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颜听笙(2/4)
“这您就错了,千金难买我愿意,小爷就愿意娶个丑八怪,也比对着你这只母老虎强,怎么着了吧?”
珠澜郡主被一噎,脸色立刻变了,赵钰继续搂紧听笙,不紧不慢地道:
“至于婚后生活嘛……”他微眯了双眼,忽然扭过头,出其不意地在听笙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听笙一颤,脸上瞬间绯红一片,愣在了赵钰怀里,一旁的洛闻更是呼吸一窒,面具下的眼眸深不见底,两只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轮椅。
“郡主您瞧见了,我夫妻恩爱无比,只羡鸳鸯不羡仙,不劳您挂心了。若无别的事情,小爷这就不奉陪了,还得和夫人去听戏。”
“您好走,不送。”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干干脆脆地打了珠澜郡主一记清亮的耳光,把珠澜郡主气得摔门而出。
“赵钰,你有种!”
人一走,赵钰就忙不迭地撒了手,一把推开听笙,拼命抹嘴巴,还连吐了几口唾沫,像吃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鬼喊鬼叫的转身就去找水洗漱了。
听笙被推得一跌,恰好撞到了洛闻的轮椅旁,洛闻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微凉的手心,熟悉的触感,却叫听笙死死咬紧唇,害怕下一瞬就会哭出声来。
她宁愿他不在,不曾见到她如此狼狈的一幕,她也不会在汹涌漫上的委屈中,第一次自卑得无地自容。
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气氛一时微妙不已,安静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到底是洛闻开了口:“你会弹琴《解忧曲》吗?”
听笙一愣,洛闻笑道:“我收藏了一把古琴,许久不曾碰过了,看你随身带着琴谱,想来你是会弹的。”
未了,声音含了温柔的戏谑:“我不收你的学徒费,你愿意弹首《解忧曲》给我听吗?”
善解人意的三言两语,润物无声中便巧妙地化解了她的尴尬,听笙怔怔地看着洛闻,眼眶一热,心头如初雪消融,柔软地泛开一片涟漪。
(四)
月朗风清,竹影斑驳,小院琴声悠扬。
听笙侧身而坐,十指纤纤,轻抚古琴,右半边脸的血色胎记隐在了重重树影下,只露出了完好的左半边脸,不偏不倚正对着洛闻。
有些东西,如闲花落地,细雨湿衣,在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就一点一滴地滋生了。
即使是最丑陋的容颜,最卑微的身份,最不堪的处境,也该在最美好的年华,有着最动人的少女心事。
她小心翼翼呵护的那份心事,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像药庐里经年不散的百草芬芳,沾衣缭发,萦绕于心。
惟愿在此时此刻此景下,将最好的一面展露给他看,纵然《解忧曲》不解忧,至少在日后的岁岁年年中,她也能记得曾与他醉竹影,共明月,为他奏响过半面笙歌。
缈缈琴声中,一道人影入了小院,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长廊上。
正是来找听笙道谢的赵钰。
白日里,听笙帮他气走了珠澜郡主,他回去想了想,觉得自己卸磨杀驴的做法始终过分了点,于是本着大发慈悲的念头,他放下身段想来找听笙道谢,却四处寻她不到,他寻思着,转身拐到了洛闻的小院。
不承想,一来就撞见了这样一幕。
听笙的身影沐在月华中,侧身抚琴,墨发如瀑,眼角眉梢带着温婉的笑意,空灵的曲声自她指尖飞出,完好的半边脸在月下秀美异常,宛如琼宫仙子。
他竟从没发现过,他娶回来的这个丑女,居然还有这般清丽动人的一面——
却不是对着他!
赵钰哼了哼,眼见听笙与洛闻月下对望,相视而笑间透着说不出来的默契,他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怎么说听笙也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夫人,他堂堂赵小侯爷,居然连个丑八怪也比不上吗?
接下来几日,赵钰不知怎么回事,眼前全是听笙月下抚琴的模样,他烦闷不已,索性叫上几位兄弟出去喝花酒。
回来时已近三更,听笙睡得正香,却被突然叫醒,唤到了赵钰的房中。
醉醺醺的小侯爷也不多说,伸手一指,俊秀的脸庞红得似染胭脂。
“你,去给小爷打水洗脚。”
摇曳的烛火中,听笙埋下头,双手浸在银盆里,默默地替赵钰洗着脚,淅淅沥沥的水声中,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赵钰醉眼朦胧间,只觉眼前人影重叠,分明是听笙月下那柔美的半边脸,他不知哪来的冲动,一下踢翻了银盘,水花四溅中,一把拉起听笙,将她按在了床上,不由分说地撕扯她的衣裳。
听笙吓得惊慌失措,又不敢叫出声来,只浑身颤抖着,拼命挣扎。
赵钰炙热的吻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脖颈间,一片混乱中,听笙脑海蓦地闪过洛闻那双粲然若星的眼眸,啪的一声,她一耳光打去,猛地推开赵钰,掩衣夺门而出。
这一巴掌把赵钰打懵了,他陡然醒转过来,看向满地狼藉,懊恼不已:“该死,小爷竟然会对一个丑女……”
(五)
赵钰被捆着押到祠堂的消息传到小院时,洛闻正在分拣药材,轻轻捏碎一枚七泠丸,修长的手指拈出藏于其间的隐秘字条,上面是冰娘熟悉的字迹:
渝关攻破,贪狼星动,伏笔诛杀,兵临城下。
随手将字条掷入药炉中,看它瞬间烧成灰烬,窜起的火苗映照着他森冷的面具,波澜不惊,眼眸深处却是墨浪翻滚。
他们翘首期盼了多年的那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眼前不由又闪过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冷风呼啸的半夜,她敲开了他的门,衣裳不整,惊慌又狼狈,像头受惊的小鹿,一头扎进了他怀中,瑟瑟发抖,泪流不止。
寒风吹过他的发丝,他握紧双拳,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忍。
就像她刚嫁进赵家时一样,即使怎样震惊,怎样难以置信,他都不能轻举妄动,甚至在她被赶出房门,赤着脚站在风中,受尽众人奚落时,他都只能在暗处默默注视,连送双鞋给她都是不能。
风吹竹林,前头还一派晴朗的天,转眼间就乌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赵家祠堂里,赵钰挺直着背脊,被赵侯爷手中粗壮的藤条一下又一下,打得血肉横飞,惨白了一张脸也硬是没有求饶一声。
是朝堂上有人参了赵侯爷一本,说他教子无方,纵子聚众闹事,赵侯爷最重惜仕途了,憋着满肚子火一回府,就叫家仆把赵钰捆了起来。
“小兔崽子,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光了,好好的一门婚事也被你搞砸了,娶了个贱婢进门,满梁都都在笑,如今联不成姻不说,陆相是见缝插针,巴不得落井下石,来看我赵家的笑话!”
声声喝骂中,赵钰唇泛冷笑,联姻?不过是卖儿子换名利,何曾真正为他打算过?
祠堂外大风肆虐,电闪雷鸣中,暴雨倾盆。
听笙缩在帘幔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原本是来这附近捉一种小虫入药,追着追着不觉踏进了祠堂,恰巧赵侯爷押着赵钰进来了,她不及闪躲,情急之下只好钻进了祠台的帘幔下,胆战心惊间,外头的一切尽数入了耳。
自从那一夜后,她就尽量躲着赵钰,赵钰气急败坏地找过她,说那夜是被马尿灌花了眼,把她看成了妓院的头牌,要不他怎么会对她这个丑八怪……
赵钰还恶狠狠地威胁她不许说出去,否则他那帮兄弟一定笑掉大牙,他梁都四杰的英名一世毁尽。
此刻听笙想起这些话,听着外头的抽打声,抿紧唇,脑中只蹦出一句话,恶人有恶报。
赵侯爷大概是打累了,恨铁不成钢地问赵钰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德性,那边久久没有回答,直到赵钰猛烈地咳嗽起来,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倒吸冷气中却夹杂着夸张的笑声:
“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不变成这副德行,还指望能有多好?”
满带戾气与绝望的一句话,直直击中了听笙的心口,她一愣,待到回过神时,赵侯爷已丢了藤条,恨恨地拂袖而去。
脚步声一远,她便听到赵钰不再压抑,痛呼出声,声音却是十分虚弱:“真,真下得了手……”
像是摇摇欲坠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下一瞬就要倒下来般,听笙一惊,不及细想,掀开帘幔就钻了出去,一把接住了面色惨白的赵钰。
“丑八怪……怎么会是你……”
赵钰有些目瞪口呆,愣了愣后却又笑了,额上冷汗直流,颤巍巍地伸出手。
“小爷还以为……是我娘……看见儿子快被打死了……心疼我……从天而降显灵了……”
听笙怔住了,从来不可一世的赵钰,在提到“娘”时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仿佛真像一个乖巧的孩童,伸出手向母亲撒娇。
像有什么轻触心弦,带着感同身受的怜悯,听笙搂紧赵钰,不闪不躲,在他渐渐迷离的目光中,任他满是血污的手,一点点抚上了她的脸。
“娘,钰儿好想你……”
(六)
梁都的贵族子弟圈里最近都在传,混世魔王赵钰被他老子打个半死不活,一病不起,听说还不慎染上了痫疾,那可是会死人的呀。
一传十,十传百的话里有惊讶,有看戏,有少了个玩伴的惋惜,却唯独没有关切与担心。
到底是玩乐之交,觥筹交错间能有几分真心?
听笙守在赵钰床边,看着他昏昏沉沉的模样,想着外头的流言蜚语,不免都为他感到难过。
如今府中人人都不敢接近赵钰,痫疾是会传染的,弄不好就给小侯爷陪葬了。
赵侯爷特地请了宫中太医来看,忧心之下,却也无暇多顾,最近反军作乱,前朝贼子范林自封反王,联合民间反抗势力,揭竿而起,一路北上,已经接连破了渝州、东穆等十二座城池。
照此情形下去,战火不日便会烧到梁都,江山岌岌可危,国破了,赵侯爷苦心经营的权势也就全没了,他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哪还有心情顾及赵钰。
而这些家国大事听笙却不怎么懂,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赵钰的病情。
赵钰全身水痘都发了出来,已是痫疾晚症,太医个个都束手无策,摇摇头准备放弃他了。
所有人中,只有听笙还在坚持。
她凭着从洛闻那习来的医术,每日坚持为赵钰施针,夜里就点灯翻看古籍,寻找各种治病的法子。
她还做了许多香囊,分发给府中人,里面放了百种药草,挂在身上就能不被痫疾传染。
赵府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接过香囊时,看着曾经嘲笑过的这位“丑夫人”脸上的笑容,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唯有洛闻,一把打掉香囊,头一次对听笙发了火。
“且不说治不治得好,他那样对你,你何苦……”
“先生,医者父母心,我……我想救他。”听笙怯怯地打断洛闻的话,抿了抿唇:“听管家说,他六岁就没了娘,这些年……应该也是很苦的。”
赵钰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洛闻来找听笙时他恰好是醒着的,躺在床上,将屏风后那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头,有什么划过眼角,湿了枕巾,带出一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呢喃。
“傻瓜,你又不是我娘……干嘛对我那么好。”
虽是病得快死了,赵钰心里却亮堂得很,仿佛一夕之间看清许多人情世故,却也不那么在乎了。
反而有时看着听笙忙前忙后的身影,他会好心情地与她开玩笑:
“喂,丑八怪,你是不是喜欢上本少爷了?”
“怎么办,你这么丑,想给我当未亡人我还不乐意呢,要不……我休了你吧?”
“可休了你,你一定会去找那姓洛的,两个丑八怪生下的孩子岂非丑上加丑……你还是跟着本少爷比较好。”
颠三倒四的话中,听笙只当赵钰病糊涂了,从不与他计较,只是有时午夜梦回,赵钰会突然发病,搂着听笙不放,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只有这时,听笙才会看到赵钰素来嬉笑的脸上,露出深埋心底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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