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提线(2/2)
荥阳公主郑莼已快满三岁,刚学会走路说话,吐奶之症早已好全,看过去粉妆玉琢雪团子似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奶声奶气叫一句“母灰”,歪歪扭扭朝付贵妃那边走,小鸭子一般,正是最可爱的时候,云绿看着都忍不住笑弯了眼。
付贵妃更是瞧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火气荡然无存,心肝肉地就扑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揉搓好一阵才把小人儿送走,重新静下心来跟云绿商量事情。
付贵妃虽说性烈如火,但毕竟这么多年一步步从底层爬到贵妃之位,经历风风雨雨仍然屹立不倒,十多年圣眷不衰,那份心计智谋自然不是假的,冷静下来之后,立刻就拣选了自己几年前埋在坤宁宫的一个钉子,也就是红香,让她找机会把李婉容推到皇后和盈袖面前。
只不过……
当红香行礼退去之后,云绿就叹口气,幽幽道:“……也是个可怜人。”
“这后宫之中,可怜之人多了去了,”付贵妃像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面色依旧平静,目光却流露几分黯淡,“多少人什么都没捞着,就死得不明不白,一张席子裹了就扔到山上教野狗啃去,这红香能如此,已算得幸运。”
云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红香这样的小宫女,既然被贵人选中,去做这样杀头的事情,那事后自是留她不得,所幸这姑娘也算聪明,只求付贵妃善待她家人,保她表姐到了年岁就能平安出宫,又讨了一笔银子送回家里,让自己弟弟可以安心读书,不必净身入宫求温饱,也就够了。
这些对付贵妃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自是答应了下来,并且当天就把银子送了出去,解决了她弟弟的事情。
红香感激涕零,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神情却依旧坚毅。
看来已是明了死志。
云绿在旁看着,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几天下来依旧有些缓不过来。
付贵妃看在眼里,也不去劝她,心中还赌着几分气,心道这丫头是王徽的人,本宫可没空去安抚开导她,麻烦还是留给王徽自个罢。
云绿就一直戴着人|皮面具,换了宫女服饰,在庆熹宫一直住到了腊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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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呢?又发呆。”付贵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云绿回过神来,抱歉一笑,下意识拱了拱手,而后脸一红,又赶紧改为福礼。
付贵妃就摇头叹气,“你这行礼的习惯,可得好生改改,到时若露了马脚,咱们几个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正说话间,却见于之荣静悄悄走了进来,行个礼,微笑道:“回禀娘娘,云佰长,方才有消息传回来,那事已妥当,估摸着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云绿和付贵妃对视一眼,各自坐直了身子,脸色严肃起来。
付贵妃就不免担忧,“……皇后也不是傻子,这李女史贸贸然就把彤史递过去,若被她们看出破绽怎么办?皇后能咬这个钩吗?”
“娘娘这些年宠冠六宫,又用药物吊着陛下的胃口,日前还得了协理六宫之权,不论权势还是人心,庆熹宫早可与坤宁宫平分秋色。”云绿就是一笑,慢条斯理与她分析,“眼下中宫忍而不发,一来是因为抓不着您什么错处,这二来么……”
付贵妃就冷哼一声,接口道:“自是因为本宫膝下只有莼儿一个,没有皇子。”
“正是,”云绿点头,“可这半年来,因了那药瘾之故,陛下临幸庆熹宫是越发频繁,说句实话,只要您喜欢,这皇子有没有,也不过是您一念之间的事情。”
“这些事情,我都能明白,中宫自然更没有糊涂的道理,她们呀,眼睛毒着呢,”云绿就做个手势,诡秘一笑,“庆熹宫在皇后看来,早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休说是宫妃私通外男这样天大的罪名,便是等闲一个小小错处,但凡被她抓住了,那也是不顾一切都要闹大的。”
“更别提我早晨还用尚膳监的事情气了那老虔婆一顿,”付贵妃笑容自得,换了个姿势,把碗里核桃酪饮尽,“这下子急怒攻心,你主子又做得隐秘,这样好的机会能扳倒我,只怕她不会放过。”
提到王徽,云绿就禁不住露出笑容来,行个万福——这回倒没出错——道:“娘娘放心便是,主子深谋远虑、伏脉千里,此次事情,从去年九月刚找到那疯婢时就开始布局了,足足一年多的筹谋,再加上万相爷、邵公子等人鼎力相助,想要出岔子,那也是难上加难。”
付贵妃听着,就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笑容更加冶艳。
“好,这回……就让咱们的皇后娘娘一朝落马,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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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或者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徽——所料不错,穆皇后再是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一旦碰到这样大好的机会,可以一举扳倒十多年的宿敌,而且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什么纰漏,也到底是放松了警惕。
又隔了两日,恰是腊月廿三小年这天,宫里并未大肆操办,只如往年一样,在坤宁宫举办小宴,正三品婕妤往上,九嫔六妃,包括付贵妃和皇后,都要参加。
当然,永嘉帝也是要出席的。
付贵妃就让云绿换了大宫女的服饰,和玉蕊一同伺候着,进了坤宁宫正殿,各自行礼厮见毕,就在永嘉帝右边下首坐了下来。
穆皇后则坐在永嘉帝左边。
丝竹齐鸣,仙音缭绕,众人吃吃喝喝,气氛和美,直到有宫人匆匆步入,怀里还抱了什么东西,在盈袖耳边说了几句。
盈袖又附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
穆皇后一边听着,眉毛就渐渐皱了起来。
而后深吸口气,从那小宫女手里拿过书册,翻看几页,就渐渐露出不可置信、震惊愤怒的表情。
接着就沉了脸色,作出一副庄重肃穆的神气,先把教坊鼓乐叫了停,而后在永嘉帝意外的目光中,起身盈盈一礼。
“启禀陛下,众位妹妹,非是本宫有意搅扰诸位兴致,只是方才忽然出了件事……本宫以为兹事体大,故而不得不暂缓宴饮,还望陛下容禀。”
她一面说,一面就看了付贵妃一眼。
那目光冰寒刻骨,锋利宛如淬过剧毒的钢针。
付贵妃懵懵懂懂看过去,还回了皇后一笑,笑容里兀自带了几分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