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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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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鬼子副官来请他去继续为老鬼子池田治腰。他带上那些小药包,请鬼子副官捧着陶罐,俨然大救星似的来到了老鬼子池田的长官作息室。

池田大佐照例已经泡过了澡,照例穿着和服,盘腿于床,微闭双眼,不知打坐多久了。他听到王文琪和副官踮足而入的轻微响动,朝床旁边的一把椅子摆了摆下巴。

虽然就一把椅子,王文琪想那肯定是为自己预备的,不会是为他副官预备的,就不谦让,大大方方坐了下去。

那鬼子副官将陶罐放桌上,接过王文琪递向他的大公文袋,将装在里边的药包也放桌上,之后肃立床边,以崇敬目光望着他的长官。

斯时大立钟的指针指在七点半,当地响了一声。

老池田这才睁开眼,朝桌上看看,转脸看看王文琪,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仍不发一言,背对王文琪,侧身躺在床边了。

王文琪也不想说什么,默默地就开始为那老鬼子按摩。

都料想不到,忽然发生地震。

华北大平原近百年没发生过地震了,那晚偏偏发生了。还好,不算大震,估计有三级左右的小震。虽是小震,结果也严重了——副官抢前两步,及时护住了陶罐。而大立钟倒了,砸在了副官肩部。池田老鬼子双手紧扳住床帮,差点儿没滚在地上。王文琪却连人带椅子被震倒了,衣架也倒在了他眼前,险些砸了他的头。衣架一倒,池田老鬼子的shǒu • qiāng从枪套里滑出来了,半截战刀也滑出了鞘,横在他手边。受一种本能反应的驱使,王文琪一手抓起了shǒu • qiāng,一手握住了战刀。

地震还在持续。鬼子副官双手抱着陶罐,紧贴墙站着,大瞪双眼盯视着他。池田老鬼子双手扳着床帮,也大瞪双眼盯视着他。他二人一个床上趴着,一个地上坐着,离得近在咫尺,互相瞪着。

地震的间隙,趁那几秒钟屋子不晃了的当儿,王文琪将shǒu • qiāng扔在了床上。又趁几秒钟不震的间隙,他将滑出半截的战刀插入刀鞘,也放到了床上。

三分多钟的地震终于结束。副官放下陶罐,扶起了大立钟揉肩。而王文琪扶起了衣架和椅子。

那时的情形是这样的——老鬼子池田仍趴在床上,一手握着刀鞘中段,一手抓住着shǒu • qiāng。是的,那只手并没握住枪柄,确切地说是还没来得及握住枪柄,而只不过是抓住了枪身。他就那么四肢叉开趴得像一张人皮似的,不错眼珠地瞪着王文琪,眼中充满惊悸。

副官快步走过来,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却没将刀或枪递给副官,却瞪着王文琪说:“你的,挂起来。”

王文琪愣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向他伸出一只手。他先将军刀递给王文琪,等王文琪将军刀挂在了衣架上,又将shǒu • qiāng递给了王文琪。等王文琪连shǒu • qiāng也挂在衣架上了,他已在副官的扶持之下坐了起来,并且,又盘着双腿了。

王文琪低声问:“太君,还继续吗?”

老鬼子突然哈哈大笑。王文琪和副官看着他,也都笑了。副官是受到了老鬼子的感染而笑。王文琪则纯粹是出于识趣表现而笑。

老鬼子笑罢,微闭双眼,矜傲地点点头。王文琪明白了他的意思,做了一个手势,请副官扶他躺下。不料副官的手刚一触到他身体,他立刻感觉到了是谁的手,皱眉道:“一边去。”那三个字他是用中国话说的。虽然是用中国话说的,副官也还是听得懂,愣了一下,闪在一旁,老鬼子向王文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他嘴角浮现出了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

王文琪像对待bā • jiǔ十岁老太太似的,以特专业的动作,轻轻扶老鬼子躺了下去。

后来的四天,王文琪似乎真的成了一位日本兵营里的客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客人,是最高长官的客人。他不再受监视了,离开房间没人管了,行动相当自由了。偶尔与佐艺子一起唱唱日本歌,副官也不禁止了,甚至有时还从旁听听。两名小鬼子兵轮番熬药。熬好了,王文琪才亲自捣制成膏药,每日数帖,为老鬼子亲敷亲揭。还有一日三次的药汤,更是亲自捧碗,次次眼看着老鬼子服光。每晚的按摩也不曾间断,老鬼子说他的腰几乎一点儿都不疼了。他起先青黄晦暗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饭量增加了,精气神有了明显的改观。他居然与王文琪对聊了几次,从中医聊开去,聊到了中国文化,孔子、老子、庄子、孟子什么的。也聊日本历史、文化、文学什么的。兴致高时,还命副官笔墨侍候,写几幅字请王文琪欣赏。或者,命佐艺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手持纸扇,为他和王文琪表演歌舞。中国文化、文学也罢,日本文化、文学也罢,他虽然是颇能说点儿什么的,但只不过略知一二,皮毛而已。然而他谈时,一副自视甚高的表情,仿佛大学问家,不论对于中国还是日本的文化、文学,都有高人一等的见解似的。他谈时,王文琪肃然聆听,一脸崇敬,其实心里腻歪透了。因为听老鬼子谈那些,对于他简直等于是听小孩子在正儿八经地给自己上中日文化课。但在谈到中医时,老鬼子的态度还是比较谦虚的,不耻下问。一问再问,离不开养生与男人如何提高床笫本领的内容。王文琪则有问必答,每答皆说出在古老医书中的出处。最困惑老鬼子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中医认为纵欲伤身,却又有采阴补阳之妙窍?王文琪就从《黄帝内经》为他补课,解释中医所言的阴阳平衡,性悦心情于是心情养人之类的说法。点到要处,老鬼子每显得茅塞顿开,欢喜无比。

老鬼子曾写下一个大大的字是“忍”,以赏赐的姿态给予王文琪,王文琪自然又表现得诚惶诚恐,掌心向上,平举双手接之。老鬼子“请”他也试写几字。他略一犹豫,没作声,顺服地点头以示遵命,遂起身写了四个隶体小字“忍者近仁”。老鬼子似乎意犹未尽,又写了一个“武”字,再请王文琪写;王文琪就再写了四个小字“武者不辱”。

老鬼子问他这后四个字何意。

他说真的武士,必有第一等的道德操守,是绝不会自恃强大而凌辱弱小的,更不会乱杀无辜。

老鬼子顿时将脸一板,瞪着他厉声说:“你的,对大日本皇军的,不满的思想,大大地有!”

副官也将脸一板瞪着他了。

正翩翩舞蹈着的佐艺子,那时就停止了,噤若寒蝉,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三个男人。

王文琪退离桌案,垂下头,镇定地说太君误会了,我是要通过“武者不辱”四个字表达对您的敬意啊!我听我们的同胞说,您及您的部下,相比于其他皇军,是屠杀我们中国百姓最少的。那么,想必您对大日本帝国的武士道精神,有着高于其他皇军军官的领悟啊!

老鬼子沉吟片刻,忽又哈哈大笑。笑罢,示意王文琪坐下,之后自己也坐下了。

他看着王文琪又说:“你的,狡猾狡猾的。”

王文琪说:“我对太君您很坦诚啊。不坦诚还敢写什么‘忍者近仁’‘武者不辱’吗?不坦诚还敢说刚才那番话吗?”

老鬼子说你不要狡辩,狡猾就是狡猾,这一点蒙蔽不了我。但是,你也确实够坦诚的。你是个狡猾的坦诚者。我喜欢你这种狡猾的中国人。你要去掉狡猾,只保留坦诚地回答我,你是不是企图通过那么八个字,那么一番话,动摇我征服你们中国的军人心?

王文琪老老实实地说是啊太君,作为一个中国人,眼见我们中国的领土一部分又一部分地被皇军所占领,我们中国人,包括妇女、老人和儿童,几乎天天被皇军杀害着,我当然希望更多的皇军能像太君您一样,不以屠杀无辜的中国人为乐事啊!那对于占领是一点儿帮助也没有的啊。

老鬼子说你的话不对!有!屠杀虽然是野蛮的,但从古至今,仍是最有效的征服手段。冷酷的屠杀,能使被征服者胆量完全丧失,尽快屈服。

王文琪说那种屈服肯定是暂时的啊!难道太君没听说过,我们中国人的抗战口号是——“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我们新的长城”吗?没听说过,我们许许多多中国人被你们皇军杀死之前,满怀仇恨喊出的话是——四亿五千万中国人是你们屠杀不完的……

“住口!”——副官在那时刻怒斥了他一句。

老鬼子瞪了副官一眼,挥挥手,副官悄没声地退出去了。他命佐艺子为王文琪的杯中添水。佐艺子添罢水,刚想坐在王文琪身旁,老鬼子将她也挥出去了。

“王,你的,仔细地看看。”老鬼子向王文琪伸出了双手,手心朝上,两条手臂很放松,平常又随意的那么一种伸法。

王文琪垂下目光看一眼他的手,旋即抬起头,望着老鬼子的脸平静地说:“太君,我不会看手相。”

老鬼子微微一笑:“我的,手相的不要你看。我的手,我这双天皇军人的手,你的应该,印象大大的。”

王文琪迷惑地愣了愣,也伸出自己的一手,轻轻抓住了老鬼子右手的四根手指,心想不是让我看手相,那么就是让我观手诊病,进一步试探我的中医修行呗,这有何难呢!我就当你是一个病人,继续为你诊诊病呗。

他又垂下目光,刚欲细看老鬼子的右手,不料老鬼子将手迅速一翻,不知怎么一来,自己的右手反被老鬼子紧紧抓住了。

他吃惊了,抬起头疑问地看老鬼子的脸。

老鬼子却闭着双眼了,一边的嘴角仍浮现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王文琪也不动声色地使暗劲儿,欲抽回双手,却哪里抽得回去!两个较了几十秒钟暗劲儿,老鬼子忽出左手,抵住了王文琪左腰部,不待他有什么反应,但听嗨的一声,已被盘腿而坐的老鬼子举了起来,从头顶摔到背后去了。

副官和佐艺子听到大的动静,一前一后进屋了。副官在前,握着shǒu • qiāng。佐艺子在后,一脸惊慌。

老鬼子哈哈大笑。

王文琪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动不动,也不哎哟,死了一般。

佐艺子显然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以手掩口,哧哧地笑。

副官却仍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也仍握着枪,大步跨到王文琪身边,踢了他一脚,喝问:“你的,什么企图的干活?!”

王文琪缓缓坐了起来,晃了晃头,谁也不看,径自苦笑道:“太君和我开玩笑。”

虽然是木板地,但却没摔疼他哪儿,只不过受了一大惊吓,心怦怦乱跳。身体落地时,头与地板咚地相磕了一下,有点儿晕。

老鬼子盘着双腿向他转过了身,如同磨盘转了半圈,看着王文琪问:“王,摔疼了没有?”

王文琪也盘腿坐定之后,迎视着老鬼子的目光,平静地说:“太君,幸亏您手下留情。”

老鬼子就又哈哈大笑。

副官的神经这才松弛了,将shǒu • qiāng插入枪套,走到老鬼子背后,叉着双腿,双手叉腰看着王文琪也幸灾乐祸地笑。

老鬼子举起右手,反向挥了挥。

副官与佐艺子互相看看,都又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老鬼子大声说:“门的,关上。”

双扇的对开门就被关上了。

老鬼子声音更大地说:“偷听的,不许!”

副官的皮靴和佐艺子的木屐走动之声在门外渐远。一会儿,他俩的身影从窗前走过。

老鬼子的目光注视在王文琪脸上,自己脸上仍保持着微笑。王文琪迎视着他的目光,装出一副傻兮兮的样子也笑。

老鬼子推心置腹似的说:“你的,不要生气。开个玩笑的,可以。人的,长期不开玩笑的,大大地不行。”

王文琪点头道:“太君,我理解。”

他确实理解,在这处日军军营里,没人敢跟对面的老鬼子开什么玩笑的,那结果将肯定是自讨苦吃嘛。即使他主动跟哪个下属开玩笑,下属也不敢因而就放肆啊!何况他也不会经常跟下属开玩笑的。他得在下属面前时刻保持不苟言笑的威严,所以他必经常感到寂寞。虽然有佐艺子可以随叫随到,为他唱唱歌、跳跳舞,以解其闷,但谅那佐艺子也只敢在他面前撒撒娇、卖卖嗲罢了,肯定同样不敢当他想开玩笑时,便没大没小、没深没浅地互相逗弄的。就好比一个人想下棋了,别人都不跟他真下,都一味让着他下,那棋下得还有意思吗?也就只有不下。

王文琪还明白,老鬼子刚才突然对他来那么一手,也并不完全是跟他开次玩笑,而是为了使他明白——即使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之下,如果他突然发起攻击,那肯定是不自量力的事。

他正这么想着,老鬼子的双手,又手心朝上伸向他了。

他语言乖巧地说:“太君,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吧。刚才那样的玩笑,我经得起一次,恐怕经不起二次的。”

老鬼子笑道:“玩笑的不开了。我的手,你的看出什么来,要老老实实地,讲给我听。”

于是王文琪只得再次轻轻握住他的四指,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起来。看罢手心,托住手背看手指肚。之后,将老鬼子的手翻过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手背、手指甲。

老鬼子的手挺大,五指粗长。肉很厚,也很硬,指根有一排茧子。不过,皮肤却保养得很好。男人到了他那种年纪,不论哪一国的男人,手背的皮肤一般会变得皱巴巴的。老鬼子的手却不同,手背的皮肤挺光滑,没皱没褶,中年奶妈的手似的。

王文琪看罢老鬼子左手,接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老鬼子右手,同时觉得不可思议——那么样的一双手,那么一个干巴瘦的老鬼子,盘腿大坐的,刚才却将自己举过头顶摔到了背后,不是亲眼所见,十之bā • jiǔ没人信。

他抬起头时,见老鬼子又微闭着双眼了,寻思几秒钟,低声说:“太君,您的肝不怎么好,肝火太旺。不过,也不是什么器质性的问题,是思虑甚多,睡眠不足引起的。明天我再进城为您抓几副舒肝祛火的药,调理调理就会见效的。”

老鬼子睁开了眼,问他“器质性”是什么意思。

他就在一张纸上,用毛笔写下“器质性”三字,耐心地解释“器质”一词在汉字中是什么意思,在中医和西医概念中又是什么意思。

老鬼子终于听明白了,也拿起毛笔,将“性”字一圈,急切地问:“那么,我的,这个的,大大地好,问题的没有?”

王文琪这才知道老鬼子误会了,不禁笑道:“太君性的方面,问题的没有,大大地好。”

老鬼子听了特高兴,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待他笑罢,王文琪语调缓慢地接着说:“但是,从您的掌心纹来看,太君的肺也不是太好。”

老鬼子点头,承认自己的肺确实经常犯病,还留下了一到冬季就犯哮喘的病根,在户外不得不戴口罩。

“您的胃近来常泛酸水是吧?”——王文琪说得不是那么有把握了。

老鬼子却啧啧称奇了,连赞王文琪是神医。

王文琪谦虚地笑笑,说自己能看出以上情况来,其实不足为奇。因为在中国的古老中医经验中,有一派总结的便是“掌诊”的学问,几乎能做到观一掌而知全身,由于被些冒充江湖郎中的小人所利用,骗钱财,渐渐的声名狼藉,最终被主流中医所不耻,没谁愿意继承衣钵,久而久之便失传了。但自己的父亲在世时,曾一度潜心研究并多方收集整理过其经验。而自己当年替父亲誊抄过,也受父亲指点过迷津,自然略通。

老鬼子听得兴趣浓厚。

王文琪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说自己不明白老鬼子手上的茧是怎么来的。

这一问,竟使老鬼子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自己从军官学校毕业后,一正式入伍就处处表现优秀,二十八岁时就当上了一位司令官的副官,三十出头就当上了有资格佩带军刀的少佐,从那时起,一天二十四小时里,除了睡眠时,在大多数时间,右手习惯性地按着刀柄。尽管手上经常戴手套,日久天长的,还是磨出了不褪的茧了。

老鬼子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滔滔不绝地只管说起来没完。他说他非常感谢第二次世界大战,非常感谢大日本皇军对中国发动的全面占领的“圣战”。说在他看来,皇军对中国发动的全面占领的战争,当然是一场“圣战”。因为像中国这样一个疆土广阔、人口众多而又衰败得不可救药的国家,靠中国人自己是既统一不了也管理不好的,只能由某一个或某几个强国代为统一、代为管理。由某几个强国莫如由一个强国,由别的强国莫如由日本这个强国。很遗憾。国民党不懂得这个道理,不肯接受现实。共产党也不懂得这个道理,也不肯接受现实。那么,大日本皇军,就不但要狠狠地教训国民党的军队,也要将共产党的军队斩尽杀绝。他说,作为一位军官,如果一生没有参加过战争,那就不但枉为军官,而且简直也枉为军人了。他认为全世界的军官肯定都是这么想的。因为如果没有战争,低级军官几乎永远是低级军官,高级军官也几乎永远是并无实际光荣可言的高级军官。每年有百分之七八的低级军官晋升为高级军官,那也就足以补充高级军官的序列不至于缺位了。而那种晋升,对自己虽然是好事,实际上与一个国家的文官们的晋升没了什么区别。不但说起来文官们会不以为然,晋升了的军官们自己也会不无惭愧。他说自己就是一位被如此这般耽误了的皇军军官。如果日本的对华战争早几年就发动了,那么自己现在肯定是一位司令官了,怎么会才仅仅是一位大佐?都五十多岁了,有时一想很悲哀。

王文琪问:“太君,您如果死于这一场战争,不论是大佐还是司令官,不是都没了意义吗?”

老鬼子愣都没愣一下,表情庄严地说那不同,结果完全不同。如果死前是一位司令官,并且是死在战场上了,那么骨灰大抵是会被供奉在靖国神社的,就是大日本帝国的民族英雄,国家级军人楷模了。而若仅仅是位大佐,除非死得特别壮烈,一般是不会享受到骨灰被供奉在靖国神社的殊荣的。靖国神社里虽然连普通士兵们的牌位也供奉着,但基本上是按军队番号整班整排整连一起供奉的,而且基本上是在极残酷的战役中所牺牲,牺牲人数又超过编制人数一半以上。

王文琪始终装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听着。他看得出来,老鬼子对于他所提出的问题,早已思考过多遍了,所以才连愣都没愣一下,就导师解惑似的侃侃而谈。令王文琪感到奇怪的是,老鬼子一旦自己开说,而不是与他一问一答地说,中国话的水平竟也高了些。只不过偶尔夹杂一句日语,对于王文琪,那完全不造成任何倾听障碍。他想了想,也就一下子想明白了——少了什么“你的”“我的”“大大的”,听起来顺耳多了嘛!

老鬼子表白地继续说,他感激第二次世界大战,尤其感激大日本帝国皇军对中国发动的全面占领的战争,不仅仅是出于狭隘的一己利益的思想,更是由于他作为一位大日本帝国皇军之军官,对战争具有一种相当本能的热爱。甚至也可以说,如果能亲身参加一场灭掉别国的战争,是他从少年时期就梦寐以求的向往。他说那种热爱,像艺术家痴迷地热爱艺术一样。那种向往,像年轻人向往爱情一样。总之,那是大日本帝国从他是一个少年时起,对他所进行的最良好的教育……

老鬼子说到这里,终于站了起来,对王文琪做了一个手势。王文琪明白,是命他也站起。

他默默站了起来。

老鬼子抓住他一只手的手腕,将他牵导至世界地图前。确切地说,那是一幅日本绘制的二战战局军事地图。

老鬼子指点着说:“新加坡、马来西亚、韩国、菲律宾,小小的,对于我们皇军,轻松占领的事情。你们中国有一个古代的词,我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翻转了一下自己的手,不错眼珠地瞪着王文琪,等待王文琪帮他想起来。

王文琪小声说:“易如反掌?”

“对,对,正是易如反掌。”老鬼子的目光又望向地图,那时他双眼炯炯有神,像刚吸足了鸦片,接着以雄心勃勃的语调说:“看,你们中国,地域广大广大的,人口多多的,全面占领你们这样的国家,对于我们日本,才是最应该做的。如果你们中国人不驯服,不愿当亡国奴,我们就从东杀到西,从南杀到北,一直杀到你们驯服了为止!再看我们日本,与你们中国相比,小小的,是不是?”

他的目光再次望向王文琪,王文琪默默点了一下头。

“我们日本虽然小,但我们的海陆空军,却在世界上伟大伟大的。虽然,某一次战役,我们也会失败的。但最终,第二次世界大战将证明,我们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俄国,我们不怕。在旅顺,我们打败了他们!英国,我们也不怕!我们的海军,对他们的海军,威胁大大的。在海上,是他们怕我们,不是我们怕他们!美国,我们也敢挑战。而且我们已经那么做了!他们占领的珍珠港,彻底地,被我们摧毁了!我们的飞机,将他们炸得……”

他又想不起一个中国词了,拍拍王文琪屁股,口中发出“噗、噗”之声,接着做出撒尿的样子。再接着,拍拍王文琪脸颊,笑道:“王,你的说。”

王文琪说:“屁滚尿流?”

“对,对!”——老鬼子又拍拍王文琪脸颊,表扬道,“王,你的,大大地聪明。聪明的人,我的喜欢!屁滚尿流,这个词,我也喜欢!看,将来的世界,应该是这样的——欧洲、美洲、北美洲,由德国和意大利去分。他们怎么分,日本的,不管。但是全部的亚洲,都要在日本的占领和控制之下,这是必须的!你们中国,像大大的面包,夹奶油的面包,明白?”

王文琪眼望地图,装没听到“明白”二字。

老鬼子的双手捧住了他的左右脸颊。确切地说,是夹挤住了。手劲儿特大,将他的双唇都夹挤得由横而竖了。

“你的,不明白?”

王文琪的头,在夹挤之下赶紧点了一下。

老鬼子的手这才从他脸颊上放下,严厉地又问:“说,明白,还是不明白?”

王文琪只得小声说:“太君,我的明白。”

老鬼子笑了:“我们日本,小小的领土,大大的军事帝国!面包的,我们喜欢吃!奶油的,日本多多的需要!日本虽然比中国小,但是拳头,钢铁的拳头,能将中国砸成薄饼的钢铁拳头!在你们中国,皇军势不可挡……”

他突然给了王文琪腹部一拳。那一拳的动作幅度很小,力道却蛮大的。王文琪疼得捂着腹部蹲下了。老鬼子又开心得哈哈大笑。

那时的王文琪,内心里的屈辱感早已变成熊熊烈火,仿佛连五脏六腑都是固体汽油,也一并燃烧起来了。又仿佛,除了紧闭着的嘴,所谓七窍已有六窍在往外冒烟了。而只要他往起一站,冲着老鬼子张大嘴,口中就会像火焰喷射器一样喷射出猛烈的火焰,将老鬼子顷刻烧成一地灰。

他真希望自己的右手握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那么他也可以出其不意地将匕首刺入老家伙腹中!刺入,横剖,接着连手也探入老家伙腹中,上三下四,左五右六,用匕首在老家伙腹中一通乱挑乱割,那是多么痛快的事情!

正这么仇恨地想着,听到老鬼子吼了一声:“站起来!”

他并未立刻站起。不是因为疼。忍着疼他也是可以立刻站起来的。而是因为怕,怕立刻站起来,自己内心里的仇恨会凝聚在双眼中,结果将老鬼子激怒了。而老鬼子一旦被激怒了,不知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而自己对个人屈辱、民族屈辱、国家屈辱的忍耐,实在已经到了极限!那么,自己若不再忍,结果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自己此前的一切所忍,不是全白忍了吗?

“起来!”老鬼子踢了他一脚。在王文琪听来,那是老鬼子口中说出的最地道的一句中国话。虽然说得凶巴巴的,但因为是最短的一句人话,竟一点儿“鬼子味儿”都没有。也幸亏老鬼子说了一句一点儿“鬼子味儿”都没有的中国话,王文琪胸膛里像有一处喷火器阀门被关上了一样,仇恨的怒火顿时熄灭。当然,说到底,是他的理性,被老鬼子踢他那一脚反而给踢回来了。否则,他的理性肯定随着一股浓烟导弹似的飞往爪哇国,根本找不回来了。

他捂着肚子站起来,对老鬼子苦着脸说:“太君,我这寻常中国人的肚子,怎么能经受得了您这位皇军大佐的拳头呢?您那一拳使我岔气儿了,请求您别再开使我吃苦头的玩笑了好吗?”

老鬼子再一次哈哈大笑。那是忍都忍不住的开怀大笑,响亮得余音绕梁。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一时出现了痛苦的表情,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捂着心窝,低俯下身去。

王文琪走近他,不安地问:“太君,您怎么了?”他的不安语调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巴不得老鬼子心绞疼突然发作,结果在他眼前一命呜呼。

老鬼子说他也笑岔气儿了,说时的样子可怜兮兮的。

王文琪说:“太君,您就这样别动,几分钟内我就会使您顺过气儿来。”

于是他在老鬼子背后这拍几下,那拍几下,接着从后搂抱住老鬼子的腰,将老鬼子的双脚抱离地面,猛地往下一顿。放开其腰,又在其背后猛击一掌,大功告成地说:“……”他之所以这时候说了一句日本话,乃因他见老鬼子也笑岔气儿了,自己的心里忽然一下子放松了。他这时候想——你他妈不就是一个可憎、狡猾,此刻倍觉无聊,所以猫玩儿耗子似的耍弄着我解闷儿的老鬼子嘛!我要是一直在你面前提心吊胆的,那我不等于认了自己是你这只老猫爪子底下按着的一只小耗子了吗?我才不认!即使我难以将自己想象成猫,反过来将你想象成耗子,那我起码也将咱俩都想象成猫,或者干脆tā • mā • de都想象成耗子!你拿我解闷儿?我还闷呢!我还要拿你解闷儿呢!反正看样子你今天是不会杀我的,那我就和你个老鬼子来一场猫与猫,或耗子与耗子的平等的解闷儿游戏吧!

他这么一想,心里就更加放松了,连那一句日本话,也像是日本朋友跟日本朋友之间说话那般无拘无束了。

老鬼子直起腰,缓缓转过身,眯眼看着他,表情极其郑重地说:“你的,日本话的不许说。”

王文琪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如果太君愿意,我们互相说英语也行。”

他以为老鬼子根本不会英语,成心尴老鬼子一尬。

不料老鬼子用流利的英语说:“也不许你说英语。在我面前,只许你说中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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