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饵(2/2)
郑国那边的商业比应国这边发达许多,自然也就汇集了更多优秀的手艺人,也有利于发展出更加先进的技艺,与他们那边相比,应国这边制鞋的技艺就显得落后许多。
这么多的鞋,又都是品质上佳的精品,仲游想想自己手头上的那些醋应是不够与他们交换,于是便道,叫他们跟自己回一趟石沟邑,邑中近日出缸的一批陈醋,品质更佳。
那郑国商人看起来像是十分健谈仗义的模样,其实也很谨慎精明,在方才交谈的过程中,大致就把仲游这个人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再看旁边这些闲人的态度,观察此地风土民情,认为此地民风颇淳朴,那石沟邑应是去得,于是便也爽快答应。
第二日一早,仲游亲自带着他们几人前往石沟邑,赶着一辆牛车行路,也是从白天行到了黑夜。
季妫这天晚上已经歇下了,听里君家的奴仆来唤,道有郑国商队前来买醋,里君等人正在社庙那边商议要给他们多少醋,叫她也过去一下。
于是她便穿好衣裳匆匆赶了过去,心里也猜到一些,应是那边有了什么分歧,所以才会令人过来唤她,不然平时有人过来买醋,他们自己那边卖了也就卖了,未必次次都需要季妫在场。
待她去到那边,仲游首先就对她说了事情的始末,然后问她的意见。
原来这回这个商队过来,仲游与他们相谈甚欢,又增长了许多见闻,觉得他们这几个人出来跑一趟买卖也很不容易,自家石沟邑的醋便也只是用些许粮食酿造,眼下这时候也不缺粮了,多换一些醋与他们又何妨。
但是在邑中几个老人看来,那些鞋子虽然花里胡哨的看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但毕竟是手工艺品,又不能填肚子,又不是实用的布帛,也不是金属食盐,随便与他们几坛子醋打发了便是,何需给得那般多。
确实,在眼下这个时代,铜铁食盐和粮食布帛永远都是最值钱的,对于他们这些没什么根基的普通民众来说,吃饱穿暖才是最实在。
在这件事情上,季妫也同意这些老人的意见,只不过做生意这回事,讲究的却并不是实在,而是要看是否有利可图。
“听闻郑国那边,经商之风颇盛行,今日难得有郑人来我石沟邑买货,眼下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将我们石沟邑的名声传扬出去。”季妫如此说道。
“如何传扬?”厅中有人问她。
“商人逐利,自然是要让人知道有利可图,才会成群结队到我们石沟邑这边来。”季妫答道。
“他们有利可图了,那我们岂不是要吃亏?”里君长子道。
“做买卖哪有上赶着吃亏的道理,赚多赚少罢了。”季妫道。
“换那许多鞋履又有何益?”里君长子又道。
“邑中若是用不上的,便叫仲游他们拿到滍水之滨去与人交换。”季妫道。
“可换得来什么好价钱?”里君长子咄咄逼人。
“定是可以。”季妫淡定道。
“若是不能呢?”里君长子又道。
“那下回再有人拿了鞋履过来,便少换些醋与他们。”季妫总不会傻到说那个差价我来赔。
做买卖难免总是有些风险,哪有又想挣钱又想扬名又不想冒一丝一毫的风险那种好事。
第二天一早,那几名郑国商人在里君家的客房中醒来,行到院中,与人询问这回这个买卖的事情。
很快便有人将他们带到社庙那边,石沟邑里君亲自接待,又令邑中青壮,与他们搬来了好些新出缸的陈醋。
那几个郑国人一看,这可比他们先前预料的要多得多了,心道这石沟邑的人着实大方。
早前他们与人跑中山国,那中山国的酒也是远近驰名,只是那边卖酒的商贾颇吝啬,半点也不愿多给,从他们郑国到中山国,要穿过几乎一整个晋国,晋国很大,一个来回要走将近三个月,所得利润却并不很多。
最终这几个郑国商人得了许多陈醋,赶着牛车高高兴兴往应城那边去了。
期间季妫和他们见过一次面,也仔细查看过他们用来换醋的那些鞋履,除了款式新颖些,应也没有用到什么十分高深困难的技艺,这几个郑国商人约莫也就是算准了他们石沟邑穷乡僻壤的,这里的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
他们石沟邑的人确实就是没见过世面,之后几日便有不少人来社庙这边打听那些鞋子的事情,但凡见过的,无不对这些鞋子爱不释手。
邑中一些个妇人更是把这些鞋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里君长媳看中一双鞋子,然而并不合脚,鞋子小了,但她还是坚持要将那双鞋子穿在脚上,每次穿上这个鞋子,走不了几步就会开始喘气冒汗,但她还是要穿。
有一个成语叫做削足适履,季妫从前听了也就觉得蠢笨荒诞,如今她倒是有些理解了,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对一双好看的鞋子能执着到什么程度。
单从这一笔买卖来说,季妫算不得很满意,看着邑中妇人们为了这些款式时髦的鞋子狂热成那样,心情也是有些复杂。
郑国那边市面上流行一些什么样的鞋履,只要学得了款式,寻那匠人制作出来,除了材料便只需耗费一些人工,若有相熟的匠人能做,左右邻里,甚至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人,那成本自然更低。
款式那种东西,在郑国那边随便看来学来是不需要花钱的,而一旦拿到他们应国这边乡下某个地方,当地人可能就会很稀罕。
那几个郑国人这时候心里大约很高兴,觉得自己做了一笔好买卖。
只不知他们是否能够想得到,石沟邑的人之所以能给这般多的醋,却并不是冲着那些鞋子,而是有意要抛出一个饵,让他们把这个饵带去郑国那边,好吸引更多的商贾前来。