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w5+】(4/4)
一天,一天,又是一天。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又是一个时辰。
一个笼子、两个笼子、三个笼子……还有笼子里那些犯下累累血孽的人。
笼子中的面孔,渐渐重复起来,看多了甚至还有些熟悉。
“即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也仍然不愿拔剑吗?”
“……”
楚天阔尝试过,他以愤怒来掩饰内心的悲凉。
他曾经不肯软弱,不肯绝望,哪怕咬碎牙根也要挺住最后一口气。
可那太难了,甚至比绝望本身要难得多。
假如楚天阔从头到尾都不会自责自罪,那灰雾就不会挑中他作为食粮。
此时此刻,楚天阔挣扎一月有余,终于行至末路。
慌不择路的羊群先是被逼上悬崖,随后也长出尖牙利齿,皮毛上生出狰狞的恶行。
楚天阔闭上眼睛,让流淌的红山茶沐浴过他的全身。
“结束吧……”他轻声说道。
宛如战士放下兵戈,将军亮起白旗,最骄傲的少年人折节又屈膝:“我已经愿意拔剑了。”
楚天阔像是一块上品的食材,先被小火慢炖、沸水煮开,再被抽筋剥皮,花刀入味。
最后被架上烤架,烧得噼啪作响,煎烤蒸炸。
这折磨竟好似没有尽头。
他唯有疲惫地问灰雾,又像是扪心自问自答。
楚天阔喃喃道:“难道我到此时,还不够绝望?”
灰雾道:“你确实还不够绝望。”
那绝望的尽头该是什么呢?
灰雾知道,楚天阔也知道。
在他愿意对长出尖牙的羊群拔剑的一刻、在他对那把脑袋磕的血迹斑斑的老妇人拔剑的一刻、或者更早更早……在楚天阔第一次将双脚站上流沙的一刻。
末路的尽头,站着他的师弟和师妹。
灰雾像是一片霉菌,紧紧地贴着楚天阔的耳廓。它轻声说话,是只有楚天阔才能听见的命令和威胁:
“你去从他们中挑一个杀死,然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宋清池和陶桃吃惊地见到,他们过去顶天立地的大师兄,此刻竟然会摇摇欲坠,形销骨立。
和楚天阔不同,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灰雾把两人关在一起,又剥夺了两人的行动能力。但除此之外,并未对他们再做任何事。
于是两人并不知道,在这过于漫长的一个月里,山茶镇的镇民已经减少了一半。
而如今的楚天阔,也不能算作他们记忆里的大师兄。
楚天阔咽下满口的血味,喃喃道:“至少,我还可以与他们同死。”
“你仍然想自刎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灰雾悬停在楚天阔的头上。
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楚天阔,欣赏着他,如同欣赏一道只差最后一步工序,就能准备就绪的食材。
灰雾诡笑着说道:“你先从师弟师妹中挑一个杀,或是两个都杀,这与我无干。”
“不过,若是你的剑锋先对准自己,那我就只好……从你的师弟师妹中选一个烹饪。”
魔物桀桀怪笑:“他们的美味程度未必比得过你,但也一样都是良才美质啊。”
“……”
楚天阔抬起头来,他的师弟师妹正惊讶地看着他。
那两双清澈明净的眼眸里,倒映出楚天阔面目全非的影子。
“大师兄?”宋清池心痛而迟疑地叫道。
他甫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师兄,你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淘小师妹,此时都红了眼眶:“大师兄,大师兄啊!”
灰雾高高地攀升起来,在三人上空像旌旗一样打转。它大声宣布道:
“你们三人里,必须有一个人死去。而你们的师兄,要从你们两人中选一个杀了。”
宋清池嗤之以鼻:“什么?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们会信?”
陶桃的回答则更加简练:“魔畜滚开!”
“我们……”楚天阔的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时很重,又一时很轻。
无数的绝望和痛苦在身体中堆积腐烂,它们数目太多没有去处。楚天阔只好把骨头掏空,把血肉掏空,再把胸膛和五脏六腑一并掏空,用来存放这些无意义的东西。
于是,楚天阔就变得很轻。
而灰雾的食器,则变得很重。
楚天阔喃喃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说道:“我们……我们三人一同赴死吧。”
“……”
宋清池和陶桃对视了一眼。
这一刻,他们骤然意识到,这灰雾状的魔物,定下的规则竟好像是真的。
虽然已经相隔一月未见,但出于对大师兄的信赖,两人第一时间回应了楚天阔的判断。
“你在说什么啊,师兄!”
淘淘清亮又惊讶的声音,仿佛一根牵连着风筝的丝线,唤回了楚天阔的神志。
她说:“假如能让两个人活下去,我们怎能一起赴死?活着的人才能报仇雪恨,活着的人才能把这魔畜给手撕成八百片!”
陶桃,楚天阔的小师妹。
她或许不比言落月聪明,可她遇到难题的时候,真的从来没有哭着叫过师兄。
陶桃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如果真要死一个人的话,那就让我来吧。”
“不,让我来!”
宋清池慢了半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把手从栅栏里伸了出去,大胆地把陶桃的脸摁住。
“师兄别听桃桃的,你照顾好她。”
仍是那对熟悉的木笼子,仍然是带着些微推搡的争吵。
但这一次,两边笼子里的人却不是为了求生而唾骂,而是为了求死而争执。
一前一后,天壤之别,就像是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
楚天阔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这番推让非但没有令他稍稍好转,反而愈加地激起楚天阔心中的悲凉。
“我……”楚天阔喑声道,“我……”
“好了!”
凭着身为一个医者的的敏锐,陶桃率先留意到了楚天阔的不对劲儿。
她一把按住宋清池的手,示意对方噤声。
透过笼子凝视了大师兄一小会儿后,陶桃原本紧绷的声线,渐渐地放得平和。
“师兄,我知道,无论让你对谁动手,都是难为你了。”
陶桃轻轻地说道:“我不知道大师兄你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大师兄你不管做出什么决定,都一定有你的道理。”
她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一向最爱玩爱闹的姑娘,此刻却贴着木柱端正地跪坐下。
陶桃就这这个姿势,仰头看向僵直的楚天阔。
她明媚的容颜好似刚刚绽放的桃花,清澈的眼眸却像是一潭能够安定人心的静水。
“没关系,大师兄。”陶桃镇定地说道,“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绝不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