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6章（2/2）
怎样的人，才能在一个有着难得温暖日光的冬季，画出这样一幅无尽压抑的作品。
“你画画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明宵盯着那道挣扎的光，低声问。
“在想什么。”他重复这句话，好似真在品忆当时心境。人慢慢行至窗边，倚墙瞅她，“想着画这样一幅画，还要挨到深夜，到底值不值得。”
“什么意思？”
陆晨夜轻歪头，看着她的眼：“画很无趣，生活也是，但是有趣的东西总在最后，所以我想等。”
明宵无言回视他。
他一笑，眸中似有惊鸿掠过。半晌，又伸出手，取掉画板上的夹子，从那海上永夜图后，抽出另一张画：“虽然牺牲了较长的时间，但是当最后走的人，可以获得独处的机会，好像也不错。”
她的目光撞上那副画，心咯噔一声，身子僵在原地，动不了。
那张永夜图后，是另外一张色泽鲜丽的人像画，复古而曼妙，饱满且富有生机。
画的是她。
……
明宵不受控地望了他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挪到画上。察觉到他一直在看自己，她将脸偏了个角度：“为什么画我？”
他百无聊赖地将画重又搁置架上，眼底融了笑：“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老师的问题可比我们当学生的还多。”
“你的作业交哪一幅？”她岔开话题。问完后感觉不对，自然是交海上永夜图，“你把这张人像画带走，作业留海夜的这幅就行。”
言罢，又瞥了眼。心中滋味难辨，不敢细看。
“你很上相，无论是照片，还是油画。”他忽而道。
明宵不作声，惯例将便签贴上：“谢谢夸奖，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陆晨夜的手搭在窗台上，食指轻敲，一下又一下。
他说：“老师谦虚了。”
他天赋异禀，在构思、技巧和配色上堪称完美，无论交上哪幅作品，都将获得一个颇高的分数。但重点就在于，作品的内容。
美院的老师认识她，又会参与到评分环节，这张图要是出现，或多或少都会给人一些遐想。她想尽量避免与他过多交集，不仅是因为他是学生，她是老师。更因为，他是陆晨夜。
“素描也适合你。”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很有质感，“要是有空，改天给你画一张。”
明宵往讲台走，耳边滑进这句话，不由地停下脚步。
回头看他时，赫然发现他正用打火机，准备点燃那张海上永夜图的边角。
“陆晨夜！”她低呼阻止，“你想期末挂科？”
他懒散地掀了眼皮：“老师说笑，我的作业是另一幅。”
明宵腾地一下子，回头走了几步：“那不是你闲来无事画的吗？作业是作业，娱乐归娱乐，况且那张画……并没有海夜这张图好。”
空气静默了几秒，她的神经还在绷着。
“是吗，原来老师不喜欢。”
陆晨夜拇指一按，“啪嗒”声响起，指尖蹿起蓝色焰火，猛地摇晃几下，堪堪吞上画纸：“我却更喜欢人像画。”
他竟还拿这个开玩笑，明宵阻止：“你把人像画送给我，把永夜图交上去。”
陆晨夜的手顿了顿。
睫下的眼慢慢抬起，看着眼前的她。
白炽灯晃晃，悬于头顶，是最为朴素的光。他的影子仿佛从灯光中拔|出，延至她脚底，拢着大半个她。沉默不惊、似永夜寂寂的目光，也罩满她。
这般眼神明宵触及过多次，迅速拉响她脑中警报。
“我没有不喜欢。”她迟疑了，还在思忖后半句该如何补救。
他眼中闪过什么。短短一瞬。
“这张不好，下次为你画更好的。”他说道。
火舌吞卷过画中心，向两边肆虐蔓延。
陆晨夜烧了两幅画。
***
当夜，论坛贴已删。
花洒的水从头顶淋下，滑过眼角，滑向每一寸肌肤、骨骼，水雾氤氲，看不清镜中人的脸。明宵背靠墙，坐在冰冷的地上，良久。直到头疼得厉害，身上暖意渐褪，不得不撑着起身。
出了浴室时，头晕目眩，眼前是一片青色。她栽倒上床，微信音未关，一直响个不停。明宵拿过手机，挑了最上面的那个，点开。
明夕何：学生会的人已经联系版主发帖警告了，不许再散播这类谣言，说是不利于校园文化建设，其实学校这边也给了压力。总之结果就是能清净一点，你别担心。
明宵：嗯。
见她回复，他的信息很快再来。
明夕何：是不是又头疼？你把灯关了，黑暗的空间有助于缓解，如果还有力气，把熏香炉点上。
明宵：你睡觉，赶紧。
……
杜乐芝的事，让那个尘封的梦再度被唤醒。
梦里的人看不清脸，声音却清晰，清晰地围绕在她身边每个角落，质问她为什么逃跑，为什么不听话，恐吓她如果不遵守承诺，就会有惨痛的后果……
她拼命跑，用尽全力逃离，始终循环在那片香樟树林里。
从正午到暗夜，白烟浮动，那个人就会出现在身后。
仿佛心有灵犀，明夕何的微信弹出：姐，事情过去十年了，大家早就忘记了。
她熄了灯，留了床头光线最弱的那盏，用虎口压着眼睛。
时过境迁，人的年岁与相貌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产生变化，但心上的烙印，再想掩盖，终究会有不平的凹痕。
明宵盯着手机屏幕，鬼使神差地点进了论坛。
她近乎怀疑自己是否认识上面的字。
标题：惊天爆料！d姓女神男友出轨对象——教育学院m姓助教不为人知的黑历史被扒，曾交往未成年shā • rén犯，校园暴力的参与者不配为人师！
她双手握着手机，床头灯，墙上钟，夜风树影……所有的光源、声音都在感官能捕捉到的范围内远去，在这里，在此刻，只有屏幕上的那行醒目的字。她甚至无法辨别，却又字字诛心。
下面有多少评论，都在议论什么，猜测什么，她没有看。
眼前是正午后的香樟树林，她被反剪了手，按倒在满是落叶的地上，耳边的各种笑声都似罩于铜钟内，被放大，在回荡……她充血的眼睛盯着半蹲在她面前的人，那一秒，有狠厉和绝望在眼底滑过，她做了影响她人生第一个转折的决定。
有信息蹦出，“陆晨夜”三个字定格在这一幕。
她木木地点开，眼珠微转。
陆晨夜：老师，你现在做的一切，是想得到救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