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出茯苓霜(2/4)
这想得倒也周全。可是芳官既然猫狗一般,却又何必与她们计较,平打平上地闹一场,岂非自贬身份?
因此连亲生儿子贾环这回也不帮她了,且说:“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可见此类事非只一次,且从未占到好处,偏偏赵姨娘不知悔改,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三)
赵姨娘冲进园子来,偏又遇见另一个多事之人夏婆子,三言两语挑拨得她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夏婆子的话才是可笑:“你老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又说,“你只管说去,倘或闹起,还有我们帮着你呢。”
这两句话可笑之至——赵姨娘在这府里何尝有过地位威信?除了王夫人,至少还有王熙凤让她避若猛虎,怎么可能“除了太太你最大”?而夏婆子等人是奴才中的奴才,且不说根本不会真的帮着赵姨娘,就算帮,她们能帮得上什么忙呢?自身还难保呢。
赵姨娘既然自视甚高,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往主子堆里拔,如何又与夏婆子等人为伍?怎能受婆子挑唆,还“越发得了意”?还“仗着胆子”?有谁是能给她倚仗的呢?
所以赵姨娘的心理可谓矛盾,逻辑更是荒唐,而行为言语就更加颠三倒四了——她虽然是贾政的妾,到底是长辈,倒冲进小辈的屋子里跟人家小丫头打架,且开口便骂:“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
先把自己抬得高高的——你是我银子钱买来的;再把芳官压得低低的——娼妇粉头之流,下三等奴才也不如;最后派了罪名儿——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
这三句话貌似有头有尾,实则自曝其丑:既然自谓是主子,又何以跟下等奴才一般见识?而这奴才既然“看人下菜碟儿”,自然是说下三等的奴才也瞧不起她,那她又有何高贵可言呢?
于是惹得芳官更说出好的来了:“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
这句话可是戳了赵姨娘的肺,也真叫作自取其辱,所以益发疯了,冲上来便打了芳官两个嘴巴。袭人等忙劝:“姨奶奶别和他小孩子一般见识,等我们说他。”
袭人最有城府的人,说话有板有眼,既是劝架,也是说理:芳官有不是,自有本房里姑娘管教,何劳姨娘动手?此前何婆子打春燕儿,被麝月教训,也是这个理儿,赵姨娘之无理取闹,比婆子犹甚。而她的膀臂,恰恰便是夏婆子等一干人,可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姨娘既自愿与婆子为伍,又怎怪得芳官不拿她当主子待?
(四)
芳官这一受屈不要紧,惊动了葵官、豆官,又去告诉藕官、蕊官:“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趣,须得大家破着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
这是文章最好看处,也是小戏子们与小丫鬟们的最不同处:小戏子们当年从苏州一起买了来,一起学戏,台上演尽悲欢离合,台下结成生死同盟,便连做事也多有些戏剧性的义骨侠肠;各房丫鬟虽有亲疏冷热之别,却多不过是三两成群的,日以争风邀宠为己事,且兼顾各房各层主子颜面脸色,纵有反抗行径,也都是个体行为,像芳官等这样讲义气打群架的作为,是绝无可能的;即便是小丫头们打群架,也必是委委屈屈扭扭捏捏,断没有小戏子们放得开,泼得出,浑身是戏——书中说藕官等“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正是特定环境特定人物的特定行为。
若不是戏班解散,必不会有小戏子分为各房做丫鬟的安排;而若不是“小戏子变成小丫鬟”的行当转换,也就必不会有“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的戏码上演——正是假凤虚凰,方见真情实意。
袭人与晴雯斗嘴,吓得怡红院众丫头鸦雀无声;碧痕训小红,晴雯撵坠儿,那都是单方面耀武扬威;鸳鸯抗婚虽得袭人平儿相知,上堂时终得孤军奋战;平儿捱打竟得宝玉安慰劝妆,终不敢对凤姐含怨……而五官的这场大闹,一扫各院丫头们呕气时忍气吞声藏头露尾之憋屈,写得畅快淋漓,头角峥嵘。
可叹的是,赵姨娘闹事之先原仗着王夫人不在家,曾说“莫不是两个月之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谁知王夫人真还就记住这个碴儿了,抄检之时,便向芳官翻起旧账来:“你连你干娘都欺倒了,岂止别人!”且说:“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且株连同党,吩咐凡有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许留在园里,都令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到底逼得芳官入了空门,被姑子拐去庵里,不知下落如何。
给赵姨娘报仇的,竟是素日不睦、吃斋念佛的王夫人,谁能料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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