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1/1)
“少爷大半夜不在床上躺着是要做甚么去?”老许说着话,大咧咧从通铺上趟了过来。
“哎哟……”不幸被踩的人哼唧一声,又抓紧时间赶着去会周公,眼皮子都舍不得掀一下。
“你管这个jiào • chuáng?”罗锦年从鼻腔里哼出道气声表达不满,“睡不着想出去转转。”他不自在的错开眼,总不能说想爹了罢。
“小宋我其实有桩事想麻烦你……”
罗锦年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洗过,摸了满手粘腻心头更烦躁:“你话说错了,不是有桩事想麻烦我,是有桩事让我做。”他被人当场叫住,哪怕别人不知道他打算去做什么,也让心高气傲的大少爷面皮子臊得慌。
“嘿嘿,”老许讪笑一声,嘱咐罗锦年在边上等着,自己转身从大通铺上趟到了最里面,角里停了只斑驳的木漆柜子。老许伏在地上撅腚抻手,捣鼓好半晌从柜子里掏出叠草纸,一只劈了叉的毛笔,一块干透了的劣墨。
他捧着堆破烂玩意儿献宝似的递给罗锦年,“小宋帮我写封家书罢,我大老粗一个,斗大个字不认识。”
罗锦年惯是嘴欠,接过纸墨顺口来了句,“家书还是遗书?”
老许被点了穴般,呆住了。
罗锦年没养出一副柔肠,半点不会替旁人考虑,浑然不觉得说错了话,翻来覆去的摆弄毛劈得不成样子的毛笔。
前日里罗青山吩咐了,让将士们写好家书交给副官。他当时想,家书家书,寄给家中人报平安的尺素,但只见信再不见人,岂不更添愁思?分明再也回不去,却还要写些鸡零狗碎的话,让家人平生妄念。
抱着“他万一还活着呢?万一回来呢?”的渺茫期待,反而更折磨。不如当游子离家那一刻就死了,还好受些。
罗锦年没打算写信。
老许吐出口浊气,搭着罗锦年肩膀调笑:“小宋你这嘴哟,毒死人不偿命,”他缓缓叹了口气,“写吧,遗书,家书,总要有个交代。老子娘生养一场,不该儿子死哪地儿了都不清楚,再说了,我还藏了点私房钱总不能一起带土里去了。”
说完他找来盏油灯用打火石点燃放在地上,自己爬下,让罗锦年伏在他背上写字。
罗锦年一时说不清啥滋味儿,心里像堵着块儿东西,具体什么又说不上。
他等了好半晌,笔尖上墨都干了,老许像哑巴了一样憋不出个屁,罗锦年把笔尖凑到嘴边舔了舔,又搡了老许一把:“你还写不写?”
“我再想想,再想想……”又过了良久,老许终于开口,他想说的太多都堵在胸口争先恐后往外涌,反而一句都说不出来。
“爹,娘,儿子不孝……”老许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琐碎小事一直重复,比如他前后问了三次亲娘的老寒腿,颠倒着嘱咐让他兄弟别做昧良心的买卖。
罗锦年自学堂结业后再未写过如此多的字,简直要了他半条命。憋了口气在心里,只捡重要的事记,旁的一概当没听见。写着写着,笔尖重重在草纸上一杵,晕开大片墨迹。
“哎哟,祖宗嘞你想弄死我啊!”老许被这下杵得塌了腰。
“没事,”罗锦年一把抓起草纸烦躁地揉成团,重新铺开一张,捅了下老许,“再说一次,方才没听清。”
“娘的,小兔崽子,”老许暗骂不止。
这次罗锦年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再无遗漏。记完,他提起草纸上下打量自己独特的狗爬字体,十分得意,瞧,写得真不错。
老许翻身夺过草纸,觑着眼打量半晌,珍而重之收进贴身夹层里。两人一番动静,又有将士被闹醒了,睡眼惺忪地问:“你俩干啥呢?”
老许嘴快:“小宋在帮我写家书。”
罗锦年只觉不妙,太阳穴突突的跳,果不其然将士听了眼珠子一亮,连滚带爬地从通铺起来赶到罗锦年身边,期期艾艾地搓手:”小宋你能不能帮我也写一封?”
他动作太大,踩醒一片人,都警省得很,探头问怎么了,老许又当好人替罗锦年大肆宣传。众人像饿了七八天的狼崽子冷不丁瞧见白花花的嫩兔子,齐刷刷看向罗锦年,眼里放光。
偏生罗锦年这人吃软不吃硬,旁人吹捧他两句,尾巴能翘到天上去,加之老许又在一旁灌mí • hún汤,说他的字可比颜大家,文采可比状元郎。他脚底像踩了棉花,找不着北,迷迷糊糊地竟答应替所有人写家书。
这一通折腾到天大亮,手麻得不像自己的,脑子搅成了浆糊,被左一句爹,又一句娘灌满。营帐外,天光均匀填满巍山每一道崎岖,偶有零碎点在罗锦年漆瞳中,折射出婆娑幻影,他轻阖睫羽,蓦的也很想写一封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