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萤灯(2/2)
钟远萤点点头:“有些鱼和水母挺好看。”
“后天不吃食堂了,我们去新开的那家烤肉店吧。”
“可是后天我没空……”
“你冷不冷?”不等钟远萤说话,何钦洋解下自己的围巾,帮她围上,而后牵住她的手。
钟远萤微微蹙眉,强忍着没抽回手,“走吧。”
付烬只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牵手离开,两道影子贴近在一起。
当天晚上,付烬发起高烧,一整夜深陷梦魇,时而梦见钟远萤恶心厌恶的表情,时而梦见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
不是说好的么,他滚远点,她就不会接受别人。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被骗了。
她要任何人都不要他。
付烬紧紧蜷缩身体,捂住刺痛的太阳穴,终于崩溃地哭出声,声音嘶哑难听。
付菱青始终无法放心付烬在陌生的城市,暗中派有人看着他,接到他情况不对劲的消息,当即买了机票赶过去。
付烬没住宿舍,买了一栋洋房自己住。
付菱青请假照顾他,他这一场大病养了一个多星期,最后如枯木般毫无生气地静躺在床。
不管她问什么说什么,他都如小时候那般不听不回应,逐渐封锁自己的世界,减少伤害。
公司的事情不能再拖,她打电话催斐悦然快点过来。
“妈妈有事,先回去一趟,后天回来,你斐阿姨明早到。”付菱青不放心地一而再叮嘱完。
结果她前脚刚走,付烬便自杀了,拿的是床头柜里带血痕的玻璃碎片,割了左手的手腕,深深划破,不惜力气。
好在付菱青忘拿U盘,再回到洋房,才发现得及时。
付烬被抢救回来后,便躲入有锁的柜子里,不肯出来,拒绝与外界一切交流。
付菱青替他写休学申请,也许是在行政楼帮忙的学生无意看见辅导员桌面上的这份文件,这件事才流传出去。
“明明只有百分之几的几率,他的自闭症还是复发了,”斐悦然头痛地揉揉眉心,“他这次没有小时候那么严重,但治疗方案他都懂,有些药都有了抗药性,这样治疗的效果很差。”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自杀倾向处在红色警告值。”
付烬绝食,在柜子里待到脱水。
付菱青别无他法,敲了敲柜子,“阿烬,如果你不吃东西,我会找远萤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
柜子里传来沙哑无力的声音:“什么都别告诉她......我会吃饭,也会配合斐医生的治疗。”
因为付烬拒绝去医院,洋房二楼几乎改装成半个医院,以便斐悦然对他进行心理治疗和应对他的突发状况,各处安装监控,有人二十四小时待命。
付烬除了上厕所洗漱吃饭,其余时间都待在柜子里,饭菜送到房间,等人全部出去,他才会出来吃,面无表情且机械地进行“吃”这个动作,很快又吐得一干二净。
付菱青的乌发白了不少,她盯着监控,红了眼眶。
“这样下去不行,”斐悦然长长一叹,“自闭症最怕的就是斩断所有与外界的关联,毫无求生意志地‘死’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本他有那丫头作为连接外界的桥梁,愿意接受和融入外面的世界,最可怕的一点也就在于,他只有这个枢纽,一旦崩坏,情况反而更差。”
“这样菱青,我们想办法帮他找回他现在心中所期望的联系。”
付菱青给钟远萤打了电话:“远萤,阿姨晚上失眠,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你能不能给阿姨唱两首歌......”
钟远萤不疑有他,清浅吟唱一些轻缓的歌曲,并整理许多治疗失眠的方法发给她。
付菱青将歌录下来,放在付烬的卧室循环播放。
斐悦然和她都紧张地盯着监控屏幕。
许久后,柜子里有了动静,付烬爬出来,因为虚脱而无法站立。
他爬到桌边,抬手抓住手机,布满血丝的眼眸氤出水光,“阿萤,阿萤......”
他接连听了一天一夜,手指颤动地拨通钟远萤的电话。
那边传来声音:“付阿姨,又睡不着吗——”
“……阿……阿萤……”太久没有说话,喉间有种粗粝的干裂,他张口许久才发出声音。
“阿萤,我有很多围巾......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付烬尾音发颤,浑身冒出了冷汗,无形的紧张感积压心肺,连带着呼吸艰难起来。
静默片刻。
他哽咽呢喃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半分回应。
意识混乱加上体力透支,付烬陷入昏迷。
斐悦然马上按下警报器,和付菱青急忙闯入他的卧室。
陈明葛和其他几个护士带付烬下二楼的急救室,付菱青捡起手机,发现手机是没电关机了。
这是付烬唯一一次鼓起勇气给钟远萤打电话,之后清醒过来,他再没打过,只强调什么事都不要透露给钟远萤,不然他会拒绝治疗。
“付烬,你的安眠药和刀具藏在哪里,我都知道,只是没告诉菱青。”
斐悦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说:“要不要试试,用那丫头喜欢的东西续命。”
由上次的情况可见,能让他有所反应的,果然还是要与钟远萤相关。
付烬指尖缠着输液软管,而后掐住,垂眸看着血液被慢慢倒抽出来。
半晌后。
他说:“请个漫画师来教。”
付菱青给他请了位很有资历的漫画师。
以付烬的情况,还不能正常地接触陌生人,于是在客厅安装屏幕音效设备,通过录像转播到付烬的卧室。
付烬能在卧室看到老师讲课,老师那边只能看到他的手和画板,由此进行一种古怪的教学模式。
“不要拇指和食指成直握笔,这样你的大拇指要花费更多力气控笔,画画时间长了拇指会不舒服。”老师纠正他。
付烬一愣,想起初中那时,他也是这么纠正钟远萤的。
“谢谢,就这样。”他依旧这么握笔,和当初的她一样。
付烬记忆力太好,所有技巧听过一遍就不会忘,对画面、色彩和光影尤其敏感。
老师惊异之余还发现他疯了一般的画画,少有停歇休息的时候。
天赋加上魔怔般的勤奋,很快,年过半百的老师感叹道:“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不到一年,沅尽这个笔名名声大噪。
但他的日子依旧难熬,好在他发现一种救赎物——叶陀罗碱。
这也是治疗精神疾病方面的药,不过只能少量,也不能长期使用,这个药市面上很难买到,医生用药也极度谨慎。
因为它的毒性强,副作用更强,但对于付烬来说,它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致幻。
付烬吃药向来随意而为,挑颜色挑形状挑味道,想起来就吃,不想吃就往窗外扔。
因为他有次病得厉害,斐悦然不得已开了叶陀罗碱,原本只能半个月吃一次,付烬懒得这样,干脆一次性倒完吃掉。
他产生幻觉,看见了钟远萤,并走上前和她接吻。
她没有拒绝,没有反感,眼里更没有厌恶。
付烬爱上这样的幻觉,偷偷服用叶陀罗碱,只是幻觉大多是痛苦的场面,比如被火车的一节节车厢碾压而过,或者看见皮肤裂开,血管炸断等等。
能幻见到钟远萤的几率很小,而且从幻梦跌回现实的反差,足以让人崩溃,每到这时候,付烬会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画些阴暗血腥又肮脏的画。
后来,他让人查到钟远萤的id——此地无萤。
她好像有点喜欢他的画,每条微博都会点赞留言转发。
这产生微妙的联系,让付烬险些疯掉,他每天拿着手机,将她所有的留言看上几十遍,每次看到她的新留言,他的心口都会瑟缩一下,然后情愫顺着血管流动,蔓延全身的神经末梢。
付烬想,他要画得再好点,要不然她就会喜欢别的漫画家,不会再来给他留言了。
他得再更新多一点,双开两本书,这样会得到她更多的评论。
她的梦想是漫画家,那他是不是成了她的梦想,付烬隐晦地想完,又觉得这种感觉像是他小时候乖乖吃药,钟远萤会给他一颗软糖。
他注册一个小号,去点赞她的微博,希望她能多发些日常和心情,不过她似乎不怎么喜欢发这些,一个月顶多一两条。
就这样过了五年。
助理徐子束发起“沅尽笔名含义”的问答抽奖活动。
付烬看见钟远萤的留言评论——缘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