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1)
“你能陪人一截子,不能陪人一辈子,真到了那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些。”他淡声道,“生死是个坎儿,迈过去也没什么,兴许失散的人能重逢,比活着更让人高兴。”
月徊说:“您别这么想呀,活着看看花花世界,不好吗?我就愿意和您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您揽一辈子的权,该受用的没有受用过,就这么交代了多不值得。”
梁遇无可奈何,“揽权这种话,心里知道就成了,不能老搁在嘴上说。”
“那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嘛。”她跺了跺脚,“唉,真冷,怎么还不放咱们出去……”
譬如饿了冷了,这种事儿算不得大事,但在家里人听来,就十分值得上心了。
梁遇问哪里冷,“是身上穿得太单薄了?”
月徊说不是,“我脚上冷,到了冬天就这样,手冷脚冷,阳气不旺盛。”
他原本倒不觉得,和妹子一起困在一个狭小空间是多么难熬的事,毕竟难得清闲。可这会儿却有点上火了,嫌承良办事不力,难成气候。只是眼下顾不得那些,把她拉回来让她坐定,然后抬起她的脚,扒下了她的靴子。
寻常小太监的官靴,不像有了品级的那么考究,鞋底上缉蓝咔啦的帮子,雨雪天气有渗水的可能。从司礼监衙门到咸若馆,路上虽然时时有人清扫,但她专挑有积雪的地方踩,那再厚的千层底,恐怕也挡不住她的玩儿兴。
摸了摸,棉袜果然透出湿气来,难怪冷得筛糠。他得想法子替她取暖,正预备脱下身上鹤氅给她包裹上,却听见她细声细气说:“姑娘的脚不能随便摸,就算您是我哥子也不行呀。”
这时候还想着男女大防呢,平常倒没见她这么老实。梁遇瞧都没瞧她一眼,“你哥哥是太监,和别人不一样。”
月徊被他这么一说,没得什么开解,反而有点难受,“我心里不拿您当太监,我哥哥比男人还男人呢。”
他听着,手上微顿了顿,然后严实地替她包起双脚,搁在自己腿上。
唉,这就是亲哥哥呀,月徊靠着砖墙喃喃自语:“将来怕是没人,能比您待我更好了。”
梁遇在升作秉笔前,干的是侍奉人的活儿,但差事上的敷衍,和打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知冷暖是不一样的,这辈子他也不会像关心月徊似的去关心第二个人了。
倘或她就此留在宫里,他倒能够关照她一生一世,但她要是嫁了人,上别人府里过日子去了,万一男人对她不好,公婆小姑子欺凌她,他又怎么保她不受半点委屈?
就是不放心,撒不开手,爹娘没了,这种牵挂是双份的。可惜不舍也说不出口,他顿了下,只是问她:“还冷么?”
月徊其实很想把那双湿袜子脱了,但哥哥面前到底不能太随性,便一径说暖和多了。
梁遇的五官深刻,迷蒙中也比一般人更清晰。月徊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有点悲观,和他相比,自己真是毫无优势。明明是同个爹妈生的啊,看来他们生头一个的时候很用心,生第二个就随意糊弄,偷工减料了。
雪终于停了,承良站在咸若馆东边的角亭下,就着灯笼洒下的光瀑,看天地渐渐归于寂静。
起了一点风,灯笼摇曳,站在四面不着边的地方斗骨严寒。
他干儿子董进对插着袖子,朝咸若馆明间方向望了一眼,“干爹,是时候了吧?”
承良嘿地一笑,“你说咱们老祖宗,这会子正干什么呢?”
董进忖了忖,“干什么……谈心呗。书上不是说了嘛,攻心为上,话一多,交情就深,好比当初荆轲刺秦王,那二位要是能像咱们老祖宗似的,和人关在一间屋子里这半天,荆轲怎么也下不去那刀啊。”
承良点了点头,“好小子,有见地。不过有一桩不一样,荆轲是爷们儿,里头那位可不是。”
太监的那点腌臜事儿,用不着明说,一点就透。董进脸上放光,“您的意思是……”
承良隐晦地笑了笑,“万岁爷那头发了话,要把人留在御前,既留下,临幸抬举,不是早晚的事儿吗。咱们这些人,费老鼻子劲儿搭上老娘娘们,图的不过是个面子,老祖宗图的却是实惠。兹要是那位得了势,老祖宗再托她一把……你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