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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隔山隔海会归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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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她只是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用一种早已消失的语言说:“孩子呀,我的孩子。”

你终于回到故乡了。

漂泊五年,邵雪不曾回到故乡。

小时候不懂乡愁,也不觉得北京有多好。古树红墙,都是看厌了的景色。

她想去外面,看极光,看教堂,看一切故乡没有的景色。

后来,她成了游子,忙着念书,忙着赚钱,也就不想家了。

在网上和郁东歌视频聊聊天,社交网络给老友点个赞,被现代文明压抑的血脉联结变得淡漠,变得细小,却仍旧未被斩断。

她没想到会在异国他乡想起家来。

想起故宫的大雪,悠长的胡同。杏上枝头坠得枝丫垂首,鹦鹉和御猫在琉璃瓦底下声嘶力竭地叫唤。

想起她坐在郑素年的车后座上,一阵风似的经过古老的房屋。想起他身上老植物似的香气,在暖风之中直起腰,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背上。

那些被时间之尺勾起的有关人类的浩大思绪缥缥缈缈地落下来,她终归还是个普通人。三百五十万年太远了,她感觉自己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曾经想过很多,自己到底和郑素年哪里不一样。

她是个很别扭的人,脑子里想什么,很多时候和别人说了别人也听不懂。

比如她和郑素年,她知道他们俩的性格里是有什么东西错位了的。

他不习惯改变。

他要做什么就会一直做,用这样一种自虐的方式体悟人生。以前上学读书也是这样,后来进了修复室临摹古画也是这样。做到最后人就进了化境,好像在进行一场修行。

邵雪则是需要不停地改变的。

她需要不停地流浪,最后积累出一片宏大的画卷,从这片画卷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极光也好,伏尔加河也好,非洲广袤的平原也罢。她一直拼了命地努力,无论是读书、工作还是旅行,只是在不停地跳脱自己之前的生活。

她本以为他们活着的方式不同。

可是那个时候,站在人类之母面前,她忽地觉出了自己的可笑。

她和郑素年所区别的只是生活方式,却忽略了他们真正感知生命的渠道。

他们都是用时间的流逝来感知的。只不过郑素年是通过手中凝固不动的古画感知时间的流逝,而她则通过跳动的极光、不息的河流与非洲大地上的勃勃生机感知。

殊途同归。

他们其实有着相同的衡量生命的方式。不是金钱,也不是任何世俗用来衡量一个人的东西。就好像郑素年会放弃高考而选择把晋宁没做完的事传承下去,而她会放弃稳定的工作转而选择这样一趟到非洲来的、前途未卜的翻译之行。

漂泊岁月长,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境下想通了。

飞鸟不知道她内心有天人交战。他推推邵雪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邵雪笑笑:“在想一个人。”

“想就去找他啊。是男人吧?”

她思忖片刻,轻声说:“可惜晚了。”

没有人会像个傻子一样等她。

这场没头没尾却贯穿她生命的爱。

是她先行撤退的。

郑素年新换的液晶大屏电视里,一只伺机待发的猎豹扑食了在河边吃草的羚羊。一时间,羚羊的后腿被撕开一道裂口,鲜血四溅。

“你跟这儿看什么呢?”柏昀生放下刚因为挠坏键盘挨训的二黑,走到郑素年身边。

郑素年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野性非洲。”

“你有病吧,又到了交配的季节了是吧。”

郑素年没搭理他,把二黑抱上自己的膝盖:“我说它现在怎么这么胖?

你是怎么喂的,别到时候患了高血压、高血脂。”

“你先别说它,”柏昀生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你爸让你相亲那女的怎么样了?”

“昨天相亲那个?”郑素年想了想,“嫌我工资低。”

郑素年也不知道郑津着的哪门子急,从他一过二十五就开始唠叨着结婚的事。今年他终于坐不住了,跟小区里遛狗的大妈掺和了一门相亲。相亲那姑娘一看也是被硬拱来的,两人相顾无言半天,郑素年说:“你要不回去跟你家里人说,嫌我工资低?”

那姑娘点点头:“那你就回去跟你爸说,觉得我丑。”

郑素年笑了:“不用这么损吧。”

“我就说你当时应该跟着我干!”柏昀生听闻此事一拍大腿,“哥们儿对钱那是天性敏感,你看要不是我前年催着你买房,现在这房价就你那点工资猴年马月能交上首付啊……”

“你又开始了是吧?”郑素年瞪他一眼。

柏记珠宝是前年开起来的。柏昀生听了薛江畔的话,从起步就做高端交易,客户都是岁数比较大,在社会上有些地位的中年人。他自己能干,再加上薛江畔穿针引线,短短两年就在北京和苏州各开起一家实体店。

这两年城市变化天翻地覆,他家原来的铺子大多被拆迁或者变卖。柏昀生骑着自行车转遍故乡,在老城区一处未被拆迁的古街盘下一处店面。

两百平方米的铺面装修得古香古色,有上了岁数的老苏州一进门就哭了,拉着自家儿女的手说:“这就是当年的老柏记呀,就是这样的呀。”

人们对老字号的依恋,连去围观开业的郑素年都不禁动容。

柏昀生这两年总是出差,不在的时候就把二黑扔郑素年家里照顾。做生意过日子,这人看着一点事没有,唯一的毛病就是一喝多了就开始找顾云锦。

顾云锦走了以后他确实去苏州找过,可惜已是人去楼空。褚师傅家里人知道他的事,只说顾云锦走前给褚师傅上了坟,至于去哪儿,连他们都不知道。

现在这个社会,找一个人多容易啊。手机、微信,各种各样的网络联系。

可是当一个人真打定主意消失的时候,却也可以这么彻底。

顾云锦对这个世界的依恋很少,活了二十几年无非一个柏昀生,一个褚师傅。

她现在都可以割舍下了。

他消沉了一段日子,再回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只认钱的混账样子了。

柏昀生在五环租的那个房子一直没退,东西摆放整齐,偶尔还会去打扫。

大概是想着顾云锦走的时候带着钥匙,要是她什么时候想回来还能开锁进门。

郑素年觉得这事基本属于痴人说梦。

总之,柏昀生现在,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当得起一声“柏老板”。

“你赶紧带着你们家二黑滚出我家,我真是收拾不动它这毛了。”

窦思远种的杏子在这个季节成熟。

杏树不但长得枝繁叶茂,又因为种在墙边,现在大有四十多支红杏出墙来的气势。中午午休的时候,郑素年一边看几个刚毕业的年轻人上蹿下跳地打杏子,一边拿着个塑料盆跟在窦思远屁股后头要杏。

“你要?”

“时老师要。”

“我就知道。”

窦思远给郑素年挑了几个好的,另外一边的傅乔木正抱着窦言蹊往外溜达。他们俩上班的带孩子不容易,但凡家里老人有事就得把窦言蹊领到单位来。

小崽子长到这个岁数也很会看人下菜碟,知道郑素年脾气好,满手的水彩就往人家身上蹭。

“你怎么那么讨厌!”傅乔木戳他的脑门,“干什么!”

“我要小郑叔叔跟我去买冰棍!”

郑素年单手把他往上一提溜:“走着。”

郑津在后面冒了个头:“素年,家里没洗发水了,你一会儿一块买一瓶。”

“买!”郑素年声震苍穹地应了一声,头发被窦言蹊抓成了鸡窝。

盛夏时节,西三院的杏子掉了一地。蚂蚁勤勤恳恳地搬运着腐烂的杏肉,在地砖上蜿蜒成一条蚁流。郑素年抱着窦言蹊像过地雷阵一样一块地砖一块地砖地闪避,把小孩的话颠得断断续续的。

“郑……叔叔……我喜……欢我……们班的……一个女生。”

“哦?”郑素年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也不颠了,“说说。”

“她特别爱缠着我,”窦言蹊趴在他的耳朵边说,“我也喜欢她,可是明年幼儿园换班我们就要分开了。”

这么大点人,还懂得分离之苦了。

便利店离得不远,郑素年让窦言蹊先挑冰棍。然后,窦言蹊抱着他的大腿跟着他走进生活用品区,看他在几款洗发水间犹豫了一下。

窦言蹊那身高也就够得着最底下那个牌子的洗发水,而郑素年连考虑都没考虑——他懒得弯腰。等矮的那个把最底部的瓶子都闻了一遍,他拉着郑素年说:“买这个吧。”

郑素年:“为什么?”

“这个好闻。”

郑素年蹲下来把他挑出来的那瓶洗发水拿在手里,还挺好奇,也闻了闻。

然后,他又闻了闻。

窦言蹊不知所谓:“怎么不走啊?”

郑素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小不点“啊”了一声,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郑素年:“薯片?糖?饼干?海苔?”

窦言蹊:“都要!”

郑素年:“都买。”

“哇”的一声过后,窦言蹊整个人扑进了零食区。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轰隆隆的吹风机声夹杂着郑素年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洗发水?”

“挺香的吧,我一会儿回去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随便问问。”

……

真的好香啊。

从非洲刚回来的那段时间,邵雪黑得像刚从煤炉里拎出来的。

她几次三番拒绝了郁东歌视频的请求,直到中秋节那天她妈边打电话边哭:“唉,人家姑娘都是贴心小棉袄。我呢?我生个闺女不回家就算了,现在连视频都不愿意……”

邵雪特意抹了白一号的粉底才打开摄像头,郁东歌在那边沉默半晌,镇定地问道:“你是不是没开灯?”

邵雪:“光线不好。”

在剧组的时候吃住全免,给的酬金也够她空闲两三个月的。邵雪不急不慢地发简历,最后去一家语言学校面试。

她读的两所大学都拿得出手,也有一定的工作经验,面试顺利,面试官提的问题她也都能答得bā • jiǔ不离十。只是临到最后,那个女人有点好奇地合上面前的夹子。

“一个私人问题,”她小心地问,“你真的是中国人吗?”

邵雪:“啊?”

对方:“你是不是中非混血?”

邵雪上班的这家企业是中外合资的培训机构,在规划上是和孔子学院挂钩的。学校里中国人不少,有个叫高阳的男人是大她十几届的校友,经常主动帮她解决一些工作上的麻烦。邵雪孤身一人在他乡,对他不胜感激。

有一次两个人出去吃饭,高阳突然大发感慨:“这样一直给人打工,到底是没意思。”

邵雪倒也没想那么多。有饭吃,有觉睡,挣得也不少,她觉得这工作挺好的。

“你想不想单干?”高阳问她。

高阳应当是她的叔叔辈的了,只不过邵雪觉得都是同事,平常只称呼一声阳哥。

“单干挺累的吧?”她想了想,“异国他乡的,什么事弄不好怪麻烦的。”

“有我啊,”高阳给她夹菜,“我在这边路子通,要不是没有合伙的,还用这样朝九晚五?”

邵雪糊弄着搪塞了过去:“先吃饭吧,这菜不错。”

这么搪塞着也就到了年底。

她那段时间感冒反反复复的,终于在过年的时候发烧了。室友回家过年,合租公寓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她躺在床上给自己加盖了两床被子,咳得昏天黑地,满脸通红。

这时有人敲门。

她张了张嘴想问是谁,无奈嗓子早就哑得说不出话来。打开门,高阳和他老婆捧着一保温桶的饺子惊讶地看着她。

“阳哥、嫂子,”邵雪眼圈“唰”地就红了,“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阳嫂赶忙挤进来把门关上。摸了摸邵雪的额头后,她赶忙差遣高阳出去买药。

“我们本来说这大过年的,你一小姑娘人在异乡就过来看看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邵雪一箩筐的话哽在喉咙口,甫一开口全都咳了出去。

“这个小可怜,”阳嫂给她把被子盖好又倒了杯水,“好好歇着啊,我出去给你做点面条。”

阳嫂出去后,邵雪松了口气。

电话握在手里,要不是这两个人来,她差点就给郑素年拨过去了。她心里暗自懊恼这种一委屈就想找他的潜意识,把手机狠狠地塞到了枕头底下。

人在脆弱的时候,别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就够感激涕零一辈子。高阳夫妻照顾了她一阵,回春的时候,邵雪总算是缓了过来。她买了一堆礼品送去高阳家,还给阳嫂买了一副很贵的耳坠。

“你看你这孩子,”阳嫂怪她,“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呀?咱们华人在国外就应该互相照顾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瞒您说,我在外面这些年一个人都习惯了。”邵雪难得羞涩,“你们对我这么好,都让我想起来小时候那些住在我隔壁的叔叔阿姨了。”

她一下就跟这对夫妻亲了起来,慢慢也就了解到,高阳是二十年前来的意大利,家里还有一双儿女。大儿子在中国工作,小女儿尚在读高中。

过了一段时间,高阳又找上了邵雪。

“您又要说合资办学校的事啊?”

“是啊。”高阳为难地看着她,“我女儿要上大学了,儿子明年也要结婚。

现在这点家底,根本不够啊。”

看邵雪有些心软的样子,高阳趁热打铁:“你看现在这些办学校的,稳赚不赔,更何况咱们俩都是行内人。邵雪,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做事很靠谱的。”

她仔细想了一整天。

做老师,拿的怎么都是工作签证。可开公司的话,就有了移民的筹码。

高阳一家对她那么好,这种事情又是互惠互利,邵雪实在没理由不帮人家。

之后,她去银行提取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踏踏实实地交到了高阳手里。

工作的改变对于邵雪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教语言罢了。高阳负责了管理,邵雪负责了教育。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做了大半年,总算把学校做出了一定的规模。

事情是从秋天的一个傍晚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高阳那段时间好像特别忙,一周能露一次面就不错了。邵雪问起来他总是搪塞,说些她听不懂的手续问题。阳嫂许久没叫她去家里吃过饭,偶然见了一次,邵雪发现她不再戴自己送给她的耳环。

她很喜欢那副耳环,自从收到后几乎没摘过,这事让邵雪起了疑。

“阳哥,”有一次下了课,邵雪晃到高阳的办公室,“学校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

“问题?”高阳一愣,险些把桌上的书碰到地上,“没有的事,你别瞎操心了。等忙过这阵子,咱们就可以歇歇了。”

邵雪点点头,半信半疑地走出办公室。

高阳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这回真的没办法了,咱们得走了。”

“没办法了?”阳嫂的声音也很疲惫,“我可是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咱们这回赔得可是血本无归了。”

“碰上这倒闭潮,我有什么办法。”高阳长叹一声,“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儿子说会在国内接咱们。”

话筒那头沉默许久,阳嫂有些艰难地问:“邵雪那姑娘呢?”

“大难临头,能自保就不错了。她一个小姑娘,人在异乡,又一点管理不懂,弄不出什么大浪来的。”

邵雪把教室的黑板擦干净,哼着歌路过高阳的办公室。

“阳哥,我走了啊!”

高阳的手指一松,复又攥紧,终是狠下心来。

“好,走吧。”

那段时间在国外做语言学校的都会有印象,语言培训机构的倒闭潮,企业互相担保,一家倒掉就会产生连锁反应。高阳的这所学校刚开不久,哪经得起这种大风大浪,资金链断裂,他倒卖了大半身家,总算是没欠下债。

只是却血本无归。

一同散尽的,还有邵雪的所有积蓄。

打拼六年,最后剩下的钱堪堪够买一张回国的机票。邵雪的签证因为这件事也出了问题,邵雪就像个木偶,被线牵拉着办完手续,在机场度过了自己在异乡的最后一夜。

高阳一家人的电话全都打不通了。邵雪如散架一般瘫在飞机的座椅上,随着起飞听见自己的耳膜因为气压的变化发出尖锐的震动声。

一场大梦。

再醒过来的时候,飞机已经抵达北京。

阔别六年,她没想到自己再回来的时候,会是这样一无所有。

邵雪在出站口站了一会儿。时间接近半夜,大厅里的乘客比白天稀疏不少。

她拿起手机冲着空荡荡的机场大厅拍了张照片,然后在朋友圈里发了两个字:“挺住。”

但几乎就在下一秒,她把图片删除了。

那股哽咽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邵雪把箱杆拉起来,昂着头朝着门外走去。

夜风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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