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6地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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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两人抵达东厂牢房。还是同一间牢房,里面却是不一样的人。
越长溪看向乌草,他躺在牢房最里面,身上盖着一床破被,小臂露在外面,上面的伤疤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显出病态的苍白。他呼吸微弱,似乎昏睡过去,又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
越长溪站在牢房外,没有开口,也没有离开。
她静静看着乌草,目光平静,不像看敌人,也不像看朋友。仿佛她走在路上,看一眼对面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乌草疼醒时,正好对上这样的目光,他怔忪片刻,下一瞬,心口泛上尖锐的疼痛,比身上任何伤口都要疼。
他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道,“奴才不干净,脏了您的眼。”
越长溪摇头,“无事。”牢房这么暗,她根本看不清。对于夜盲症患者来说,晚上三米之内,男女不分,三米之外,人畜不分,她距离乌草五米,能看见那里有人,已经堪比列文虎克。
她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冷淡,几乎冻伤乌草,他感到阵阵寒意,再厚的被子也挡不住的寒意。他苦笑,声音断断续续,“新年那天,您说过,无论奴才犯了什么错,您都会原谅。奴才做了那样的事,您永远都不会原谅了吧。”
乌草的语气很肯定,而非疑问,仿佛笃定她在生气。越长溪却摇头,“没有不原谅。”亲近的人伤害自己,才会难过,才会责怪和愤怒。陌生人伤害自己,她只会报仇。
总谈感情,累不累啊。
越长溪没有解释,乌草却懂了,这一刻,他终于抑制不住,眼底涌现出浓烈的哀色。
原本,他有好多话想告诉公主,他想说,他是被皇后逼的。他想说,他家中只有一个妹妹,他不能对不起她。他想说,他知道错了。
但现在,乌草明白,他什么都不用说,因为公主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她不在乎他的道歉,甚至不在乎他的背叛。
为什么会这样?公主那么温柔,对他那么好,他还以为,她有一点点在乎自己……这一瞬,巨大的痛苦化成怒火,乌草突然愤怒,清澈的瞳孔充满不甘,他喊道,“如果是卫良呢?”
公主对任何人都是温和的,唯独提起卫良,她会翻着白眼,说那个人又冰又冷,像巨型冰块。她会抱怨卫良总是碰瓷,可下次对方受伤时,她还会细细地给他包扎。
乌草曾以为,公主真的讨厌卫良。
可现在,他明白温和只是假象,那么……那些抱怨也是假的么?
他执拗地问道,“如果是卫良呢?如果卫良背叛您呢。”
“关卫良什么事?”越长溪皱眉,想也不想回答,“他又不会背叛本宫。”怎么还开始攀比了?
她的回答理所当然,没有一丝犹豫,里面透露的亲近与信任,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
乌草却听出来了。
他捂着胸口,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流,他想,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他的欢喜是一厢情愿,他的愧疚也是一厢情愿,公主从未在意过他……这就是他背叛的代价。
没笑两下,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随即是四肢百骸。
剧痛中,乌草想起那天,卫良拖着重伤的身体,阴冷地望着他,“还记得本督说过的话么,你若是背叛公主,本督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卫良做到了。
他喂给自己一粒药,保他不死,但每个时辰发作一次,发作时,浑身剧痛,像是有几百根针同时扎进体内,扎进大脑,撕裂皮肉、搅动骨骼,连呼吸都是疼的。
疼痛使乌草的面容一阵扭曲,即便知道公主不在意,他依然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幅样子。
他死死咬住嘴唇,让自己不要失态,急促道,“告诉卫良,小心皇后。皇后对他起了杀心,皇后既然能对付张保全、对付奴才,也能对付卫良。”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她真的在意那人……他希望她不会难过。乌草苦涩地想着,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不会像自己这么无用,做错事、让她失望。
公主不会伤心,真是太好了。
可为何,他还会难过呢?
乌草的话又快又急,像是最后的遗言,越长溪犹豫一瞬,还是说了句,“谢谢。”
乌草微微弯起眼睛,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公主的身影,他深深凝望对方,眼前仿佛出现第一次见她的景象,公主携风带雪而来,救他出深渊。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那天……该多好啊。
他勉强微笑,“地牢寒凉,您快走吧。奴才祝您,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越长溪微愣。
乌草刚才的笑容,让她想起曾经在永和宫翻土的小太监,只可惜,他们都不是那时的自己。
她最后看了对方一眼,转身离开。
走到地牢尽头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她脚步骤停,微微敛目,继续向前走。
她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她是,皇后是,死去的许昭仪也是,如今,轮到乌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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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外,庆吉在等她。见公主脸色不好,他担忧道,“乌草说什么了?如果他冒犯您,奴才一定罚他。”
“不必,以后都不必了……”越长溪的声音沙哑,里面满是疲惫,庆吉一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两人沉默,许久后,越长溪揉揉眉心,问道,“卫良呢?”乌草很聪明,他与皇后接触,可能察觉到什么,必须提醒卫良。
庆吉垂眸,“师父与陈角,正在彻查密卫。许女泄露多少军情,至今还不清楚。”
越长溪点点头,“等他有空,让他来见本宫。”
……
离开东厂时,天色已晚。月明星稀,黑夜无尽头,越长溪凝望许久,驱散了心中的沉郁。
回宫时,她的心情微微好转,然而刚穿过东华门,三皇子迎面走来,他脸色极差,眉宇间的暴躁与焦虑无法掩饰。
没办法,许昭仪勾结密卫,罪名太大,即便死了,也不能平息皇上的怒火。如今,申帝不仅怀疑皇后,还开始怀疑许家,接连处置几位许家弟子。许家的政敌也趁机落井下石,特别是东厂,像一群疯狗,死咬住他们不放。
三皇子在朝中焦头烂额,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完全不关心渣渣晖的心理活动,越长溪心情不好,懒得理他,假装没看见,直直走过去。三皇子却拦住她,阴沉地看向她来时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好皇妹,刚从东厂回来?还真是和你娘一样,就会勾搭男人,真不知你们给他们灌了什么mí • hún汤。”
越长溪没有回答。
倒不是不知如何反驳,而是她觉得,这是夸她吧???是吧是吧?虽然完全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总觉得,三皇子是在赞美自己呢。
面对夸奖,当然要微笑接受。越长溪微微一笑,三皇子看见,却觉得受了嘲讽,他脸色忽沉,刚想开口,忽然想起什么,扬起不怀好意的笑。
三皇子轻蔑道,“靠卫良又怎样,你还不知道吧,卫良马上要死了,他中了暗器,一、箭、穿、心。”
越长溪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双更吧?算吧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