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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胤禛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哈腰上轿迤逦而去。胤祥目送他去远了,才慢慢向内务府走去。回到十三贝勒府仪门前,胤祥看看表,正指申末时牌,见贾平正带着合府男丁,拿着簸箕扫帚雪推板出来要扫雪,胤祥一边下马,叫过贾平道:“谁叫你扫雪的?都回去!”
一句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下雪扫雪,这么丁点儿事,还用着“谁叫’?贾平看看胤祥,不像是不高兴,呵着手赔笑道:“是奴才的主意。方才一个丫头给阿兰姑娘送茶,盘儿盏儿滑丢出去老远,雪这阵子小了些,下得太厚了扫帚拥不动……”
“都回去,都回去!爷赏你们酒,烤火吃酒是正经!”胤祥笑嘻嘻往里走着,说道:“好好的雪,你们扫了我看什么?”因见文七十四也在,又道:“我早说过,你不用来应差嘛,怎么也来了?”文七十四吭吭地咳了几声,说道:“老奴才是个贱性儿,能动弹就想着给府里做点什么……”贾平笑道:“要是下白糖还有点看头,这白乎乎的连着白乎乎,有什么看头?”
胤祥笑着往里走,说道:“你懂个屁!爷就喜欢这白乎乎又白乎乎的雪!叫王二嘎子到我那里去。从帐房支二十两银子弄几个菜,你们吃酒去”说着已进了三门,因见阿兰乔姐都站在廊下,便逗着架上的鹦鹉问道:“紫姑呢?叫她把早上煨的王八汤端一碗,给我祛祛寒气!”
“爷怎么忘了,那汤都浇了兰花,还是爷自己说的呢”乔姐笑道,“紫姑姐姐娘家捎信。她娘气喘犯了,头午回去,说了,要是重了,未必就能立时回来——爷既然冷,再加个炭盆子,熏笼烧得热热的,烫点黄酒喝了,一样暖和。”胤祥因见茶几上尚有残局,笑道:“红巾翠袖,拥炉围棋观赏雪景,这份雅兴不浅——叫他们小丫头子侍候,我独酌观战!”
一时便见王二嘎子进来,笨手拙脚地行了礼站在一旁。这是十分忠厚朴讷的庄稼院小伙,穿一身胤祥赏的皮褂子,十分不惯这种场合,热得头上冒汗,结结巴巴说道:“十三爷……您叫我?”胤祥接过一杯黄酒一仰而尽,伸着手让人再斟,笑道:“是这么回事。你说的事情四爷和我都知道了。剿匪嘛,误伤好人的事常免不了。有些备细情形四爷还想问问,叫贾平找两个小厮这会子就带你去。人命案子关天。四爷自然要还你个公道。”说罢命人:“拿十两银子赏王二嘎子——找两个妥当人送他雍和宫!”
“他是什么事,值得四爷过问?”乔姐看着棋子儿,手握绢帕子轻咳一声问道,“不是说您收留了他么?”胤祥却不答话,指着棋盘一个角落笑谓阿兰:“你这里须补一着,乔姐要在里头做劫了——你们不知道,今儿四爷府里好热闹,除太子爷,阿哥们差不多都去了,从没这么快活!我还唱了一首歌呢!”阿兰抿嘴儿笑道:“必是好的!几时爷也唱给我们听听,谱个曲儿,比干唱总好些儿”胤祥连喝几碗黄酒,早上在雍和宫喝的,已是酲然欲醉双手抱膝摇头道:“歌是好歌,小时候听精奇嬷嬷韩刘氏教的。只是谱不成曲儿,难为死行家,不信你们听——”因扯开嗓门唱道:下大雪,冻死老鳖!
头一句唱出来,乔姐阿兰已是怔了:这是什么村歌?两个人一愣,旋又笑得前仰后合,阿兰手里棋子撒了一地,噎着气道:“这是摇篮曲儿,十三爷也不怕人笑死了”“摇篮曲儿有什么不好?”胤祥道:“你们听着了——”
老鳖告状,告给和尚。
和尚念经,念给先生。
先生打卦,打给蛤蟆。
蛤蟆浮水,浮给老鬼。
老鬼磨豆腐,磨tā • mā • de一屁股!
歌没唱完,屋里屋外已是笑倒了一片。胤祥乜着眼道:“你们笑什么?世道上的事不就是这样儿!老鳖的官司打不赢!”
正说笑热闹,却听架上那只红头鹦哥学舌:“磨tā • mā • de一屁股,磨tā • mā • de一屁股!”众人一发前仰后合。胤祥一回头,见紫姑穿着件小羊皮风毛昭君套,捧着手炉子进来,便笑道:
“你来迟了,没听我的歌!”因见紫姑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起身觑着紫姑道:“怎么了,不高兴?我竟忘了,你娘病了,这种天儿气喘病最难过的……要什么药叫贾平他们去抓,别替我心疼银子——要不要请个太医?”
“我是哪个牌名上的,敢劳动太医?”紫姑的脸色异常苍白,勉强笑道,“她六七十的人了,只是早晚的事了。人生本是同林鸟,劫难来时各自飞……我也早预备着这一日了。”胤祥听了默然,看了看阴沉沉尚自落雪的天,叹了口气,说道:“想开了,就不要窝在心里。今儿天晚了,明儿我亲自去太医院请贺孟俯,他看痰症还是有一手绝活的。”说着酒一阵阵涌上来,觉得头晕,打着酒呃对阿兰乔姐道:“安置着,早点歇了。今晚你两个侍候,叫紫姑歇歇。”紫姑忙道:“还是我来。左右反正是难睡,我在这纱屉子外头做针线,这屋里暖和,累了歪一会子就是了。”胤祥听了无话。阿兰乔姐也难争,对望一眼,忙着掌灯下帷,为胤祥脱靴掖被。顷刻间,胤祥已酣声如雷。二人蹑脚儿退出,天已黑定了。
紫姑守在摇曳不定的孤灯前,听着外头凄厉的风声,心像浸在冰水里一样,浑身都在瑟缩。她其实是胤禩和任伯安精心安置在胤祥身边的密探,今晚奉了主人和母亲双重命令,下手杀掉胤祥,她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对于满人,她原本怀着一种刻毒的仇恨,无所谓太子党八爷党,清兵入关,在嘉定屠城三日,做过前明副将的祖父杨伯君一门良贱三百余口,被杀得干干净净。奶娘抱着年仅七岁的母亲逃出尸横遍野的嘉定,投奔南京做生意的叔叔杨仲君。叔叔和任伯安是结义兄弟,康熙二十六年,皇帝第一次南巡金陵,他们跟着朱三太子,在莫愁湖畔的昆卢寺院禅山上架起红衣大炮,要炸康熙皇帝的行宫。事发之后,叔叔一家几十口又遭劫难,年迈的杨仲君被零割一万余刀,惨死在南京柴市……这些事当然她都没有亲历目睹,但母亲、哥哥,还有任伯安从她记事时就讲,一直听到长大成人,已是烙到心上、融在心里。胤禩利用她,她自然知道,但眼见是一心要学赵高“毁秦报仇”的任伯安又落入满人手中,而且作甬者正是自己朝夕相伴的胤祥!
望着煌煌闪烁的烛光,紫姑又想到方才病得奄奄一息的母亲,也是一枝烛,不过细些,忽悠忽悠的光影里,母亲枯瘦如些的手紧紧拉着紫姑的胳膊,声气微弱但又十分清晰:“孩儿呀……国仇是报不了了,家仇不能不报!你任叔为报这仇,连家也没成……如今也要去了……当年你父亲入狱,正下大雨,天上的雷震得房子打颤,他临去仰着脸吼:‘呸!老天瞎了!一命换一命……为什么我杨家几百条命换不了一个满人?从那日,我在观音菩萨跟前许下宏誓大愿:我是个女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