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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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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弟差矣。咱家南边祖训:从来男女虽至戚不得过通音问。姻亲往来庆贺,男客相见极为款洽,而于内眷,不过说‘禀某太太安’而已。内边不过使奉茶小厮禀道‘不敢当’,尊行辈,添上‘谢问’二字。虽叔嫂亦不过如此。从未有称姨叫妗,小叔外甥,穿堂入舍者。”

这便是大家之风了。

同样的,黛玉进贾府时,依礼先随邢夫人去拜见贾赦,行“禀安”之礼;但贾赦命家人传话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倒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是为“谢问”。黛玉站着听过,告辞回去,又要去拜见贾政。先是等在东耳房里,王夫人却命人传话说“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只得往正房里来。来了后,王夫人才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就此全了礼。

这些场景闲闲道来,就像今人写小说,两人见面问句“吃了吗?”原是国人从前最常见的问候语,虽然在今天已经不大听到了,可若谁写了这情节,也不会故意解释说:我其实并不关心他是不是真的吃了,只不过礼貌上这样问一句而已,是个俗礼儿。

当然贾政去斋戒也可能是实情,因为下文接着说到宝玉:“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宝玉这时候才七八岁,不会是独自出门,很可能父子俩是一道去的。

现在我们再回头来看薛家进府的情形:

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乍一看,贾家待薛家确似比接待黛玉时热情多了。然而细看却别有道理,一则黛玉只是小女孩,贾母和邢、王二夫人俱是长辈,却一早等候多时,可见隆重;而薛姨妈合宅来见,不过是亲姐姐王夫人接了进去,然后才引着拜见贾母,分明亲疏有别;第二,这里写得分明,拜见贾政、贾赦、贾珍的人乃是薛蟠,可没说薛宝钗也跟着拜会了。

须知赦、政二人乃是黛玉的舅舅,却是薛蟠、宝钗的姨父,关系隔了一层,故而宝钗不便拜会男性长辈,只有薛蟠被贾琏引着一人来拜。而黛玉与贾政虽是至亲舅甥关系,亦有男女之别,故而在黛玉则非拜见不可,在贾政却是能不见则不见为礼。

所以贾母是命两个老嬷嬷引着黛玉去拜见二舅父,可没有指派贾琏去,因为贾琏与黛玉也仍然存在着“授受不亲”的男女关系,而两个老嬷嬷不过是陪着黛玉走一遭,明知道不可能见到赦政二人的。这就是个过场礼仪,贾府人人深知的。

可记得第一回中,甄家丫鬟娇杏在花园撷花,见到贾雨村看她,急忙回避?何况这是荣府之家,黛玉行为,自然礼数更加周到。

后文贾府里元宵猜灯谜,贾政特地备了酒席彩头前来凑趣,这是一次阖家团圆宴,不须太过避讳,但贾政也只与贾母、宝玉同席,钗、黛、湘等另置一席,这还是晚辈,跟自家女儿一样;至于儿媳妇李纨与侄媳妇凤姐因为已是rén • qī,则干脆在里面另设一席,当贾政问及贾兰时,还要婆子特地进里屋同李纨传话,李纨虽是站着回话,也仍然隔着屏。即便如此,钗黛等也都守礼缄默不言,因此贾政只是略盘桓一会儿,贾母便撵他离去了。

又有过中秋讲笑话,贾母与贾赦、贾政等同席,姑娘们则在屏风后设席。贾母因觉得冷清,叫姑娘们一同共坐,也只是叫过迎春、探春、惜春这几位至亲孙女儿来与赦、政同席,而并未叫黛玉、湘云;直等贾赦、贾珍等都散了,才撤去屏风,两席相并,礼数之严,一丝不苟。但是又为什么没人会猜疑贾母只把迎春姐妹当孙女儿,却懒见黛玉、湘云呢?

最明显的一处照应,还在宝黛葬花读西厢一节,两人正收拾落花,袭人忙忙地来告诉:“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于是宝玉匆匆去了,黛玉听说众姊妹都不在房,就有些闷闷的。

“大老爷”自然是指贾赦,“姑娘们”则指迎、探、惜姐妹,这里不会包括宝钗、黛玉,因为不是近亲,须回避,所以不用去请安。这时候黛玉在贾府已经住久了,不比新来时要礼节周到,所以下人不会要她白走这一遭;但是迎探惜姐妹们却是不能失礼的,所以还要劳动一番,其实见不见得到贾赦,也仍在未知之数呢。

种种细节,写足贾府规矩森严,即使亲舅舅外甥女儿,亦有男女大妨,亲疏有别,能不见则不见的。

《红楼梦》里与男亲戚不避嫌疑,“小叔外甥,穿堂入舍者”,惟有王熙凤一人。故而贾琏抱怨她:“他防我象防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

这是平儿在替熙凤向贾琏分辩,也是向读者解释:凤姐是当家人,见男亲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她行的正走的正,不算违规。

又如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贾珍来上房请凤姐理事,人报:“大爷进来了。”唬的众婆娘呼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

在这一句中间,有朱笔旁批“素日行止可知”,这是说贾珍素日之不遵情礼,“把个宁国府都翻过个儿来了”。宁国府的礼节一向疏松,贾蓉与二尤调笑一场着重描写。所以只有贾珍这种又不尊礼节又是族长的人物才敢想去哪就去哪,也不管上房里坐的是谁。因此才“唬的众婆娘藏之不迭”,而王熙凤因是管家,平素里与本家爷们并不避讳,故而独有她不躲不避,“款款站了起来”。这是一处反衬。

但是这些女人中倘或有宝钗、黛玉、湘云等,就非得“藏之不迭”不可。虽然听起来好像不够从容大方似的,但是姑娘家见到亲戚大哥,不躲出去,还要“款款站了起来”,就很不合适。这同宝玉因深得贾母溺爱故自小在内帏厮混是两回事。

红楼有很多谜,有一些是作者故意设陷,有一些是因遗失之憾,但也有一些,如这“谢问”之礼,则只是因为古今礼数不同而已,今人大可不必胡乱猜疑,枉加解释。

宝黛初见的第一次流泪

虽然绛珠仙子下凡是为了“还泪”,然而当真宝玉和黛玉见面时,先哭的人却是宝玉。

这一点被很多红迷忽略了,永远记得黛玉多情善感,一次次地为宝玉而落泪,却忘了一见黛玉即触动伤心事的,却是宝玉。

这段描写以退为进,层层皴染,非常好看:先是让宝玉去庙里还愿,没来得及参加黛玉的接风宴,只通过王夫人的描述来形容其作派:“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这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他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又说,“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疯疯傻傻,只休信他。”——这番话,倒有些像和尚的谶言:不见外姓人,不许闻哭声。

因有王夫人这番铺垫,黛玉便误信为真,当丫鬟笑着说“宝玉来了”时,黛玉还在腹诽:“这个宝玉,不知是怎么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

这段话后面原本还有句“到不见那蠢物也罢了。”然而“蠢物”特指“石头”,黛玉怎知如此称呼?所以我认为这句原为批语,被抄写者疏忽混入正文中了。

接着书中用一大段溢美之词细写宝玉穿戴面貌,不啻翩翩浊世佳公子,非但不是什么“惫懒人物”,还极俊秀风流的,最重要的,是黛玉一见,便吃了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到像在那里见过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古往今来的一见钟情,必先取决于心有灵犀,黛玉所思,正也是宝玉所想。不同的是,黛玉只在心里吃惊,宝玉却是很肯定地说了出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被贾母质疑“胡说”后,自己大概也无法解释,只好说:“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认识的,今日只作远别重逢,未为不可。”

三生石畔灌溉之恩,距此时已是七八年过去,更是前生之事,可不正是“远别重逢”,又怎能不“吃一大惊”?

宝玉视黛玉与众不同,不仅因其美,因其才,因其弱,更因了这份亲。

于是他凑上去问人家读什么书,又问人家叫什么名,再问表字。因黛玉说无字,宝玉便卖弄学问:“我送妹妹一个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少时读这段只觉有趣,并不以为有什么大不得的特别之处。然而后来读《礼记·曲礼》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

蓦然间再想起宝黛初见,宝玉赠字“颦颦”,忽觉云垂海立,心惊意动。

宝玉彼时只有七八岁,自然绝想不到这句“笄而字”,然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人的夙世姻缘,却早在那一刻已经印证;更令人感慨的是,众人也都未作异议,后来还跟着宝玉唤黛玉“颦儿”。不但宝钗、探春等跟着叫,连贾母派菜时,也会吩咐“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

小小孩儿随口的一句玩笑,居然大家都认了真,这就好比后来《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贾政命宝玉题名对联,原本只是考核他的功课才情,后来却也当真錾在石柱廊楣上,正式成为大观园题名。

可见红楼竟无一废语。

宝玉见黛玉,问名又许字,这过程若合符契,很像是“六礼”中第二礼,即男方遣媒至女家询问姓名生辰,之后便可以合八字了。

接下来,宝玉又问了第三个问题:“可也有玉没有?”黛玉答:“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宝玉登时狂病发作,不但摔了玉,还大哭起来,满面泪痕地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又说:“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吓得众人抢之不迭。

——以此来看,宝玉对这“蠢物”并没多重视,只不过世人当它是“命根子”罢了。然在神瑛侍者眼中,石头只是石头,不过“劳什子”而已。

问了字,又鉴证过信物之后,就该“安床”了。

贾母吩咐,将黛玉安置在碧纱橱里,让宝玉出来跟自己住套间暖阁。宝玉不愿意,只想同黛玉亲近些,央告说:“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狠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

彼时宝黛两个都只是七八岁小孩子,所以纵居一室,也无甚不妥,因此贾母想了想说:“也罢哩。”

那什么是“碧纱橱”呢?

通常指清代南方建筑内屋中的隔断,类似落地长窗,也有叫隔扇门或格门的。因为富贵人间常在格心上糊青、白二色绢纱,绢纱上画画、题词,所以又叫“碧纱橱”。

简单来说,就是卧室里的隔间儿。纱格之内,只有一张床和不大的空间供人起居坐卧,既加强了房屋的纵深感和层次感,也加强了“寝床”的私密感,其实是很科学的布局。

比如书中第四十二回,贾珍等引着王太医来给贾母把脉,贾母穿着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人。王太医便不敢抬头,忙上来请了安。”

因为女眷不能轻易让男人看见,所以外间只有未留头的小丫鬟和老嬷嬷,而小姐与有身份的大丫鬟如鸳鸯等,便站在碧纱橱里,既表示了对贾母的关心与陪伴,又不使自己抛头露面,真是绝佳的安排。

如今黛玉睡在这碧纱橱里,宝玉就在纱格外设了张床,因此两个人等于同室而居,而且还颇持续了一段日子,所以宝玉后来才会说“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

当晚,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李嬷嬷与袭人陪侍宝玉在外面大床上。袭人卸了妆,就进来找黛玉说话,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呢,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

——这才是林黛玉为宝玉流的第一滴眼泪。

蒙府本在这一回末批道:

“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余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离恨而落,为惜其石而落。可见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所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悲夫!”

这段批语非常重要,因为它直接告诉了我们八十回后黛玉之死的真相:“至死不干,万苦不怨”。

黛玉的死是不可更改的悲剧事实,但究竟为何而死,又会不会临死前还咬牙切齿恨骂“宝玉你好”呢?这一段明确告诉我们:不可能!

黛玉为还泪而来,一生之泪,都为了爱玉惜玉而落,并且是“千方百计为之惜”,所以黛玉之死,也只会因为爱玉惜玉而死,绝不可能恨怨而终。

以为黛玉小性子,认定她至死都会怨恨宝玉的人,是不知黛玉为何人,亦不知情为何物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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