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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见解有连贯性可言,其连贯性无非是“他的见解始终没有连贯性”;如果说他尚
有世界观可言,其世界观不外乎“自己不具有世界观”。但反过来说,此类缺点甚
至又是他的睿智性资产。所谓连贯性及稳固的世界观这种劳什子,对于传播媒介--
--将世间切成细小条块的传播媒介上的随机应变的机动战是不必要的。而无须背负
这样的重荷于绵谷升便成了一大优势。
他没有任何需要保护的东西。故而可以调动全副神经投入纯粹的战斗行为。他
只消进攻即可,只消打翻对手即可。在这个意义上,绵谷升堪称头脑敏捷的变色龙。
根据对手颜色改变自身颜色,随时随地炮制出行之有效的逻辑,并为此动员所有的
修辞手段。修辞手段大多是从某处炒买来的,在某种场合显然空洞无物。但他常如
魔术师一般迅速而巧妙地取之于空中,当场指出其空洞无物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
况即使人们偶尔窥觉其逻辑的蒙骗性,也还是认为要比其他多数人阐述的正论(正
论或许的确纯正地道,无奈要旨推进缓慢,大多情况下只能给视听众以平庸印象)
远为新鲜,远为引人入胜。如此招法究竟得自何处我无从推测,但他确实熟知直接
操纵民众感情的诀窍。大多数人易受何种逻辑驱使,他完全了如指掌。准确地说,
这里无须逻辑,只要乔装打扮成逻辑即可。关键在于其能否调动民众的情绪。
他可以根据需要将深奥的学术用语之类的玩艺儿源源不断地排列出来。当然几
乎任何人都全然不懂其正确含义,而他却能在这种情况下制造出“如果你们不懂,
责任在于不懂的你们”这样的空气。也有时接二连三兜售一串串数字。这些数字已
--一铭刻在他脑子里,而数字自是极具说服力的。但事后细想,数字的出处果真是
公正的吗?或者说根据果真是可信赖的吗?对此从来没有过认真的讨论。数字那东
西,或立或卧完全取决于引用方式。这点尽人皆知。然而由于其战术的天衣无缝,
多数人都不可能轻易发觉其危害性。
如此巧妙的战术使我十分不快,但我无法将这不快恰如其分地讲给别人。我没
有办法加以论证,恰如同不具实体的幽灵较量拳击,无论怎样出手都只能扑空。因
为那里压根儿就没有实实在在的对手。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即使相当博学多识的人亦
受其蛊惑。我为之不可思议为之坐立不安。
如此一来二去,绵谷升得以被视为最有才气的人物之一。对世人来说,连贯性
那东西大约早已变得可有可无。人们追逐的是电视画面上展开的学识性击剑比赛,
人们想看的是那上面灿然流动的鲜血。纵令同一人星期一和星期四所云牛头不对马
嘴,恐也无人理会。
我同绵谷升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和久美子决定结婚的时候。我打算见她父亲之
前见一次绵谷升。因我以为儿子自然比父亲同自己年龄接近,事先疏通一下,说不
定能为我们周旋一二。
“我看还是别指望他好,”久美子有些难以启齿地说,“说我是说不好,总之
他那人不是那种类型。”
“反正早晚得见面的吧?”我说。
“那倒是,倒的确是那样的……”久美子道。
“那就不妨试试,凡事试在先嘛!”
“怕也是,也许真的可行。”
打电话过去,绵谷升似乎对同我见面不大感兴趣。但还是说如果无论如何都想
见,30分钟左右总可抽得出来。于是我们约定在御茶水站附近一家咖啡馆碰头。当
时他还是没写出什么书的大学普通助教,衣着也不怎么光鲜。茄克口袋因长期插手
而胀鼓鼓地平不下去,头发也长了两个星期的生长量。荠茉色港衫配蓝灰色苏格兰
花呢茄克,颜色根本不谐调,完全是哪所大学都有的年轻助教那副寒酸相。大约他
一大早就在图书馆查阅资料而现在稍稍抽身出来,眼睛似有些倦意。但仔细看去,
眼底深处则透出锐利而冷峻的光。
自我介绍后,我说不久打算同久美子结婚。我尽可能坦诚地告诉他:自己时下
在一家法律事务所工作,准确说来这并不符合自己的理想,尚处于自身摸索阶段。
我这样的人要同久美子结婚也许近乎非分之想,但我爱她,自以为可以使她幸福,
我们可以相互安慰,相互鼓励。
然而我的话似乎几乎未被绵谷升所理解。他抱着胳膊,不声不响听我叙说,我
说完他也良久一动未动,仿佛在沉思其它什么。
在他面前,一开始我就感到甚不舒坦。想必是自己所处位置的关系。实际上对
着初次见面之人开口就说想同你妹妹结婚也的确不可能令人心里舒坦。但在同他面
对面时间里,我渐渐越过不舒坦之感而变得不快起来,一如释放酸臭气味儿的异物
一点点沉积在胃底。并不是说他的言行举止刺激了我,我厌恶的是绵谷升这个人的
这张脸。当时我直观地觉得此人脸上蒙着一层别的什么。脸出了差错,不是他真正
的脸,我觉得。
可能的话,很想当下离席而去。但既然话已开头,便不能如此不了了之。于是
我呷着凉了的咖啡,就此打住,等他开口。
“直率地说,”他以严然节约能源般低小的声音开腔了,“对你刚才所说的,
我觉得一不很理解,二不太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种类不同的东西。但我想你恐怕
又不理解也不感兴趣。从结论上简而言之,既然你想同久美子结婚,久美子想同你
结婚,那么我对此既无反对的权利,又无反对的理由。所以不反对。也无须考虑。
但希望此后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待,不要再剥夺我个人的时间----这对我是再重要
不过的。”
旋即他觑了眼表,欠身立起。也许他说法上多少有所不同,我未能连具体词句
也--一记住。但毫无疑问,这是他当时发言的核心,十分简明扼要。没有多余部分,
没有欠缺之处。对他要表达的我已豁然领悟,对他对我这个人有怎样的印象也大致
了然。
我们就此告别。
同久美子结婚使我成了此人的妹夫,自然此后亦有几次同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