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4/4)
而“可卿”又恰是秦氏的小名,且府中无人知道的,连宝玉也并不知道——如此奇奇怪怪之文,越发让人云里雾里,真假难辨。
这种种幻笔,正是《红楼梦》的离奇之处。或许这位警幻的妹子位份虽尊,但来到红尘中正是为了布散相思,所以才“擅风情,禀月貌”,做了情孽(秦业)的女儿,情种(秦钟)的姐姐。
所以说,宝玉在可卿房里的一场春梦,重点写的是他性意识的初醒,而不是要暗示他跟秦氏有什么不轨之举,更不是说秦氏是什么太子之女,来贾府有何政治阴谋。
因为书中明写着,秦氏唤宝玉时原说:“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跟在身后的有奶娘丫鬟一大堆人,那可卿又如何当着人面与宝玉不轨?即便到了她的闺房,众奶姆伏侍宝玉卧好后散去,身边也还是留下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大丫环作伴;而可卿反而并不在屋里,出来廊檐下,吩咐小丫头好生看着猫儿狗儿,叫别打架吵了宝叔休息。
如此条理清晰,布局分明,偏有人不信,非说宝玉不仅在梦里见到了可卿,现实里也与秦氏发生了不伦之恋。大家试想,连袭人给宝玉穿衣裳,不小心摸到腿根精湿的一片,当着人也不敢多问,还是晚上回房后才细细算账,偷试一回的。那秦氏却又是什么时间与宝玉翻云覆雨?
须知宁荣二府虽在一条街上,出入却要坐车,宝玉来宁国府是客,动静不小,随从不少,尤氏也须亲自接待的,却教他如何与可卿有染?所以此种猜测,实属无稽。
更有甚者,因了秦氏房中的种种布置,便认定是为了暗示其出身高贵,珍藏奢华,所以用的都是宫里的东西。这就更可笑了。所谓“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ru的木瓜”,高贵在哪里?唐朝的木瓜留到今天,那得成啥样儿了?
更何况还有什么西子浣过的纱,红娘抱过的枕,那是什么样的纱?又是什么样的枕?西施浣纱时不过是个村姑,那纱又有何贵之有?红娘更是戏曲里的人物,谁见过她抱的枕是个什么样的枕头?
至于说上面的人物除了红娘外,都是宫里的人,那是因为传奇里的古代美女大多是皇后妃子,更何况宝玉每天读的书看的戏尽是这些香艳玩意儿,也不可能让他联想个烈女出来呀。
甲戌本明明白白在此处一再批示:
“设譬调侃耳,若真以为然,则又被作者瞒过。”
“一路设譬之文,迥非《石头记》大笔所屑,别有他属,余所不知。”
所以种种形容,不过是一种修辞手法,极力描写“香艳”二字,为宝玉入梦做铺垫罢了。引用典故本是古人行文铺陈的惯例,何必徒费心机枉做解释?
有趣的是,宝玉入梦前,先闻到可卿房中“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又看见墙上对联写的是:“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这里接连两个“袭人”,一虚一实,着实乍眼。而后来宝玉醒了,与之共赴巫山、偷试云雨的,正是袭人。
梦里的可卿兼有钗、黛之美,而现实里的袭人既是宝钗的影子,又偏偏与黛玉同辰。所以说,与袭人偷试云雨之文,仍是这个春梦的延续。既然已经有了袭人这个“兼美”,又何必非要补一秦氏呢?
但作者这样写,到底深意为何呢?
或许是为了暗示梦中是一个人,现实却是另一个吧。宝玉在梦里与之缠绵的人是可卿,但是生活中不能实现,惟有寄望于袭人。
同样的,他心中真正爱的人是林黛玉,然而现实中娶的,却是薛宝钗,“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这真真照应了他初入幻境时听的那首歌:“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须觅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