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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脚踏入成人世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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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回来,柏昀生就又忙了起来。他工作室的那个教授在业内格外有名,和一家国外的珠宝品牌谈合同,来回几次柏昀生也混了个脸熟。

他那段时间就跟没作息似的,一天也见不着几回人。有时候彻夜不归,早上爬上床一睡就是一整天。那天郑素年在画室画得眼酸,活动了下手腕,忽地想起柏昀生又是早上八点多回的宿舍。

寝室没开灯。他一摁开关,就听见床上一声哀鸣。

柏昀生从床上冒出头,闭着眼睛问他:“几点了?”

“五点半,”他把外带的饭盒放柏昀生的桌子上,“下来吃点吧,睡一天了。”

柏昀生裹着被子爬下床,缩在椅子上扒拉饭。郑素年收拾了一会儿画具,突然想了起来:“你不是说顾云锦这个月来吗?什么时候?”

“后天,”柏昀生无精打采地回答,“正好我老师那边的事停两天,我陪陪她。”

自从大理回来,薛宁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柏昀生,还和他工作室的老师搭上了线。这几天,柏昀生说得断断续续,素年也算知道这项目是怎么回事了。那外国品牌往年和他老师合作过东方系列的珠宝,今年想扩大产业,涉足时装,在新一季的服装款式里加入旗袍元素。也不知怎么牵的关系,薛宁他爸谈下来了服装原料的供应商,现在就差一个名气大的旗袍师傅做设计。

柏昀生跟他老师拍着胸脯打了十二分担保,要找苏州那边有名的褚师傅来做。

“就是云锦的师父。”柏昀生对郑素年说,“老头儿挺固执的,能不能说下来全看云锦了。”

郑素年有些奇怪:“旗袍师傅国内多了去了,你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事?”

柏昀生摇摇头:“他们这个牌子刚进国内,好多弯弯绕的事不懂,就图有个中间人。要是褚师傅这事成了,再加上我的老师推荐,我也能争取到他们这个系列的配饰设计。”

别说品牌不懂了,连郑素年都是一头雾水。他成长的环境不比柏昀生复杂,每天做好手头的事就行,哪要考虑这么多的人情世故。

“成就成,不成就算了。”他多了句嘴,“他们老一辈的固执我可领教过,答应不了的事别强求。”

“那可不行,”柏昀生看了看时间,又在收拾东西出门,“这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顾云锦定的火车是凌晨到。四年多钟,公交车还没有。郑素年从家里把车开到学校旁边,天没亮就把柏昀生送去了火车站。

北京西站就是这样的地方。天还黑得不见一丝光,便开始有人背着大包小包进出了。郑素年找个地方把车停下,看着柏昀生进了接站口。

他以前学画那个老师教他速写,有一招就是站在街上看人。看女人、男人、老人、小孩。不光看发型和服饰,也看神态。看的时候就猜,这个年轻女孩妆容精致,穿着光鲜,眼睛里却都是算计,她是个怎样的人呢?这个男人坐在台阶上吃着冷饭哭了起来,他哭的是家里的妻儿还是自己的命运?

然后再画,人物就有神了。人像不再是人像,落在纸上的是个有喜有悲的人。

那这个地方呢?

深夜四点的火车站。出站的人神色疲惫却满脸雄心壮志,还不知道这城市能让人成神也能吃人。离家万里的,思乡情切的。柏昀生连背影都能看出来久别重逢的期待,可心里到底也藏了心机和打算。

又等了一会儿,柏昀生便带着个女孩出了站。

“这是我的室友,郑素年。”柏昀生给顾云锦介绍,“多亏有他帮忙,不然现在连车都没有。”

顾云锦也漂亮,只是和邵雪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估计是熬了夜,她素着一张脸没什么精神,却仍笑意盈盈地和素年打招呼:“在视频里见过的,昀生老提你。”

郑素年把后备厢打开,先让顾云锦上了车。柏昀生过来放行李,笑得一脸花痴:“漂亮吧?”

郑素年都不看他了:“滚滚滚,臭显摆。”

顾云锦一看就是那种事少利索的女孩。行李不多,就一个包,和柏昀生久别重逢也没当着郑素年的面失了仪态。这个点还没开始堵车,街边的树叶早就掉了个精光,马路宽阔又萧条。

郑素年眼睛看着马路,头却朝身后偏了偏:“昀生,你这两天先带着你女朋友在市内转转。要去看长城什么的就跟我说,我给你们俩送过去,千万别信街上那些发传单瞎吆喝的。”

顾云锦是个懂事的人,赶忙表态:“那也太麻烦你了。我就来看看他,玩不玩的都另说。”

郑素年忍不住调侃道:“你也太省他的事了,我们这当室友的都看不下去了。”

柏昀生搂着顾云锦格外骄傲:“你别搭理他,他现在跟一我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女孩纠缠不清,看见谈恋爱的就想烧。”

顾云锦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胡说什么,去哪儿找这么好的朋友。”

不堵车,到宾馆也就半个小时的事。郑素年把车倒到马路上,突然想起这条街拐过去就是邵雪她们学校。

之前他们寝室几个人还没进工作室,大一早上的基础课都是拼了老命才赶过去的。赶上查得松的时候,一寝室人躺尸到中午都有可能。他不知道邵雪她们学校校风如何,只是车都开到这儿了,他忽地就想过去看看。

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好六点钟。

他昨晚也没睡够,找了个停车位把火一熄,给邵雪发了条短信: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然后,他就倒在椅子上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的,身边有车来来去去。邵雪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都十点多了。

他睡觉的姿势不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脖子剧痛。电话那边邵雪的声音清亮,把他的睡意赶走大半:“素年哥?你还在吗?”

“在,我早上接人,开车路过。”

“你别动,你别动,”哪想到那边一片嘈杂,“我去找你,我今天正好出门。”

他的车离校门不远,邵雪也认识车牌。不过十分钟,他就看见邵雪裹着一件扎眼的红色大衣从校门口钻了出来。

她带着冷气钻上车,安全带都绑上了还跟那儿假客气:“你今儿没事吧?

多麻烦你啊。”

郑素年车里开着暖气,就穿了件薄毛衣,被她带上来的冷气激得一哆嗦:“你跟那儿装什么大尾巴狼,我这一趟可省了你不少事吧。”

邵雪“嘿嘿”傻笑两声,但很快收敛了神色:“你知道我去哪儿吗?”

“你让我送你,还让我猜你去哪儿?”郑素年被她气乐了,“我猜你去通州,我给你送过去你自己坐车回来。”

邵雪使劲拍他一下:“哎呀什么呀,我去看乔木姐。”

这句话说完,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乔木姐生孩子啦。”

郑素年没反应过来,前面红灯一闪,他猛地一脚刹车。邵雪吓得不轻,照着他的腰使劲掐了一把。

这一把把他掐回过神来:怎么跟顾云锦掐柏昀生似的?

窦思远和傅乔木结婚的时候在四环买了房,长安街沿线,乔木还嫌贵。

窦思远每个月辛辛苦苦还贷款,抽空就教育傅乔木:“这房子能涨。”

邵雪后来都不知道窦思远当时是从哪儿开的窍。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郑素年的车技见长,除了那一脚刹车后来就开得稳妥多了。到了小区楼下,邵雪熟门熟路地往里走。

“你来过?”

“来过,他们刚搬进来的时候叫我来参观了一下。”

窦思远买的是低层,郑素年刚到楼底下就听见楼上有小孩哭得撕心裂肺。

一进门,窦思远穿着拖鞋,满头大汗地给孩子热牛奶。

“我的老天爷,”邵雪跟看西洋景似的看着这一幕,“当了爹气质都不一样了。”

“什么气质呀,”窦思远压根儿没拿他们俩当外人,顾着孩子连杯水都没给倒,“主夫气质。”

女人生了孩子变化就是大。乔木姐也不是当初那个学生样了,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挥斥方遒,把窦思远使唤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孩子不哭了,她什么也没干倒是出了一身汗。

邵雪和郑素年已经给自己倒了水坐到沙发上嗑瓜子。看着他们俩松了一口气,邵雪忍不住问:“乔木姐,你们家里老人不来给看孩子啊?”

“来,”她扶着腰说,“刚生下来怕她们唠叨就叫的月嫂,这不,现在走上正轨了,我妈后天就过来。”

生的是个男孩,用的还是孙祁瑞取的名。当时老头儿在病床上输液,没事就在报纸上瞎画。临终前把这对徒弟叫过去,说以后有了小孩就叫窦言蹊,男孩女孩都能用,比邵雪这随口诌的不知道强哪儿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才过了两天就走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也不枉窦思远和傅乔木那一声师父。

挺俊俏的小男生,圆头圆脑,张着嘴冲邵雪笑,好看的地方都随了傅乔木。

“那可不,随了窦思远还了得。”傅乔木一句话把窦思远从厨房气出来了,围着围裙对邵雪两人控诉。

“你们俩评评理,就你们面前这位职业女性,每天就跟我嘚瑟男女平权,强调自己在家庭中巨大的付出,然后无穷无尽地打压我。你说,这不能生孩子是咱们人类生理上决定的,我因为这个背了多少黑锅做了多少牺牲。我现在希望我就跟那公企鹅一样,你们乔木姐生一蛋我就跟那儿孵,然后还可以作威作福。”

郑素年一脸看戏:“思远哥,你这是觉得婚姻生活不幸福啊?”

“那倒没有,”窦思远摆摆手,“我就是希望你们乔木姐能对我体贴一点,别天天在家里吆五喝六的,让我感觉丧失了男性的尊严。”

“洗尿布去。”

“得嘞。”

窦言蹊咿咿呀呀的,把邵雪引了过去。婴儿瞳孔大,睁着一双无辜的黑眼睛望着邵雪。她把手伸过去,他就握住了她的手指。

“跟你小时候似的。”傅乔木笑道,“我听师父说,当时你刚生下来他们去看你,你抓着人家素年的手指头怎么都不肯放。”

邵雪一脸茫然,郑素年倒是有点印象。

回学校的时候,邵雪忽地问:“素年哥,咱们是不是认识十八年了。”

“你说呢。你多大,咱们俩就认识多长时间了。”

她若有所思:“那你说你算我什么人呀?”

郑素年哑巴了。

她好像就是随口一提。郑素年没回答,她也就没再追问。长安街上车多,郑素年走走停停。车上的暖气热烘烘的,邵雪没一会儿就在他旁边睡着了。

他那时候没说,后来也就没有告诉邵雪。2007年10月3日,他在去往大理的火车上,在星河流淌的天地间闭上眼,他想象着她嫁人的样子。

郑素年有一身西装,是给窦思远当伴郎的时候买的,后来就没太穿过了。

柏昀生催着赶着让他换上。

“你为什么非叫我去啊?”郑素年不情不愿地打领带,“不就开个会吗?

你们工作室这么几个人都凑不够?”

“女的够,”柏昀生看他领带打得跟红领巾似的,忍不住抽下来重新给他套了个结,“男的太少。”

“还有谁?”

“我们老师,还有几个客户。”

“我负责干什么?”

“你就负责在我上台说话的时候在底下使劲鼓掌。”

“你又把我当廉价劳动力。”

他给郑素年扯了扯衣服,点了点头:“嗯,人模狗样的,走吧。”

柏昀生一天到晚乱七八糟的会一大堆,这次偏偏赶在顾云锦来的时候非去不可。郑素年坐在倒数第二排,快开始的时候看见顾云锦也从后门飘了进来。

“嗨,”她看见他还挺惊喜,“你也来了。”

郑素年穿着西装浑身不自在,把顾云锦看得轻轻一笑。

“你这衣服不合身,”她的手指点了点肩膀和袖口,“我们做裁缝的都知道,衣服的款式在其次,剪裁一定要合适,不然就没精神。”

郑素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胡言乱语:“前年买的,可能我又长个了吧。”

柏昀生正在台底下和几个老师说话,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根根分明,站在那儿倒是器宇轩昂。郑素年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这也是在你女朋友面前做个衬托了。

“这两天在北京玩得怎么样?”

“还行,昀生带我把故宫旁边都转了转。他说你爸妈都在故宫做修复?

真好。”

郑素年觉得她说话特像一个人,想了半天忽地反应过来,康莫水。

苏州姑娘,都跟水似的。

他们俩都不是话多的人,寒暄了几句便冷了场,好在柏昀生那边也开始了。

幻灯片做得环环相扣,底下几个老师都是一脸赞许。

“昀生真挺喜欢你的,”郑素年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以前还不知道什么算喜欢。看了他跟你说话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

顾云锦却没马上应声。

她迟疑了片刻,忽地压低声音:“可是我有时候挺怕的。”

郑素年一愣。

“你是他室友,应该也知道他的性格。”顾云锦低下头,好像真的打心眼里想不通似的,“他这个人,抱负太大,想得太多,我有时候都看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以前在苏州,我以为他想做珠宝设计,可是来北京以后……”

“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呀。”她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往心里去。”

郑素年点点头,觉得衬衣领口系得紧,解了一颗扣子透气。

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次会分上下场。到了下半场的时候,客户都被送了出去,留下的都是自己人。郑素年看着差不多也离开了,只剩顾云锦在底下等着柏昀生和老师谈事。

“那个旗袍设计的事怎么样了?”

柏昀生刚才的表现不错,带他的老师脸上都是赞赏。可提起这件事,神色还是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你那边要是拿不准,还是趁早把机会让给别人好了。”

柏昀生心里一惊,目光不自觉地就朝顾云锦转过去。底下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云锦坐在最后一排,歪着头温柔地看着他。

他长吸一口气。

“没问题的,”柏昀生笑笑,是在外人面前一贯的镇定,“马上就谈下来了。”

会议室里暖气太足,柏昀生出门的时候被冻得打了个哆嗦。顾云锦急忙跟在后面,从包里拿出一条围巾给他围上。

“哪儿来的?”他心不在焉地问。

“路过看见店里在卖,觉得你戴上好看就买了。”

他心里本就乱,被这围巾一裹,好像一团火烧得没地方发泄。学校旁边有座茶楼,他拉着顾云锦的手便走了过去。

店里有灯,暖融融的光,照得人轮廓温柔。郑素年要了壶普洱,也不喝,捂在手里图个暖和。

“你怎么喝起茶了?”

“胃不好,”他慢悠悠地说,“听说普洱养胃。”

“褚师傅也爱喝,”顾云锦拿过菜单仔细看了看,“上次我去杭州还给他带了些西湖龙井。”

“褚师傅的身体还好吧?”

“还行,就是岁数大了,不能累。”

柏昀生有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他平日在顾云锦面前不是这样的,说起话步步为营,好像在谈生意。

顾云锦放下菜单,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看我做什么?”柏昀生被她看得心里一沉。

“你有事吧?”她和他也认识六年了,爱了那么久,再细微的表情也逃不过眼睛,“从我来了北京就有事要和我说。”

顾云锦伸出手,把他紧握的拳头从桌子底下拿上来。

“有什么事情说就好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能包容他所有的错。柏昀生放松了些,手松开,从包里把来之前打印的合同拿出来,轻轻放到了顾云锦的面前。

他说:“云锦,你……帮帮我。”

他们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那时候柏昀生才十四岁,站在褚师傅的铺子门前左右为难。顾云锦把他喊进来,他垂着眼说:“你能不能帮帮我?”

六年弹指一挥间。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笑起来分明还是当初温润如玉的样子,眼底却有她看不懂的算计。

顾云锦没说话,把合同翻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谱:“昀生,你这是让我去挨师父的骂呀。”

她从十四岁就跟着褚师傅做旗袍,老爷子的脾气和观点比谁都清楚。柏昀生这合同上的意思她只看一遍就懂了。旗袍元素的时装,放在老一代匠人眼里就是不伦不类。褚师傅不爱钱,让他屈尊做这种东西,就是在砸他的招牌。

她这话一出,柏昀生的心就冷了一半。他伸出手按住合同,轻声说:“那就……”

“我也没说不帮你,”顾云锦却接着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柏昀生哽在喉咙里的不安像是在一瞬间被咽了下去。茶有些凉了,他给她又倒了一杯。

两个人相顾无言,柏昀生的手机“叮咚”一声响。

他皱了一下眉,侧身点了接听。顾云锦没在意,低头继续翻阅着面前那份合同,越看心越抽得紧。

“云锦,”柏昀生挂断电话,抬头叫了她一声,“教授有点东西要给我,让个师妹一会儿给我带过来。”

她点了点头,把那份合同装进了自己的包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僵硬,她喝了口茶,话题转得略带生硬:“昀生,你……过得好不好?”

柏昀生本是心不在焉的,却被这问题问得心里一怔。

他过得好不好?

他没想过。

临走前他和顾云锦说,他想让柏记珠宝重新振作起来。于是这些年,他就像台加足马力的发动机,从启程就全速前进。开始还只能负担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到后来还能给家里寄点钱。别的同学还在考虑毕业的前途,他却已被赏识的老师带着在珠宝圈子混得风生水起。

这些年他过得如何,没人在乎。他只知道教授赏识他,同学钦慕他,甲方信任他。

兜兜转转到头来,却还是顾云锦,也只有顾云锦问他:你过得好不好?

他喉咙涩得发疼,忽地就有一肚子委屈想说。

女孩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柏昀生,这是你的朋友?”

薛宁穿了件白色毛衣,尖尖的下巴缩在脖套里。顾云锦没抬头,她的面目也就没太看真切,茶水腾起的水雾让她眼前模糊一片。柏昀生就在那雾里站起身,和薛宁站得远了些。

小女孩个子不高,叽叽喳喳像只黄鹂鸟,开口闭口都是“老师让我和你说”。

顾云锦再一抬头,便看见薛宁给了他一个厚厚的档案袋,还伸出手在他的脑门上拍了拍。

柏昀生身子一僵,顾云锦那边把茶杯慢慢放回了桌子上。

薛宁倒是想多说些,却察觉到了柏昀生赶客的肢体动作。临走前,她偏偏还看了顾云锦一眼,半真不假地说:“这个姐姐长得可真漂亮。”

分明是夸奖的话,语调却多多少少带了些不自觉的优越感。

顾云锦到底不是傻子,自己开旗袍店也遇见过蛮横不讲理的顾客,温柔体贴是对着柏昀生,对待外人的时候锋芒毕露。

“美院学生的眼光就是一样的高,”她语调平和,段数却明显高了薛宁这种小丫头几个等级,“以前昀生倒是也这么说过,我还当他哄我呢。”

薛宁的脸色一沉,甩脸便要走出去。走了两步,她又回过神,挑衅似的瞪着柏昀生:“外面冷。”

柏昀生面色一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冒起来。薛宁没完没了,他也就被惹烦了,把档案袋往桌上一扔,一顿一字,字字带刺:“冷就回去,多,穿,点。”

顾云锦知道柏昀生这股子浑蛋劲。平常看着脾气好,惹急了每句话都能噎死人。薛宁没领教过,恨恨地一跺脚,鞋跟磕在楼梯上,踢踢踏踏下了楼。

本来也就没有多喜欢,当着顾云锦的面甩脸色,算是触着了柏昀生的逆鳞。

他这股子邪火发出来,刚才的难堪也就被压了下去。顾云锦站起身把大衣扣子扣好,也没发脾气,冷冷地说:“合同的事我回去帮你劝劝师父。我尽力,不过决定权还在师父手里。”

柏昀生心里难受,伸出手抱了抱她。

这一抱就让顾云锦的心软了七八分。

“自己别太累,”她也拍了拍柏昀生的头,只不过这次他像只小狗一样把头低下来给她揉,“胃不舒服就按时吃饭,钱这东西没个挣够的时候。”

他点点头,诚心诚意地“嗯”了一声。

把顾云锦送走,已是深夜。柏昀生摸黑回了寝室,只看见裴书还对着电脑屏幕在修仙。

“还学,”他叫了一声,“什么时候考?”

裴书要读研,看上了一所法国大学,每天熬夜被词汇阴阳性折磨。

“年底第一次,”裴书长叹,“头发一把把地掉,都快成葛优了。”

郑素年窝在床上看小说,把帘子拉开问裴书:“邵雪有个学姐,辅修的法语,用不用找她给你补补?”

“你还没睡啊,”柏昀生这才放开嗓子说话,“不早说。”

“顾云锦送走了?”

“送走了。”

“事答应没?”

“答应了。”

“唉,”郑素年长叹一声,摔回床上继续看书,“这么好的姑娘,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跟你谈恋爱。”

柏昀生刚爬上床,把自己的靠枕丢过去,正中郑素年的脸。

“你大爷。”

黑暗里响起一声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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