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夜议(2/2)
“好了,也快丑正三刻了,”王徽扭头看看帐里滴漏,站起身来,“点卯还有一个多时辰,赶紧回去小睡一会……一个个倔驴也似,非要陪我在这处干等消息,明儿上战场可不许尿裤子啊。”
一面说,自己也一面笑了起来。
众将也都哈哈笑着打趣,帐内气氛顿时一松,各人就陆陆续续往帐外走出去。
赵玉棠走在最后,看了王徽一眼,欲言又止。
王徽就等众人都走了出去,放下帘门,这才问道:“玉棠怎么了?可是还不放心那奸细?”
赵玉棠脸色一红,忙道:“不……并非是为了奸细,而是——”
一边说一边抓抓头发,不好意思道:“只是对明日攻城还有些……疑惑……”
王徽就笑了,像往日在闺中那样揉揉她发顶,温言道:“有何疑惑?尽管说来便是。”
赵玉棠面色更红,她于武艺用兵一道向来只是中庸,说不上差劲,但也做不到云绿濮阳荑那种程度,故而提这种问题的时候,也就格外紧张。
吭哧半晌,见主子眼神中充满鼓励,这才期期艾艾说了起来。
“所谓……十城九围,余一者方强攻。咱们人手足,粮草补给也足够,为何又一定要环而攻之?”她说着说着倒是流畅起来,紧张渐消,却更是疑惑,“只消截断鄂尔浑河水源,他们便是瓮中之鳖,咱们把几个城门死死守住,只怕连只鸟也飞不出去,到时他们食水用尽,还怕不出城投降吗?”
王徽听着就摇摇头,走过去倒了杯茶塞到她手里。赵玉棠连忙接过,才想道谢,就见主子开了口。
“我早就说过,柔然人这城墙筑的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与其说守,不如说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城墙里。”王徽说着就板下脸来,“马上就要上战场了,你却还提这种问题,可见要么是没仔细听我分析战况,要么就是平日战术课上开小差了。”
赵玉棠就讪讪低下头去。
“我就再说一次,你记牢了,回去好好想想,日后莫要再提这等傻问题。”
赵玉棠连忙端正脸色,使劲点头。
“鞑子性烈,民风剽悍,惯于草原开阔之地骑马作战,既是不通守城之法,咱们自也不能用传统的围城之法去破他。”王徽就领着赵玉棠来到沙盘之前,细细指点给她看,“你瞧,王庭四周再无遮拦,却是一平千里的大草原,万一要是让他们冲出城来,就如同纵虎归山,到时要取胜可就难了。”
“汉人城池之中很少有成群的活牲畜,大多都是粮食,以及其他易腐易坏的鲜食,故而一旦被围,口粮方面就很难支撑太久,往往都是被饥饿逼得投降。”
“鞑子却不同,他们善于将牛ru羊ru风干或发酵,便是放个一年半载也不会。别看这城墙似模似样的,里头可全然不是汉人那样一门一户的宅院,里头其实换汤不换药,依旧全是毡房。”
“既然还是毡房,自然就豢养了大批鲜活的牛羊,牲畜既然是活的,自然就不必担心腐坏,倒时一旦肚饿,即时宰一头来吃便是,再加上其他适于久放的吃食,若咱们真用了围城之法……”
说至此,她就顿了顿,笑容略带凉意,“这场战事可就不是几天的事情了……便是两三个月,只怕那些鞑子也能支撑得住。”
赵玉棠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是了……况且鄂尔浑河只是流经王庭附近而已,并未从城中穿过,故而——鞑子肯定还有其他的取水之法。这截断水源之法,也是不能用的了。”
“嗯……倒也不算完全不开窍。”王徽就笑着点点头,嘉许一句,而后又道,“漠北干旱少雨,草原上河流分布也并不广阔,除去河流灌溉,取水自然只有——”
然而话至此处,她却忽然一顿,脸色微变,双眼紧紧盯住沙盘中鄂尔浑河与城墙中间的空隙,眉头拧在一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赵玉棠从未见过将军如此严肃的表情,一时被吓到,小心翼翼道:“主、主子……可是有何不妥?”
王徽只是不语,拿过规脚丈量了一下河水到城墙之间的距离,又默念一番,就缓缓抬起头来。
一抹笑容已浮上唇角,又是感叹又是欣喜,自语道:“到底还是被时代局限了,竟到此时才发现这个东西……很好,很好,很、好!”
她连说三句“很好”,脸上笑容却是越来越畅快,最后连眼睛都笑弯了,竟是喜上眉梢的样子。
“……主上?”见她如此高兴,就应该不是坏事,赵玉棠稍稍放了些心,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行了,时间不早,已过了寅牌了。”王徽就拍拍她肩膀,“赶紧回去歇息歇息,不要想三想四了。”
“是……”赵玉棠拱手应下,又关切地看过去一眼,“主子——确实无事吗?”
王徽摇了摇头,又露出那种带了几分神秘的笑意。
“无事,你快回去罢。”她这样说着,又长长舒一口气出来,双眼映着帐中烛火,折射出盈盈光辉。
“此战,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