喊痛的。
她的手一抖。
却仍强撑着,只右手执绷带绕过他身后时,在他看不到的角度
深呼吸,强憋住眼泪。
便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紧咬牙关,继续她的工作。
狭窄的空间里。
静的只能听到两人并不重合的呼吸声。
她没有问他这伤口到底怎么来的。
一如他也同样没有问她,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只有微弱而闪烁的台灯光线映出她的脸,眉头紧蹙,两眼汪汪。
最后给绷带打结时,几乎是一口气没上来,便要腿软跌坐在地。
强撑住病床边沿才勉强站稳。
“……不好意思。”
她忙道歉:“我……”
我什么?
解凛察觉到不对,忽然抬头看她:依旧是无法看清的脸。
倒没什么稀奇。
偏偏等他要低头时,她脸上眼泪,却竟正好沿着下巴往下落。
不偏不倚,砸在他才刚稍稍舒开的左手手心上。
“……”
他忽然一怔。
只以为是自己过于生猛的“疗伤方式”吓到了普通人。
亦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面前也不过是个年轻女生——不是他们行军作战或者卧底生涯里见惯生死的同伴。
“我……”
于是亦想要说些什么。
可无奈安慰人的话,说起来似乎还是好多年前,碾磨于唇齿总觉得陌生。
说对不起又太沉重。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对一个女孩说抱歉,最好该说什么。
最后。
只能抬起手——在她也恰好低头收拾床边医用品的时候。有些试探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吓到你了。”
他说:“不好意思。”
他没有问过她的年纪,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下意识通过举止判断,把她当成了初毕业、二十二三岁的女孩。
而迟雪如被这动作施了法,瞬间僵在原地。
“……”
等回过神来。
他的手已收回去。
如无事发生过的样子。只有那只沾过她眼泪的手,却仍有些无措地不好收紧。虚攥着。
迟雪眼角余光瞥见他掌心伤口,喉口又是一哽。
再不忍说什么。
只轻轻应了一句“嗯”。
便又接过台灯,端起托盘。将双氧水、纱布等一应物什装好,扭头撩起帘子离开。
直到真正一个人去洗手消毒时。
瞧见自己衣服下摆上沾到的斑斑血迹,才无声地哭了一场。
她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可怕的事。
却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直面了他的痛苦。
原来过去的许多年,她以为的两相安好互不打扰,在他身上应验,却是刀疤,弹孔,枪伤的灼痕。
是面不改色忍受痛苦。
是烤过消毒的一根针,穿透皮肉也绝不能皱眉。
她无法回避。
于是亦不得不残酷而清醒的认识到。
原来那个托着下巴对她说,“小老师,帮我保守秘密——等我当成了警
/察办大案,要吓他们一大跳”的少年,已经不会回头地长大。如她一样。
她长成没有勇气说“我们和好好不好”的胆小鬼。
而他亦沉默而持重地捍守着隐秘的过去,一语不发。
她双手掩面。
不知缓了多久。
直到脑子里不再嗡嗡作响,终于努力舒出一口气。从洗脸台捞起一泼冷水洗脸,勉强拾回几分清醒。
然而,回到前头诊桌旁时才发现,解凛竟然又起了身。
甚至完全无视刚刚才缝完针的痛感,简单和她聊了几句,便提出要开药回家——
哪怕那个所谓的家,也不过就在对面而已。
他仍坚持。
“不给你添麻烦了。”
站在诊桌前。
亦仍是如旧平静的语气:“但希望今天的事,你也能够帮我保密。我不想有其他人知道……关于我受伤的事。”
迟雪闻言默然。
换了往常,她也许会制止他。
但今天夜里,劝慰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只能放行。
给他开了不少消炎和镇痛的药,又叮嘱了好几遍伤口不能碰水、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再去正规的大医院看看。
说完,这才坐下诊桌,又最后给人登记用药。
“姓名?”
她装作如常询问。
努力把他当作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病人。
他亦配合,说:“谢凛。”
两人都不觉有异。
直到台灯明暗光线之下,她伏案誊写医嘱。
一笔下去。
起笔是一撇。
紧接着横钩。
一个“解”字转眼成型。
她仍没意识到有什么,正要紧接着写“凛”字。
他眼神紧盯着那纸页。
却突然说了句:“你竟然知道是这个解。”
声音是极冷的。
她笔锋一顿,墨渍瞬间沤出一团滑稽的墨点。
忽又怔怔抬起头去。望向他。
“……”
求问之前新生运动会上、高一那个个头好高的,站第一排的举旗手是谁啊?
十年前。
怀揣着一腔少女心事的迟雪,做贼心虚地捧着手机缩在被窝里。
按下确认发帖键的那一瞬间,却又忍不住猛地丢开手机。
脑袋捂在被子里,努力忍住再忍住,仍险些要尖叫起来。
心里的情绪相当复杂。
害羞。
不好意思。
大概还带着一点窥探秘密的愧疚。
然而别人当然不会想这么多。
就算是半夜里,帖子下面仍很快建起高楼。
解凛你都不认识?
高一(七)的解凛啊!
楼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说,你是不是也要成为解凛迷妹大军的其中一员了?
不是谢谢的谢吗?楼上是不是错字了。
拜托,解是多音字!你们这群人花痴也打听清楚人家名字好不好。
……
一路讨论下去。
直到第二百三十楼。
话说我还去给解凛的名字算了算……感觉好准啊!
什么什么?发来看看。
那栋高楼如若至今还未删。
或许仍能见到那张图。
解凛。
家庭缘薄,孤独遭难。
六亲无靠,有伤天寿。
施恩招怨,劳而无功。
……然此数之男女均属好貌。
当初他们都以为只有最后一句为最真。
然而暌违多年。
她看着他。
窗外大雪纷扬,门内冰霜如昨。
十年了。
从树上树下的遥遥一望。
到如今的沉默,怀疑。他的眼神何其冰冷。
只要稍有不坚定。
一定就会被吓走吧?
但很奇怪。
此时此刻,她心里却只有很小很小的声音。
几乎微弱地在说。
“解凛。”
“原来你过得不好。
我会这么这么伤心。”
伤心得无法以眼泪形容。
却在你面前,十年如一日,只知自惭形秽。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一开始是小解想要开门。
结果察觉到里面有人拉,他放了手。太虚弱,就这样直接撞门上了。后面再敲了门,小雪没敢开。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没及时出来救场。因为也摔了,半天没缓过劲来。唉…后面都是在强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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